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深淺

    學測放榜后，確定自己能夠上想唸的學校，我便瘋了似的把自己關在家里一個禮拜。

    那一個禮拜里，我鮮少出門，餓了才弄東西吃。其他時間，我沒做別的事，就一直待在電腦前面，沒有要找資料的時間，我將網路關掉，電腦的頁面始終停留在word。

    原本一片空白，隨著一天天我對鍵盤的不斷敲打，在一個禮拜之內，word里面總算多了密密麻麻的黑色文字，頁面左下角的五個數字讓我非常滿意，我在word命名那邊寫上了「擱淺」。在七天內寫完一個故事的瘋狂行為，就好像這次不寫，以后永遠都會遺憾一樣。

    《擱淺》被編輯相中后出版，預購的情形不理想，卻在正式販售后佳評不斷，一舉攻下了各大排行榜榜首，之后的《迷失》是本專門寫同性戀的短篇集，銷售狀況也非常好，我卻再也沒有翻開那最初的故事、我的故事。

    其實把舊的手機丟在舊家，上來臺北以后，我不是沒買過新的手機。我先是換了門號，然后把在這里認識的人的號碼都輸入進去，明明每一隻手機號碼都不同，我無論打過去或接起來，總會聽見同樣的句話。

    『我想了很多，是我不對?！?/br>
    我只依稀記得這是那夜夜侵襲我睡眠的惡夢中其中一段，但是我不知道這跟打電話有什么關聯。事實上，瘋狂的寫完一個故事之后，我好像忘了很多東西，就像那段回憶已經被封鎖在那個word檔中一樣。

    后來我去看了醫生，醫生說，我有輕微的創傷后壓力癥候群，還建議我如果希望自己快點好，就要學會面對。

    我沒有告訴醫生我有把之前的事情全部寫下來，并且我決定再也不去看醫生。儘管知道總有一天還是得要面對，我還是不想，不想馬上就面對。

    我不愿回想所有的細節。

    恍恍惚惚的離開醫院，我才想起當天是要和「學弟」家聚的日子，那天，其實也不只是聽到淺的秘密而已。

    「林繶芩，我可以怎么叫你??？你都沒有綽號的喔？」

    「學弟，你喝醉了?！?/br>
    「唉，哪有那么容易醉的？我沒醉啦！」淺揮揮手，「而且，我是要講幾次啊，我只是……」

    「我知道，你只是高中重讀了一年，跟我們這些大二的都同年紀。你真的醉了?！刮野櫭?，打斷他的話。

    「就說我沒有那么容易喝醉啦！我還可以再喝咧！」

    「真是的！酒品這么差還喝酒，麻煩死了?！?/br>
    「喂，林繶芩?！箿\突然湊近我，「你想不想聽秘密？」

    我往后退一步，「你在干么啦！全身都是酒味臭死了，我才不想聽！」

    「你不想聽我還是要說……」淺又朝我靠近，我無奈的站在原地，等著聽他說完然后把他送回去，接下來他卻什么話也沒說，越來越靠近我，最后他伸出手按住我的后腦杓，輕輕吻了我一下，我心猛然一跳，反應快速的直接打了他一巴掌！

    「……你有什么感覺，對于剛才那一吻？」

    我緊咬下唇，不說話。

    「通常被長得還算不錯的異性親了一下，應該……多少會心跳加速吧？」

    當下我心里想的是：「這個學弟真的不是普通不要臉的！」

    「喂……你長得不算差，甚至可以說有一點點漂亮，但是我剛才真的完全沒有感覺耶……」淺說，「林繶芩……其實我──喜歡男人……嘿嘿，很、很可怕，對吧？」

    我靜靜看著他，下一秒，他摀著嘴，似乎被自己不經意說出口的話嚇到酒醒了。

    「那個……剛剛……」

    「我沒有喝醉，所以我聽得很清楚?！?/br>
    「對不起……」

    「干么道歉？」

    「……可以麻煩你，不要說出去嗎？」

    我抿唇，「放心吧，我不會說出去的。以后你就叫我學姐，把我當成jiejie，有什么事情就儘管來找我吧?！?/br>
    「這是同性戀特有的福利嗎？學姐?！?/br>
    「不是?！刮逸p輕一笑，或許是因為他叫的那聲「學姐」真的很順耳，「這是『家人』才有的喔?！?/br>
    「謝謝?！够蛟S是因為喝酒的關係頭有點暈，淺揉了揉太陽xue，「學姐不會因為我親你一下……就愛上我了吧？」

    「我才不想記得被你親的事情?！刮覔]揮手，表示這不值得一提。

    『如果不是跟喜歡的人就不算?！?/br>
    那當下我腦中閃過一句話，卻不知道是什么時候的誰告訴我的，唯一能確定的只有「曾經有人這么對我說過」。

    醫生說的創傷后壓力癥候群嚴重打擊我──我想要記起來，卻又不敢記起來的，究竟是什么事？除了再次翻開那本書以外，我無從得知。

    事實就在眼前，只是隔了層薄紗，一個動作就能夠看清楚，我卻膽怯于去完成那一個掀起來的動作。

    『芩芩?！?/br>
    在面對當下的自己時，人都是膽小的……

    那么，更何況是面對過去的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