漏網之魚
纏綿一夜,屠云再睜眼已是天明,均勻的呼吸噴在頰上,一側頭,正好看見李酡顏的眼睛。 兩人對視后臉頰驟然發紅,本來有一肚子的話都不知道從何說起。 屠云難為情地往下縮了縮,被角蓋到鼻尖,身上光溜赤裸,極其沒有安全感。 她努力掩飾尷尬,問:“你什么時候醒的?” 李酡顏不回答,手臂僵硬地從被子外擁緊她,連人帶被護到懷里。 被緊緊包裹的感覺極好,像李酡顏的人一樣溫柔可靠,屠云轉過身,貼靠在他心口。 剛依偎片刻,一聲暴跳如雷的怒吼聲從窗外飄來,“屠云,死人了,你聽見沒有?” 是殷施瑯,屠云眼眸一驚。 李酡顏知道她心中所想,坐起身,把衣裳撈過來給她。 屠云迅速接過,一件件穿上。 臨走前,屠云回望他一眼,欲言又止。 李酡顏眼眸同樣的熱烈,嘴上卻細聲慢調地告訴她,“你先去查案,等空閑了再說?!?/br> 屠云慌亂的心一下安穩了,笑笑,“那你等我?!?/br> “嗯,小小心點?!崩铛㈩伨o張地結巴起來。 屠云開門出去,亓官罵著走上來,“這個殷施瑯,都說了縣太爺不在,還在門口扯嗓子大吼,存心不讓人睡覺?!?/br> 兩人在門口打個照面,亓官直接愣住,“你你昨晚竟然真沒走?” 主子突然不成親,里里外外都要忙活,昨晚一直到夜深才有了歇空,還以為屠云已經走過了。 “我現在就走?!蓖涝菩α诵?,眨眼就消失樓梯上。 亓官著急忙慌上樓,卻見李酡顏慢條斯理系著衣帶,轉手去拿外袍。 “主子,縣太爺昨夜留宿了?” “嗯” “那”亓官看了眼凌亂的床,腦子嗡嗡作響,不知想到哪里,眨眼問:“那沒發生什么事吧?” 李酡顏臉色一紅,說:“你駕馬車跟著縣太爺,她去哪兒,你就送她去哪兒?!?/br> “????”亓官傻傻“哦”一聲。 殷施瑯站在墻頭外依舊沒完沒了地喊,屠云出門看到他,一臉無奈,“哪里又死人了?!?/br> “你果然在這?!币笫┈樋赐涝葡袷莿傂?,指著鼻梁說:“有縣衙你不住,總往李酡顏家跑什么,也不怕臟了人家門檻?!?/br> 屠云淡定挽好頭發,用木簪插住,問:“誰死了?” “你這么聰明猜不到嗎?” “方海生?” 殷施瑯抱臂,“嗯” “不應該啊,兇手昨夜已經落網了?!蓖涝萍{悶,“難道是那個漏網之魚?” 屠云動身跑起來,忽然感覺雙腿酸軟,私處隱隱發疼,不得不停住腳。 “你怎么了?” 屠云適應一會,由跑改成快走,“讓去你查那三個人的家,發現什么沒有?” “什么都沒有,我還被王夫人一頓數落,說什么查了這么久,尸體不歸還不說,現在還把他家翻了一個遍?!?/br> 想想他就覺得憋氣,堂堂殷家二公子,何時受過這種氣。 屠云說:“其實一切都只是我的推測,要想知道真相,還需要進一步驗證?!?/br> “駕——”亓官駕馬車趕上兩人,對著屠云說:“我家公子說了,讓我一天都跟著你?!?/br> 屠云心頭甜若蜜糖,毫不猶豫坐上去。 殷施瑯一臉不解,“姓李的何時這樣好心?” “愛坐不坐,不做拉倒?!必凉僬f完,韁繩一甩,“噠噠”遠去。 “喂等等本公子?!?/br> 遠遠看到方海生的家,過分華麗的宅子讓屠云眼前一亮。 青灰色硬板浮雕墻,庭院寬闊有池,主樓是六椀落地窗,廊檐竹簾卷起,古舊中帶著高雅之氣。 “方海生不就是個進士么?住這么大的房子?” 亓官說:“他祖上三代為官,結果他年過三十五還沒高中,之后就沒再考過,也沒娶親?!?/br> 屠云“哦”聲點頭。 方宅門口,亓官在門口等著,屠云走進院子。 方海生女眷頗多,個個年輕貌美,瞧著都不足二十,站在廊檐下輕輕啜泣。 “你進去看尸體,我問問其他人?!蓖涝茖σ笫┈樥f。 幾個婢女哭哭啼啼,說話時斷時續,屠云問了半天才得出結果——方海生前幾天行徑古怪,屋子里似乎藏著一個女人。 “你們見到什么模樣了嗎?” 婢女垂淚搖頭,“先生不許我們靠近主樓,只是深夜送茶葉時看到幾次窗影?!?/br> “對,那女人說話憨聲粗氣的,先生死后她就不翼而飛了?!?/br> 不翼而飛? 屠云立馬去找殷施瑯,碰巧殷施瑯也看完尸體出來,激動地說:“跟之前死的一模一樣,沒什么區別?!?/br> 屠云說:“如果按照之前的殺人方式,那兇手應該還藏在方家沒走,你現在回去叫人來,把這里全部搜查一遍?!?