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第二天早晨,路起棋是一個人去學校的。 臨到睡前,兩人才發現手機已經損壞到接線口都失靈,無法提取保存數據。網吧老板說自己有開手機店的朋友,可以幫忙看看,讓他上午帶過去。 雖然廖希在鈴聲響起的第一時間艱難地起身,要送她樓下去坐車,但路起棋拒絕了這沒什么意義的好意,讓他多睡會兒。 大課間的時候,廖希應當是起床了,拿到新手機,第一時間給她扣了一個問號。 路起棋早起給他轉了一筆錢,有大額到賬的提示短信。 她和二筒沒什么往來,但眼看著不幸落到同齡人身上,還是這種毀滅性打擊,也沒法做到不聞不問,讓廖??粗燃?。 -都是同學,怪不容易的 廖希并不是沒接觸過家境富裕并出手闊綽的人,但一些時刻,路起棋對錢財的態度還是頻頻讓他感到奇幻。 他說我到時候讓他打個欠條給你。 路起棋回復好,想了想,又發一條, -快要期末考了,完事速速滾回來陪我上墳 她去找系統查詢任務進度,回復是比進度條顯示更具體的數值,53.6%。 路起棋立馬戳穿,說上次就是這個進度,剛買的手機不計入? 從長達五分鐘的沉默中,她心滿意足地感受到了對面的倉皇窘迫,之后又收到澄清更正, -數據統計有延遲,當前任務進度為53.7% 路起棋譏誚地扯了扯嘴角,說狗屁,最好別再讓我逮到了。 趙小小在旁看到她無故一臉桀驁的冷笑,忍痛獻祭了手邊一顆最大的草莓,將她的嘴巴堵了個嚴實, “正好是喜歡毀滅世界的年紀,別誤入歧途的啊年輕人?!?/br> 但二筒這事的情況比路起棋想象中要棘手一些,后續她從廖希那里得知他爸沒有簽過合同,工地理所當然沒有為其繳納保險。 而建筑公司和開發商蛇鼠一窩,是出了名的背景強硬,坊間甚至還有涉黑傳聞。 二筒想通過起訴維權,和自老家來的叔叔找到了事發時目擊的幾個工友,正欲收集證據,對方幾個人卻像通過氣了一般,齊齊噤聲,閉口不談當天的意外。 離開時,在距工地不遠處,兩人還遭到不明身份的青年團伙以滋事為由圍毆,好在最后只受了些輕傷。 另一方面,轉眼二筒他爸已經在日均費用近萬的重癥室住了十來天。 廖希說:“二筒讓我謝謝你。沒你墊付的錢的話,他現在只能選擇放棄治療?!?/br> 這也是為什么廖希把事件后續一一講給路起棋聽的原因,但—— 手機另一邊里廖希的聲音清冽而冷靜, “棋棋,動機是因為想幫我身邊人的話,我不建議你再拿錢?!?/br> 他的措辭保守而富有余地,只說不建議。 二筒與他之前的家庭條件差不多,單親,每月的收入溫飽尚有余,但經不起一丁點突來的天災人禍。 這還僅僅是個開始。 說到底,兩人不過是通過廖?;ネㄐ彰狞c頭之交,廖希自己能不留余地地出錢出力,卻不支持路起棋這樣做。 “別擔心,我有數的?!甭菲鹌逭f。 哪怕現在她跟路彤鬧僵,景家那邊每月定時到賬生活費卻也沒停過一次。 路起棋沒有奢侈的消費習慣,攢得多花得少,偶爾外婆看不過她穿得單一,還會主動問她有沒有想要的衣包首飾,可以找自己報銷。 她知道廖希的顧慮,只好實話實說:“……就是幾個包錢?!?/br> “你有數就行?!?/br> 廖希沉默半晌,只說了這一句。 “為什么語氣這么勉強?”路起棋質問。 這下廖希表現得更勉強了,他頭痛地,誠實地,如臨大敵地說, “……在想怎么能給你買包?!?/br> 路起棋表面安慰他說不是必需品,不買也行,內心暗戳戳想的是買不起最好,一輩子買不起就更好了。 哪怕聽出了路起棋的心口不一,廖希也猜不到她的真實想法是這種反常規的扭曲走向,只是不大滿意地說, “你不是應該鼓勵我嗎?這時候要說‘賺不到錢的窩囊廢還不如去死’?!?/br> “原來每次罵你去死都被當成鼓勵了,去死?!?/br> 回歸正題,廖希提到二筒這兩天走投無路,正準備向媒體求助曝光,網吧老板想到他以前的同學在做記者,不知道能不能聯系上。 “老板誰誰都認識,人脈挺廣的還?!甭菲鹌甯锌?,又問他在不在家。 這天是周六,她想找廖希吃個晚飯,換好衣服,人在門口了才想起問一嘴。 廖希說今天可能不行。 事實上路起棋沒想過自己會被拒絕,兩人最近單獨相處的時間比之前少了一點,她隱約有些不高興,說知道了,把手機放回口袋。 也不能白換衣服,她打算去趟門口的便利店。 剛從店里出來,不知從哪兒竄出一只及膝高的黑背犬,路起棋被嚇了一跳,鼓鼓囊囊的塑料袋脫手一個鉤,最上方的幾樣東西順勢往外滑落。 “誒?!?/br> 其中兩樣出逃的心很堅定,骨碌碌滾了一路。 路起棋繞過擾人的狗狗,附身去撿,繼而眼睜睜看到一只手提前一步拾起,同時落下的還有一句“抱歉”。 男的。為什么道歉。 路起棋注意力全在他手里的日用衛生巾,向他攤開手, “謝謝,我的?!?