26.雞鳴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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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夜靜謐。 風聲凄楚。 她的話一直沒有回應。 “阿嚏——” 打了個噴嚏,翠寶在廊上直跺腳,往手心里呵氣,又等了一會才離去,剛邁出幾步,身后門扇突然打開。 她回身。 夜色渾濁下高獻芝袒露在衣袍外的膚色愈發白皙,如同東山空懸的冷月,身姿挺拔但氣體清弱。 他手上披著一件絨里斗篷,立在廊上,眼底泛著夜江波紋一般回紋的的哀怨,飛雪往他身上斜飛,像哪家山神廟夜逃的神君。 美玉摔在泥沼里。 翠寶不想放任他沉湎,高家兩兄妹已經沒了爹娘,只有指望這位二叔。 很快,他們叁個便能團聚了。 她呼口氣,避開下午的事不談,問他還如約去雞鳴寺踩雪不?她探出大半身子,望著漫天飄雪,主動找他說話。 “你餓不餓?換上前幾日買的絨靴,到雞鳴寺外看雪,吃碗熱騰騰筍絲rou羹湯,這主意怎樣?” 高獻芝沉默,常在暗室獨處,目力有過鍛煉,四周黑魆魆,空中飄著雪,仍舊可以看清那雙含著笑意的眼眸。 忽閃忽閃。 如同暗夜火苗。 他幾步上前,抖開斗篷,將面前小人牢牢裹了起來。 清香與冷意交纏,用皂角和冷水洗過的手在頸前系帶,動作溫柔,他垂著眉眼,自知手冷,始終避開她的肌膚。 “天冷,加衣?!?/br> 高獻芝低聲說道,“這身衣裳是潔凈的?!?/br> 他陳情,有幾分淡淡的哀意。 翠寶抬眸,望著近在咫尺的面容,掌印尚存。 他哭過,始終并沒敢看她,眼底堆積著殘紅,心緒在眸子里靜靜流淌,沒有流出眼眶。 將自己拼湊完整,洗干凈雙手,推門出來找她。 “我不覺你的衣物有不潔凈?!稘h書》上說,河平元年,叁月乙未,日出黃,有黑氣,大如錢,居日中。太陽高高在上,尚且有布滿黑斑的時候,人活在世上,很難做個無暇的完人?!?/br> 何況再大風雪,總會停息的。 翠寶團住他手腕傷痕,高聲慫恿,“不說這些,窩在屋里多無趣,走啊,我們看雪去!這是第一場雪!” 她笑著,溫暖和煦。 夾雪的夜風將她鬢邊的碎發吹起,吹到說話時冒出一股白霧的唇邊。 高獻芝的目光順著她的手背往上,到下頜,到唇邊,到眉眼,最終攏住她的臉龐。 掌心無比柔軟,溫度一絲一絲透過手背,滲盡血rou里,連心口也像被她的手捂住,漸漸捂熱。 雪夜里,她為他升起一輪太陽,一輪高高在上尚且布滿黑斑的太陽。 在這樣的太陽面前,他的污垢,仿佛得到了寬恕。 “聽你的?!?/br> 都聽你的。 高獻芝勉力,牽起唇角,像給她鄭重的承諾,“雞鳴寺,看雪去?!?/br> 趁著他在屋里沐浴,翠寶在廚房烤火,又將下午熬的紫蘇飲子熱過,調了新蜜,等他找來,一人一碗。 然而喝起來像兩碗刺客,直齁嗓子,仿佛蜜不要錢似的。她顰眉,大叫原來擱過蜜,她給忘了。高獻芝卻說好喝,仰著脖子飲盡。 兩人收拾停當,關門上街。 長街飄雪,萬家燈火顯得尤其溫暖,下雪天又冷又黑,街上行人只有二叁,酒肆茶樓里倒是熱熱鬧鬧,隔著很遠都能聽見男子們吆五喝六,喝酒比劃的笑聲。 同撐一柄紙傘,兩人緊挨著走道。 腳下的雪不算太厚,可下了幾個時辰,踩上去簌簌沙沙,冷脆無比。 可惜他們來得晚,寺門緊閉。 黃墻高塔,檀香陣陣,雪景里的寶剎像一位沉穩慈愛的長者,垂視著晚來一步的兩個后生。 便宜的齋面吃不著了。 在高獻芝愧疚發作之前,翠寶拉著他,上寺門對街一處小攤上吃筍絲rou羹湯,冬筍新鮮,rou羹鮮濃,吃飽出來經過一家酒肆,又買了壺溫酒,用來暖手。 兩人重新走回雞鳴寺黃墻根子底下,隨便找個坐處。 她喝酒。 他吹塤。 翠寶沒見過這種身上長窟窿的小樂器,高獻芝說,她才知道這叫塤,陶土燒制成的。小貨郎冷得跺腳,棉襖凍得冷硬,急著做成買賣,只要幾文錢,讓他們隨便挑,他挑了一個,到墻根下才試吹。 大概是便宜沒好貨,高獻芝試吹數回才找準音律。 四下安靜。 雞鳴寺外不見行人。 浩浩天地,仿佛只剩下他們兩個。 塤吹奏出的音律蒼涼空明,如悵如訴,并不是直白的悲傷,而是一股悲意里不肯熄滅的柔韌,任苦難蹉磨,依舊會死而復生。 “真好聽,雪似乎都下慢了?!?/br> 翠寶披著出鋒斗篷,戴起兜帽,白凈小臉縮在一圈白絨里,小口小口喝著酒壺里的酒,仰頭看雪。 浮玉飛瓊,從天撒下。 深究不到雪的根源,但雪又實實在在落到了人間。 真好。 “這曲子聽得人心口濕濕熱熱的,它叫什么?” 翠寶將酒壺橫到高獻芝面前,示意他喝幾口,搪搪雪氣。 高獻芝接過,卻沒喝,“是本殘譜,沒有曲名。兄長只和我提過,譜子出自一位魏姓男子,旁的因為時年久遠,朝代更迭,也就沒能流傳到后世?!?/br> 他眼睫承了雪沫,說話時充滿不自知的矜貴與多情。 翠寶望著他,伸出手來,為他撣去眉眼上的雪沫。 一壺酒,一只塤。 被他分別握著,落在膝上,他閉著眼,低下頭,溫馴地任她在自己臉上拂拭,雪落下的聲音比溫柔,或許天是冷的,可他并不覺得冷。 此時,突然傳來木門推開的響聲。 周遭太靜,這一聲,仿佛是天門忽開。 獸環晃動,門縫里走出一個懷揣布包的小沙彌,眼睛東張西望,發現墻根底下坐著兩人,喜色浮上胖胖小臉,孩子氣地跑來,跑到兩人面前,直勾勾盯著高獻芝手里的塤,嘀咕沒找錯,一定沒找錯。 “阿彌陀佛,見過兩位施主?!?/br> 小沙彌雙手合十。 高獻芝忙起身,頷首示意,面有愧色。 “抱歉,深夜擅自在寺門外吹奏,打攪僧眾參禪,實在失禮,我這就走?!闭f罷,轉身將酒壺遞給翠寶,收了陶塤,抬手為她撣雪。 “施主留步!” 小沙彌忙道,“施主誤會了,住持命小僧出來看一眼,要是寺外還有人在,還請嘗一嘗我們齋堂才炊的饅頭。施主的曲子很好聽,師兄們都在墻底下聽了很久很久。再說了,佛門本應該向眾生敞開,豈敢驅逐眾生?!?/br> 說著,把懷里裝了十來個大饅頭的布包舉高高。 翠寶、高獻芝俱是一愣。 小沙彌又道:“師兄讓我問一問吹塤的施主,是不是有心事想在佛前述說,如果是這樣,請隨我入寺,滿殿神佛,無不傾聽?!?/br> 高獻芝看向翠寶,有些躊躇,不想讓她一個人在風雪里等候。 他從前從不信神佛。 直到神佛來到他身邊。 如果世上真有神佛,他的心念此時就在他身邊,佛目深遠,應該可以看見、聽見,無論他能否長伴左右,他只希望她可以平安順遂,一生自由。 高獻芝接過布包,雙手合十,夜深不敢打攪,謝拒了好意。 他手腕上青紫叫小沙彌吃驚,面對容貌俊美,晃如謫仙的人,小沙彌不敢勉強,分別向他們施禮,扭身順著臺階跑上去。將要關上寺門前還偷眼看了看,墻根下一雙形影相護的俗世男女。 紅塵滾滾。 世外世內一樣下雪。 雞鳴寺齋堂才炊出來的大白饅頭又喧又軟,捏下去會回彈。 “好吃嗎?” “嗯!” “吃慢些,別噎著,要飲酒順喉嚨就和我說?!?/br> “嗯!” 翠寶一手圈住他脖頸,啃饅頭啃得不亦樂乎。 不想沿途的雪泥污上她的裙擺,高獻芝執意要背她,翠寶一心想著吃熱乎乎的饅頭,況且他背著她四平八穩,其實蠻舒服的,風也停了用不著打傘,就這么回家吧。 “你也來一口,好軟?!?/br> 她把沒咬過的那頭遞到他嘴邊,一下下戳他的唇,逗他吃一口。 高獻芝微笑:“你吃吧,多吃些?!?/br> 他背著她,步子放得很慢,希望這條歸家的路可以再長一些,最好長到一輩子走不完。 一路上,高獻芝無話,勤勤懇懇做牛馬。 翠寶不知道他的心事,以為他還在為兩女同御的事郁郁不樂,轉而囁嚅道:“高獻芝,你還能看很多年的雪,吃很多年的筍,來年的冬筍一定比今年的好吃?!?/br> 她的話,像一片羽毛撓過心rou。 很癢,很酸。 高獻芝敏銳地嗅到某種讖言的意味,他不敢往下分辨,下意識把這種不詳預感強壓下去,喉頭如同哽了一根長魚刺。 “那你呢,還和我一起看雪,吃筍嗎?” “當然啊?!贝鋵毿χ?,扯了謊。 也不算扯謊。 世上會有千千萬萬雙眼睛、唇齒,替她去看,代她去嘗。紅塵可愛,一花一草,萬事萬物都有可愛的地方。 高獻芝背著她,繼續往前走。 她回頭,看他步履穩當,落在雪地后的一排長腳印,把最后一口饅頭送進嘴里,咀嚼出甜味。 又走了一段路,兩聲細弱的貓叫,冷不防鉆進耳朵。 ———— 【河平元年,叁月乙未,日出黃,有黑氣,大如錢,居日中】,是關于人類rou眼觀察到太陽黑子的描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