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擁抱她嗎？

    答案可能是否定的。

    那日機場外，唐言章輕描淡寫的一句“祝你前程似錦”讓她恍然回到了初三那個盛夏午后。她也曾那樣懇求唐言章的道別，失態到在眾人面前扣住手腕，倔強又暗含期待，卻只能看見避開的視線和不發一言的眼前人。

    好像下雨天在路邊被拋棄的狗，主人臨走時都不肯回頭再看一眼。

    洛珩的心劇烈跳動起來，久違的痛意密密麻麻流淌到四肢百骸。唐賢的屋子還亮著燈，洛珩邁了一步，卻連呼吸都有些不暢。

    她不懂，為什么當年唐言章忽然疏遠了自己。

    “洛珩姐？”唐賢從床上下來，走到門口，近到她能聞到他身上的沐浴露味。洛珩皺眉，拉開了一些距離。

    “你有什么問題？”

    “噢……我這題解不開，沒有思路?！?/br>
    “沒有答案嗎？”

    “看過了，可是還是不太明白?！?/br>
    洛珩忽然覺得有些乏力，她抓起題目凝神看了幾眼，有一定難度，但對于她來說簡單，不知為何，她卻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唐賢有些擔憂地看了眼她，洛珩閉了閉眼，強行壓下情緒。

    “洛jiejie，要不明天再講？”

    “不了，現在就解決?！?/br>
    她掩下煩躁，迅速給唐賢講了題，末了也沒管人懂沒懂，徑直離開了他的臥室，留下一臉糾結的唐賢對著試卷愁眉苦臉。

    唐言章。

    現在就要見到她。

    洛珩大步走向主臥，敲門的手頓了頓，她深吸一口氣，擰開門把，室內只留了一盞極淡的夜燈，她陷入了昏暗當中。唐言章似乎依然躺在床上，被褥還保持著她離開時的形狀沒有改變，洛珩有些說不上來的心焦，她輕輕關上門，放緩了腳步。

    空氣中的情欲味道已經散去。

    “……唐老師？”

    洛珩走上前，女人的半邊臉被被子蓋住，看不清表情，頭發散亂地貼著額邊，似乎累極了，閉著雙目已經睡著，眼尾卻有些泛紅。歲月并沒有為眼前人添上太多痕跡，洛珩伸手撫上唐言章的眉心，下一秒，女人幽幽睜開雙眸，與她視線相接。

    她的指尖驀然被燙了一下。

    窗外忽然落了雨，滴滴答答的，緩慢奏成了一曲低沉舒緩的挽歌。唐言章看了她半晌，忽而又閉上雙眼，整個人有些輕微發抖。

    她說：“我們這樣是不對的?！?/br>
    洛珩緘默，伸手撥開了她額前的頭發，語氣平緩：“那老師要把我趕走嗎?！?/br>
    “……”

    她忽然就明白了洛珩生氣的緣由。

    “不要扔掉我，好不好？”

    她聲音極輕，像一個易碎品，稍有不慎便滿盤皆輸。

    唐言章想起，洛珩以前也說過類似的話。第一次是她拿到了逼近滿分的數學成績，帶著試卷，像一棵青蔥的小苗，眸光泠泠地看著她說：“唐老師，你看，我成績進步了，不要趕走我好嗎?！?/br>
    換課代表只是她的隨口一言罷了。

    第二次……第二次……是什么情況來著？唐言章的太陽xue忽然疼了起來，接踵而至的回憶壓得她有些喘不過氣。

    洛珩蹲下身，靠在床邊與她平視，聲音很輕：“你不喜歡，我們就當普通師生，我會給唐賢上完課，其他的都不要了?！?/br>
    卑微又禮貌，似乎只在懇求她的準許，不要讓她出局。

    唐言章的指甲嵌入掌心，握得發疼，許久，她輕輕嗯了一聲。

    洛珩起身拿起桌上剩下的酒瓶，玻璃碰撞發出的聲響清脆而明顯，唐言章坐起身，被褥從她肩頭滑落下去，堪堪掛在乳峰前將掩未掩。

    洛珩的眼眸流轉在她的臉上，端起唐言章未動的半杯酒一飲而盡，轉身又拿起酒瓶倒酒，重復著機械又簡單的動作。

    “……別喝了，這樣會喝壞身體的?！?/br>
    “我試過的，沒喝壞，老師放心?！?/br>
    “洛珩?！碧蒲哉抡Z氣有些急，末了又收了收情緒，耐心道，“聽話?！?/br>
    她身為老師，聽話二字總是有一種別樣的威懾力。洛珩放下酒杯，走到她身側，目光凝在她圓潤的肩頭處。唐言章順著她的目光看了看，耳垂紅了一瞬，將被子拉了上去。即便她們已經做過最親密的事，但此時此刻唐言章還是覺得自己像在勾引洛珩一樣。

    “時候不早了，唐老師，我先回去?！?/br>
    “…你怎么回去？”

    “打個車吧?！?/br>
    “你現在住哪里，還住原來的地方嗎？”情愛過后的嗓音添了些啞意，唐言章聲音很輕。

    “我租房子住了，短期內應該還留在黎城?！本埔馍嫌?，洛珩覺著自己身體發暖，“不會很遠，老師放心?！?/br>
    她靠近了唐言章，微醺的酒氣微不可聞，卻傳到了女人的鼻腔里。洛珩與她越靠越近，輕柔的鼻息掃過她臉上的絨毛，似乎下一秒，她柔軟的雙唇就要覆上來，與她交換一個吻。唐言章的呼吸忍不住有些紊亂，眼前女人卻忽然停了下來。鼻尖堪堪觸碰到她臉頰。