/br> 那人把衛生巾還給她,解釋說狗是意外掙脫了牽引繩跑出來的,希望沒嚇到她。 “沒事?!?/br> 聽他聲音,路起棋覺得有點耳熟,但不欲深究,擺了擺手,轉身就要走。 “路起棋?!?/br> 對方卻叫住她,“你要回去嗎?正好一起吧?!?/br> 突如其來的邀約,路起棋回頭看向一人一狗,男生正在重新給狗戴上繩子,目光卻是定定落在她的身上, “又是不記得我?” “李思危?!?/br> 路起棋還是沒記住這張臉,但想起來聲音來源,客套地笑笑, “你今天沒戴眼鏡,我剛就沒認出來?!?/br> 聞言對方一怔,微微側開頭,像是被這句話說得不好意思起來, “…不上學的時候偶爾會戴隱形?!?/br> 兩人隔著不近不遠的距離往回走,李思危給她介紹自家的狗,還不足一歲,叫蠻蠻。 “你要摸嗎?”李思危緩下腳步,緊了緊繩子。 “不用了,”名字還挺好聽的,路起棋故而多看了狗狗幾眼,“女孩子?” 李思危答道:“公的?!?/br> 路起棋點點頭,不再接話。之前從對方那兒收到過情書,雖然不清楚對方對自己還存不存在當初的好感,對談時她還是難免覺得尷尬。 好在路途短暫很快到家,路起棋松了口氣,向男生道別。 阿姨正巧剛從外邊回來,隨她一塊兒進了家門,笑道, “我以為你跟小李不認識呢,你們同個學校的?!?/br> 路起棋說嗯,聽她叫得熟絡,隨口接了句:“阿姨你挺了解?!?/br> “那都是鄰居,低頭不見抬頭見的,” 阿姨笑呵呵道, “他們家做花卉綠植生意的,特別客氣,上次不是跟你說送了綠植來,太太要回禮,人家硬是沒收——你桌上的吊蘭就是那次的,小李人很耿直,說這東西完全不值錢,養壞了包換?!?/br> 路起棋從沒注意過房間里這些玩意兒的存在,回去以后特意多觀察一會兒,確實是不起眼、不值錢的樣子。 她從中捻起幾根發黃的葉子尖,焉焉的,不太樂觀的情況。 是水澆少了還是陽光照少了。 路起棋既然注意到了它的存在,就不太想眼睜睜看著這草死,她隨手擰開礦泉水瓶蓋,嘟嘟往里澆了一圈。 然后兩手抄起花盆,直直往陽臺走——如果注定要死,還是死在房外吧。 路起棋的房間自帶一個小陽臺,不過她愛好夜間活動,平日畏光怕曬,非必要不見光,皮膚這才被捂得白如紙,阿姨沒事就老勸她多到陽臺曬曬。 她思索著該把這吊蘭放到哪里,放得太里面怕照不夠太陽,太外太高又憂慮哪天不慎掉下去。 捉摸不定之時,路起棋看到對面房子,正對自己方向的窗戶,有個人影拉上了窗簾。 真夠警覺的。 路起棋認可地點頭,隨便找了個位置把花盆放下,閃身進入房間,同時飛速把窗簾拉上了。 廖希知道她頭天被拒絕了不高興,第二天早早便到了門口,打電話給路起棋說請求約會。 “你神經!” 路起棋休息日本就睡得晚,被吵醒后心口氣得突突跳, “不去,等我睡醒,你等到天荒地老好了!” 路起棋用被子蒙住頭試圖讓自己不省人事,三分鐘后又暴躁地起身脫睡衣。 她連頭都沒梳,出門的時候,二老早餐還沒吃完,桌上擺著粥和小菜,問路起棋要不要吃口再走。 廖??粗菲鹌骞脟绹缹崒嵭∨苓^來,往前走了幾步想接住她,然后挨了憤怒值極高的一下頭槌。 不具備什么殺傷力,他撩開路起棋面上的碎發,在光潔的腦門上親了一下, “一路了起床氣還沒消呢,等會兒一起睡唄?!?/br> 是真正意義上的睡,因為路起棋半路肚子疼,到地方發現果然來姨媽了,連帶著接下來的外出計劃也取消,兩人就結結實實在房子里呆了一整天。 稍高于體溫的手掌捂在小腹,路起棋在光陰虛度的罪惡感中困意纏身,睡了吃喝又睡,醒來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工具人換成了暖袋。 廖希給她端來了一杯溫熱的蜂蜜水。 路起棋終于趕在夜宵前的晚飯點邁出決定性的一步,要出門覓食。 “你那兒是不是下了什么睡眠魔咒,你在那間房子住久了,上課怪不得永遠睡不醒?!?/br> 廖希正給她布菜, “只能對一個人起效嗎?我最近覺少很多,可能年紀大了,還是懷念那種睡不醒的感覺?!?/br> 路起棋一下想到不好的事情,捂起耳朵, “別說了,好怕一不留神你就當上學習委員?!?/br> 飯后廖希說送她早點回去休息,路起棋看了眼時間,不知不覺已經快十點。 夜色融融,攜著濕潤的霧氣,廖希正在距離路口不遠的位置攔車,他長得高,光站那兒就顯眼,很快就有一輛出租停下問話。 “今天回你家好嗎?” 因為有霧的存在,路起棋會錯覺,應該把聲音提得較平時高一些,對方才能聽得見。 其實就幾步的距離,她走到廖希身邊,打斷兩人的對話,表情卻是微微困惑。 她好像有點…分離焦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