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12抓牢我的手/2
你不是受害者,亦非你過去的受害者。將全部責任給過去,也許,許多未來之事會重蹈覆轍。當然,是時間流淌在你之中,而非你流淌在時間之中。Let it go 固然是一種方式,接納過往也未嘗不可:若它對你而言其實珍重,若你想念它,若你深愛過去的人?!猋 Clues 此處小鎮偏僻荒涼,攀過低矮的石丘,便抵達冰雪區。這座浮冰冬季長年連岸,春夏季回暖時,因洋流波動,還會向遠漂移。直至來年冬天再靠岸。又被稱為“流浪者”。 幾百年前,小鎮上的人發現這奇異現象,以為是神跡。且到春季時,流浪者南岸會生滿綠草鮮花,北岸卻仍是冰雪,極不可思議。人們又在南岸冰丘之頂發現了一個洞,洞底勘測出生物骸骨,竟有千年生命跡象,春日之時長滿紫色的花朵尼維亞爾沙(Niviarsiaq),它在格陵蘭語中意為“少女、女孩”。于是這座冰丘還有一個名字,叫做“春跡”。① 伍桐在徒步攀石丘時,已覺體力不支。 周燁將她折騰到五點,她醒來后不愿和他說話,徑直去了陸梓楊那里訂票。陸梓楊得知周燁賴在她那里一晚,極為不滿,慫恿她今日丟下周燁,只帶他去幽會。 陸梓楊的美夢在穿上厚重的冰雪登山服后便破滅了。兩個人皆裹成球,一點也不浪漫。路過周燁房間時,他對伍桐說:“你穿成這樣去見你的醫生,看來沒把他放心上?!?/br> 伍桐沒明白其中關聯,只悟出:“你偷聽我打電話?” “不只我,有共犯?!敝軣钪赶蛩砗蟮年戣鳁?,“你顧著談情說愛,自然不會注意還有兩個你用之即棄的男人?!?/br> 周燁語氣平靜,伍桐卻知他在泄憤。他不會貶低自己,除了在醋壇子打翻時。難怪昨晚不聲不響發瘋,早上亦不肯讓她起床。 “這只是你的惡意揣度,我又不會染指我的醫生?!?/br> “你敢保證他對你沒心思,你也絕不會和他有其他關系?”周燁攫住她的手。 “我當然能!”干癟的詞語在伍桐喉間,竟有些卡頓,“保證……” “就是!伍桐怎么會和她的心理醫生有染,我相信她,他們的關系一清二白,什么都沒有!”陸梓楊堅定地為伍桐聲援。 “……”陸梓楊怎么這么激昂? 到了“流浪者”丘底,伍桐快喘不過氣來。 “還上去嗎,你看樣子撐不住了?!标戣鳁罱璞郯蚪o她扶著,自己氣定神閑,身姿筆挺,半口氣未喘。他不忘逮周燁尾巴,吹了聲口哨,“哎呦”一聲嘲諷,“病人還是身體太弱,周叔喘得比你還急呢?!?/br> “再說話回去把你嘴撕爛?!敝軣钍种刑嶂桓艄?,面色蒼白。 伍桐回想起昨夜,恨恨道:“都怪你不讓我睡覺?!?/br> 她今早答應許戈,把他奶奶的遺骨埋在春跡的洞中,她必須得上去。況且,她也想看看,上面究竟是怎樣的。 只休息了幾分鐘,伍桐推開陸梓楊,往冰丘上攀。腳踩到軟雪,沒落穩,倏地向后倒去。急切之下,她的手在空中亂抓,幸而后背倒在堅實的胸膛上。 周燁緊握著她的手,在她耳邊呼吸急促道:“總是這樣一條路走到黑,不看著你,真怕你忽然丟了?!?/br> 他又不自察地帶著一絲寵溺:“好,都怪我,沒讓你睡夠。上面太遠,為了安全,今天就回去吧。算我——請求你?!?/br> 伍桐抬頭望見皚皚冰雪,暖日當暄,將冰山之角灼得耀眼。她軟硬不吃,只說:“我要上去?!?/br> 周燁到底拿她沒有辦法,無可奈何地一笑,手掌抵住她的背,將她送上去。陸梓楊叁兩步輕盈跨上幾步,斜過身,向伍桐伸出手。他逆著光,眉目疏朗,笑容燦爛:“抓緊我?!?/br> 伍桐果斷握上,借他們的力往上。陸梓楊的手掌沒有周燁寬大,但掌墊很軟,指節很大,骨勁極大。只一扯,便將她拉進懷里。 他周身溶著薄光,伍桐忽然望向他肩后,神色怔忪。 陸梓楊見她表情奇怪,問:“怎么了?” 他跟隨她的視線回頭,銀裝素裹的世界,旅客穿著各色的保暖登山服,來來往往,沒什么值得關注的。 “沒什么,看錯了?!蔽橥┞曇衾锿赋霾豢刹斓倪z憾。 一個小時后他們到達丘頂。此處人很少,大家叁叁兩兩作伴,在一個高聳的冰拱門前向內望。 肺部像有火在烤,喉嚨干澀酸疼,伍桐捂著胸口劇烈喘氣。她望著那巧奪天工的巨大崎嶇雪門,那背后圣光熠熠,散去成彩,落在冰地之上。像是開出一片窄花田。 偏偏門內漆黑深深,內部構造巖塊而不是冰。