    “對不起，我忘了?！?/br>
    洛珩輕輕嘆了口氣，右手想像以往一樣撫摸上唐言章的側臉，卻也忽然停在半空，有些滑稽地落了距離。

    “對不起唐老師，我習慣了?！?/br>
    洛珩抽身，后退兩步，腳步不知是因為微醺還是別的緣由有些不穩，踉蹌了一下。唐言章腦海里忽然冒出了一個詞：狼狽。放在之前，唐言章從未想過這個詞會與洛珩沾邊。

    不要心軟，不要。

    唐言章閉了閉眼，直到關門聲響起，她才無力地睜開，霎時間空氣似乎停滯，漫長的虛無感裹挾了她的周身，好像缺了什么，心臟隱隱起了痛意。

    她知道，其實現在的自己與洛珩并沒有實質的師生關系，洛珩更是早已成年，最深的背德莫過于同為女性。

    而且……她從不知道自己對性事竟如此敏感，在這方面更是從未熱衷過，即便少時有過一兩次經歷，但在她的記憶里都淡到不能再淡，更別提從中獲得歡愉。

    但是，幾個月前，女人在黑暗中擁住她時，那一瞬她由衷感到了戰栗。那是一種幾十年來她從未感受過的知覺，混雜著禁忌與背德，當女人的唇落在她頸側時，她的小腹如一團火，閃電般的快感自上而下劈中了她，她的下身忽然涌出一股黏膩，xue口久違地泛起了酸脹。

    她的身體，似乎對洛珩有著與眾不同的反應。

    唐言章深呼吸一口，起身抽出幾張紙，xue口還有些黏滑，半小時前，女人的手指還在里面攪弄勾起，親吻著她的眼尾。

    她食髓知味，又悲從中來。

    翌日，洛珩換了身長裙，笑容似乎多了些。她微笑著朝唐言章點點頭算是招呼，半天下來倒是都關在了次臥里上課。

    傍晚，洛珩才走出來，對上唐言章的視線也只問需不需要幫忙。

    “那你來幫我洗下菜吧?！?/br>
    “好?！?/br>
    她開口拒絕了這段關系。洛珩便再也沒有任何出格舉動。

    “唐賢進度怎么樣？”

    “還可以，今天聽寫跟上了，但詞匯量還是不太夠?！?/br>
    “你……”

    “怎么了？”

    “沒有，我看你好像瘦了些?！?/br>
    “可能只是穿得有些少?！?/br>
    不咸不淡的語氣，好像那幾晚從未發生過。唐言章張了張嘴，想說些什么，卻有些茫然。

    往后數日，洛珩都與她維持了這樣的關系，禮貌又疏離。

    寒假，唐言章也閑了下來，雖然偶爾還有一些事情處理，但比起春秋開學季，她總歸來說還是松弛了不少。

    敲門聲響起，唐言章從書中抬頭，應了聲進。她本以為是唐賢，卻意外聽見洛珩的腳步聲。

    “我削了些水果，唐老師，給你一份?！?/br>
    陶瓷碗里擺著切好的果切，洛珩雙手拈著一顆青提，眉眼微彎。

    “謝謝?！碧蒲哉潞鋈挥行┚执?，突如其來的獨處讓她有些不知所措。

    “老師在看書？”

    “嗯，隨手看些?！彼^書封，是一本有關心理教育的專業書，洛珩掃了一眼，用牙簽簽了塊蘋果遞上去。

    唐言章愣了一下，從她手上接過，指尖互相擦過。

    “唐老師，這個寒假你們有什么計劃嗎？”洛珩細嚼慢咽，來上課時她一般不畫濃妝，只淡淡描個眼尾抹個口紅。

    她搖搖頭。

    “我和唐賢剛聊了下，他說有點想去迪士尼?！?/br>
    唐言章扶額：“真是想一出是一出?！?/br>
    “我答應他，如果結課時他的成績能達到目標，我就邀請你們一起去?！甭彗癜胍性趬ι?，雙腿交迭，側目看向唐言章，“唐老師，你覺得呢?！?/br>
    唐言章思忖片刻：“出去玩是可以的，但是……”

    洛珩抱臂，靜靜看著她。

    “但是不該由你來邀請，是我來才對?！?/br>
    洛珩有些失笑：“唐老師好像還把我當小孩子?！?/br>
    “我總是記得以前的你，小小瘦瘦的，什么話都不說，上課還愛走神?！彼技耙郧?，她的眉眼不自覺柔和了些許，“小家伙，裝成一個小大人?！?/br>
    洛珩眸色有些復雜，睫毛輕顫。

    房間內忽然陷入沉默。唐言章意識到自己不自覺的偏愛，喉嚨緊了緊，掩飾性地吃了點水果。

    “那就這么說定了?！?/br>
    她轉身離開，沒忘記帶門，這還是第一次洛珩進了主臥沒有更進一步的動作，唐言章忽然覺著有些不習慣。

    寒假不長，一個月的時間過得很快，轉眼間唐賢就要進行洛珩布置的結課考試。為了寒假結尾還能去迪士尼玩幾天，唐賢這段時間鉚足了勁學。

    洛珩自從開頭幾天上課時比較嚴肅無聊，往后倒是輕松愉快，課間偶爾還會與他聊天，從學校到畢業，從國內到國外。

    考試期間，洛珩一個人坐在大廳里閉目養神。唐言章家里的木質香讓她起了些困意，思緒變得緩慢，像一片羽毛從半空下落，悠悠然地在空中盤旋，尋不到落腳點。

    她身后響起輕輕的腳步聲，一張薄毯蓋在了她身上。洛珩條件反射睜開眼，直直落入唐言章溫淡的眼眸中。

    “唐老師?！甭彗衤曇艋逎?。

    她心里的羽毛似乎落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