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六 煉香
一回到夜合谷,月夫人就把鹿丹慎重地交給蓉衣,就迫不及待地旋身而去,把自己關在一個石洞里再也不出來,急切得像風,焦灼得像火。 「別看了,月夫人每次在冷窖里一待便是幾個時辰,你隨我去煉香房罷,月夫人可急著!」蓉衣早已習以為常,漠然地提著鹿丹轉向谷地的另一方。 不離好奇極了,好奇著石洞究竟藏著甚么東西,竟讓一貫清冷的月夫人如此失措? 「小鬼,你大概沒聽說過夜合谷的傳說罷?」蓉衣倏地回首,睥睨對方的眼神陰鬱著,冒出詭色,「無知的人們啊,莫要尋香,莫要迷途……好奇心,可會殺人哪!」 夜合谷之所以神秘,是因為始終無人知道它的所在地。 陵山山勢險峻,而夜合谷被群山包覆,隱蔽于無人能見的低處,來路不清,去路不明,唯一清晰的是那濃得狂烈的香,像是引領著好奇的人們,卻也毒殺了無辜的人們。因此除非九玄宮主人相邀,否則外面的人只有死路一條。 然,夜合谷不再香了,不再引路,不再放毒。 「蓉衣jiejie,夜合谷為何不香了?」不離終于忍不住問出來。 「這,你要問月夫人?!谷匾鲁恋剞D身,適才雜異的神色再不復見,變臉快得總讓小小的不離無法適應,就像每一次言及過去時的肅默。 過了約莫兩個時辰后,月夫人才姍姍地出現在煉香房,仍是一身雪艷,眼眶隱隱有一圈淡淡的紅,緩和了她天生的冷。 「月姑姑,你哭了?」不離用童稚的嗓音憂心著。 「……沒有的事?!乖路蛉说暤?,開始接手煉香的工作,「鹿丹是靈花,根葉皆可入藥,我們將它磨成粉末,在玉鼎燒上三日三夜便製成燃香,聞之有鎮魂續命之效?!?/br> 煉香房的中央放著一個香鼎,泛著的白煙模糊了鼎的外觀,在燭火寥寥的幽暗背景下更顯朦朧,唯一清明的是月夫人身上的香,即便他們在製香,卻仍是抵不過她體香的萬分之一。 夜合谷怎會不香了呢?月夫人正是那一抹奇香啊…… 「月姑姑,你是不是累了?你回去睡,這里由我與蓉衣jiejie看著就好!」不離自告奮勇,因為他隱約瞧見了月夫人揉眼的動作,講話的聲音聽起來也不怎么精神。 「不可!」月夫人反應是出乎意料的激烈,「這香十分重要,我一定要看著它製成!」 不離稚氣的臉龐一愣,以為自己惹月夫人生氣了,一時不知所措。 豈料月夫人卻在下一瞬間虛軟地跌坐地上,滿身的素白在煙霧之中像一抹虛幻的影子,彷彿是一縷纖云,隨時都會隨風而散一般。不離一驚,趕緊上前扶著她,不想觸手之處盡是冰般的寒,只消輕輕一觸也感到那徹骨的冷沁了膚,直叫人哆嗦發顫。 「我不放棄,絕不放棄!」月夫人自顧自地低語,聲音被白煙隔開,如晚風的嗚咽。 「月姑姑,你有沒有事?你的身好冷啊,怎么會這樣?」不離焦急地追問,用小小的身軀替她保暖,卻好像怎么也煨不暖她,反倒招來自身陣陣冷顫,渾身恍若墮入冰川。 「好孩子,別擔心……我身子很好,只是在冷窖里待久了,傷了皮膚,不礙事的?!乖路蛉溯p輕撫著他的背,像一個溫柔的母親,充滿著耐心。 「月姑姑為甚么要待在冷窖里?是……是尊主要罰你么?」 月夫人的手一僵,媚淡的臉容難得地怔忡,目光空洞地穿過石房望向遙遠的夜空,良久,凄凄地閉上了眼,喃喃地道:「是的,尊主在罰我,他在懲罰我……」 不離看著月夫人那凄苦的艷顏,不敢追問下去,因他知曉,九玄宮的尊主是她的弱點。 尊主尊主,多么高遠不可侵犯的稱謂,光是一個名字就能想像到那人的尊貴。那是九玄宮最高地位的主人,那是月夫人的氣質,就連夜合谷上上下下的女子也都對她尊如上主,而那被敬稱為尊主的人,卻是未曾出現過。 月姑姑做錯了甚么事? 夜合谷,究竟經歷過怎樣的風雨洗禮? 那些屬于夜合谷的曾經,在長年累月的塵洗下已然深深地埋在土里,被好奇的人逐點逐點挖出,讓人心痛得不忍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