/br> “好?!?/br> 殷施瑯回去叫來阿四和阿超,四個人在方家翻了兩個時辰也一無所獲。 屠云累的實在走不動,站在二層樓角稍作休息,意外看到廚房邊上有個其貌不揚的小屋子。 她走下去,問婢女,“這里面裝得什么?” 婢女們不約而同搖頭,“不知道,我們都是剛來的,這個門從來沒打開過?!?/br> “阿四阿超,把這個門撞開?!?/br> 在一番撞擊下,小屋的門終于緩緩打開,而里面的場景卻讓人心驚rou跳。 三把黑色鐵烙放在結了蜘蛛網的刑具鍋里,雖然沒有明火,但里面黑炭猶在,刑具鍋后面是個十字木樁,木樁上纏有蒙塵的鐵鏈,旁邊還有一把老虎椅。 光看著冰冷的刑具阿四便腿骨發軟,“天啊,這里原來是干什么的?” 殷施瑯試著抽了抽鐵鏈,但鐵鏈是鎖在木樁上的,這么抽都是徒勞無功。 他無奈松手,掌中一片烏黑色銅銹,隱隱有股臭味。 “這是什么東西?”他拍了拍。 屠云面色陰冷,“人血?!?/br> “什么?”殷施瑯趕緊抽出手帕擦了擦。 屠云拿起刑具鍋里的鐵烙,頂端竟然是個“娼”字。 “回去吧,兇手已經走了?!闭f這話時,屠云已經出了門,離開方家。 她懷著沉重的心情回到縣衙牢房,畢良雙手互相插在袖中,靠在門板上睡覺。 屠云將門打開,走進光線微弱,浮沉肆起的簡陋牢房,外面一間關的是女人,里面是男人,他們都出奇的安靜。 屠云隔著木柵,蹲在賣胭脂的女人身側,“方海生死了?!?/br> 女人聽聞后喜極而泣,揚首,一點點面對屠云,“大人雖然厲害,但我們還是贏了?!?/br> “是嗎?”屠云盡可能放輕聲音,唯恐再傷害到她,“鐵烙的滋味不好受吧?!?/br> 女人淚蒙蒙的眸子一陣劇顫,“看來大人什么都知道了?!?/br> “可惜我知道的太遲了,你昨晚沒有離開,是故意制造你們還沒有等到方海生的假象給我,給那個已經潛入方海生家里的兇手拖延了一夜的時間。所以她得手之后,并沒有像之前那樣留下等你們去接,而是直接跑了?!?/br> “大人真聰明?!迸擞芍钥滟?,笑中帶淚。 屠云問:“為了報仇,要這么多人跟你一起死,值得嗎?” 女人顫顫低笑,“大人難道天真的以為,受害者就我一個嗎?” 這話震耳欲聾,屠云失魂落魄走出衙門,阿四和阿超抬著方海生的尸首回來,問她停在哪里。 她說:“隨便吧,不要讓狗吃了就行?!?/br> 殷施瑯問:“現在兇手是不是還在逍遙法外?” “放消息出去,兇手已經全部緝拿歸案,明日開堂審理?!?/br> 殷施瑯怒道:“你在胡說什么,兇手我們根本沒抓到?!?/br> “我說歸案就已經歸案,哪來這么多廢話?!蓖涝聘呗晧褐?,其他人再不敢有微詞。 日頭西沉后,屠云回到李酡顏家。 房中無人,亓官說:“可能去書房了?!?/br> 屠云沒去過李酡顏的書房,剛進去就明白什么叫書海無涯,一列列書架上擺滿了各種書籍畫卷,書案擺在窗口旁邊,頑皮的晚霞躍在畫紙上,斑斕的顏色鍍在李酡顏衣袍。 李酡顏畫畫入神,等她到了跟前才茫然抬頭,問:“你忙好了?” 屠云點頭,歪頭看看他的畫,一只雪白的仙鶴立在群山之巔,傲視青山綠水,俯瞰山巒,頗有幾分藐視蒼穹的氣度。 看來心情不錯,能定住心作畫。 “我聽說仙鶴是驍勇之禽,可與翱翔九天的雄鷹搏斗?!?/br> 李酡顏放下畫筆,“城里都在傳,縣太爺將兇手捉拿歸案了?!?/br> “是啊?!蓖涝屏门圩?,“查案容易斷案難,你說為什么有些人一心匡扶正義,厘清是非黑白,可真的成了官之后,反而有了苦惱?!?/br> 李酡顏不緊不慢地說:“因為執法者只需要不放過罪犯,不誣陷好人就可。但為了官,便是從了政,需要衡量利弊,進退得當?!?/br> 屠云搖搖頭,“歸根究底,還是不當官的好?!?/br> 李酡顏說:“我朝官職就這么多,你不當,也會有其他人。消極的想,你如果是個好官,那就少了一個jian官,有利于百姓?!?/br> “那不消極呢?” “你至少可以維持一方和平,可以救很多人?!?/br> 屠云一笑置之,“可別給我扣這么大帽子,受不起?!?/br> 李酡顏猜測,“是不是兇手也是受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