石層表面凹凸不平,伍桐走至洞前,才發現,那凸出的,是埋于石下的遺骨。生命遺跡匍匐于此,融于不見底的黑暗,伍桐凝神喘息,只覺得這巨大的洞xue在不斷擴張,像要將她吸進去。 寒冷刺骨的陰氣朝她襲來,這里死氣沉沉,卻好像能容納萬象。如果向前邁去—— 也不過是失足跌落,朝著未知的黑里永遠下墜。那應當很輕松,一切生存的負擔了了逝去,像一條河流自她身邊奔涌而過,而她只是隔著玻璃看萬千人在這河中掙扎漂去,她不必成為經歷者。不必與人產生聯系,不必對抗與她相伴十年的抑郁,不會再在夢里千萬次屈服于生命中的恐懼,不會需要愛。 “小姑娘!回來!” “伍桐!你在干什么!危險!” 周燁與陸梓楊失控的怒聲并未喚回伍桐的意志,她俯下身向誰也不知其中奧秘的黑洞里探去,離黑暗愈來愈近,被二人拉住,也未有何反應。只是不斷地向前。 直到她聽見有一個稚嫩的童音興奮地喊:“爸爸!你看那里,有紫色的花!” “哪里,我怎么沒看見?” “就是那里呀?!?/br> 難熬的火燎與澀痛又回到伍桐肺中,她聽見自己的呼吸聲越來越急促,目中有重影,一切都模糊,只有無邊黑暗里,一株紫色的花無比清晰。它生長在黑暗深處巖腳,壁上肋骨旁邊,要不斷眨眼,才能看清。 伍桐感到自己逐漸平靜下來。她晃了晃腦袋醒目,對陸梓楊和周燁說沒事:“剛才有些暈,可能是睡得太少了?!?/br> 才發現自己的手被周燁緊緊抓著,小指上微凸的骨抵著她掌心rou,他語帶沉痛地說:“譴責我,也不要用這種方式。這里空氣不好,我們盡快下去吧?!?/br> 伍桐并未理會他,偏過頭去看童聲源處,發現一個小女孩正睜著大眼睛緊張又擔憂地看她。女孩縮在父親的身后,緊緊抱著父親的大腿。視線上移,伍桐看見一個陌生的中年男人,是亞洲面孔。她心一跳,男人一把將小女孩抱起,說話帶著東北口音:“別盯著jiejie看,不禮貌?!?/br> 伍桐笑自己竟以為。會在這里遇見Y醫生。 她松開周燁的手,自背包中取出小鏟子,和許戈的遺骨盒,并撥通許戈的電話。 許戈詢問完她所在之處,竟有些緊張地說:“你說附近沒有標識警告,里面又一片漆黑,太危險了。在附近隨便埋上就可以了,千萬別往里探?!?/br> 陸梓楊坐在地上,警惕地盯著手機,仿佛里面會鉆出鬼來。他不停打斷伍桐和許戈的對話:“還要你說!要不是為了給你埋這東西,我們有必要爬這么高嗎。伍桐都沒力氣了還給你奶奶挖坑?!?/br> 十幾分鐘后,骨頭被埋在洞角的雪坑里。伍桐取出早先準備好的十字架,插在上面,又默念了許戈拜托她的悼詞??上н@個洞不能搬到她的展覽里,只能拍些照。 伍桐站起身,想要問周燁拿背包里的相機,可起得太猛,頭暈目眩,眼前又起了重影。她心里暗叫不好,想要扶住巖壁站穩,腳卻一滑,驟得向右邊倒去。 一切發生的太快,天旋地轉只在一瞬。她在跌落之時想:好像在這里死去也沒什么,如果這就是宿命。生命中除了她的野心在燃燒她,其余的都是鈍痛。她一直努力地與抑郁抗爭,卻無法真正地好過來。性愛、金錢……都無法讓她獲得真正的輕盈。也許,死才是最輕松的。死才是生。 就在了然之間,她張開雙臂,好像在往死亡的方向飛去。飛翔與墜落卻忽然停止,她被一只強勁的手拉回現實,滯留于懸掛的黑暗。 伍桐急喘著,感到自己因重力不斷下沉。那人用要幾乎將她手捏碎的力,阻止她的陷落?;⒖谂c虎口摩擦,幾乎要撕裂掌心的皮膚,交合處燙得能將金屬融化。 伍桐耳邊嗡嗡鳴響,鼻子泛酸。 這人大聲喊她的名字:“伍桐,抓牢我的手!” 她忽覺有液體自她雙眼處下流,溫熱地淌入嘴唇,極速變冷,是鐵銹味的。眼睛痛得發麻,根本無法睜開。伍桐才后知后覺地察知,她的雙眼被巖石刮爛了。 “伍桐,抓牢我的手!”她又聽見呼喚,心臟跟著疼起來。眼中流下的血變成淚。 她用力地回握他,想喊他的名字,話到嘴邊改口:“周燁,拉我上去?!?/br> ???????????? ①此段為杜撰。Niviarsiaq是格陵蘭島的國花。格陵蘭島是一位挪威海盜約在982年發現的,他抵達時僅看見一片綠色水草地,便以為這是塊綠色大陸。實則陸地的另一半冰雪盡裹。Greenland的名字來源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