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07雪污
拯救一個人,就仿佛拯救了整個世界。①——Y Clues 回憶那夜,好像真有些逼良為娼的意思。雖然伍桐只是大發善心要幫人,許戈那副滿臉羞紅不知所措,扭捏說好的模樣,倒像是要給她陪床了。伍桐也不知這其中怪異在何處。 給他喂完藥后,他看她的眼熒光點點。仿佛他是被她撿來家里的一只小動物,小心翼翼地,她收手了,他才敢嗆著咳嗽幾聲,然后微抿著唇道一聲多謝。 伍桐想許戈這種高傲的人,怕是沒有接受過別人的幫助。他后來陳述家中父母雙亡,與奶奶相依為命種種,也說得克制簡潔。他對她仍有防備,因為他本來就討厭她。接受一個厭惡之人的幫助,自是不太愉快。若非他財盡路塞,就他這種死板的人,還不會接受她的善心。 許戈越是不愉快,伍桐越是心中舒爽。且不說做債主借他錢,看他不情不愿地百依百順,頗有掌控感。支出錢財與善心,對現在的伍桐來說成本并不大,她只是在游刃有余地購買一種滿足感,沒有任何勉強。這讓伍桐感到世界好像顛倒了。 從前她一直只能作為受人幫助的人。那種困頓與自厭,再以尊嚴作面具修飾,也遮掩不了底下的無力與潰敗。 所以她其實,也有一點理解許戈。 可是伍桐還是覺得內心沒有被滿足。 或許是看見樹下人那一瞬,她意識到自己的期待落空,心中更隱秘的欲望被揭露出來。她毫無征兆地想起多年前那個不尋常的上午,她忐忑地等待沉泠睜開眼,心中將所有壞結局都猜測一遍,分明她是施救人,她卻卑微得好像自己才是被拿捏的那方。 而沉泠渾身是刺,將她心與皮膚都扎傷。是那些傷痛讓伍桐決定早晚要將他推離,要擺脫愛——她的愛就像海一樣,波濤洶涌、無邊無際、至濁至清,令她無法承受。 其實那時沉泠也十分幼稚。予取予求,仿佛自己成了隨波飄蕩的一根枯木,想好要把自己給她了,還嘴硬,要刺她幾句,還要掌握當下局面。她竟然還被他繞了進去,偷偷難過了許久。 這樣看來,許戈與沉泠,真有許多相像之處。 第二日一早,伍桐揉著眼坐起身,才記起許戈昨夜燒得厲害,她搬不動他,便讓他在她房間捂著厚被子睡去了。就在床邊的沙發椅上。 許戈也已睜了眼,兩人莫名對視一會兒,他移開目光,說了句“叨擾了”,猛地站起身開始迭被子。他動作很快,怕她吃了他似的,三兩下迭完,幫她的椅子都調回到平日里的角度——不知他是何時知曉房間內陳設的。 三分鐘,他人已站在房間外,像是自己畫了一條分界線。額頭上的退燒貼掉落一半,許戈微低了頭,耳尖通紅,同她說了句:“你……肩帶掉了?!?/br> “……小心著涼?!?/br> 前言不搭后語,伍桐一時愣怔,不明所以。 他又很快說:“我去給你買早飯?!?/br> “……” 這是什么知恩圖報極速版?伍桐甚至連錢都還沒借給他。 她的眼睛無意間掠過鏡子,見自己肩頸全露,吊帶散落,才心領神會。很少有人冬天穿吊帶睡覺,而許戈,可能連女人都不認識幾個。以后還是少碰他,免得嚇到他,伍桐決定。 她想,畢竟借他錢,也算是一種投資。許戈這樣的人,以后必然大有作為,這么知恩圖報,未來也能給她帶來資源。 伍桐換好衣服,喊住正要出門的許戈,要與他一起。順便買些菜,就當今晚吃個年夜飯。去超市前,伍桐直接拽他袖子進了一家中國餐館,點了做得非常不像樣的小籠包與餛飩。 許戈許久未動筷,伍桐問:“你還燒著?” 她有下意識探出手去試溫,想起自己“不碰他”的決定,在他額前一公分及時停下。指縫里許戈幽黑的瞳中隱有淚光,她移開手才發現是看錯了。他深吸一口氣說:“奶奶做的餛飩很好吃?!?/br> 伍桐用叉子叉起一個小籠包,牛頭不對馬嘴地說:“我mama做的揚州面也很好吃。我昨晚才想明白,原來我來這里,多多少少是為了她。她在我讀高中時去世了,那時我連生存能力都沒有?!?/br> 許戈噤了聲,目中盡是抱歉。伍桐笑眼盈盈地看他:“我告訴你這個,也算是陳述一下我真正決定幫你的內在緣由。你可以理解為,我們同病相憐。對離開的人來說,死亡是全然的解脫,被留在塵世的人反要受無盡煎熬。雖然我看你煎熬是蠻有意思,但你奶奶定是盼著你挺直脊骨,堅定地向前走下去?!?/br> 許戈手中的刀在陶瓷盤中劃下一橫,他第一次用力望進伍桐的眼中。他又說:“謝謝你?!?/br> 途中伍桐還去銀行給他轉了賬,兩人做好票據和欠條,許戈又理清楚借款發條,將伍桐提的利息抬高了些。她眉開眼笑,毫不推拒,只問他怎么不定得再高些,許戈竟然給她分析利弊,一一道出定這個利率的論據。伍桐聽得耳朵生繭,才說自己只是逗他玩。 他將那張寫滿數字公式的A4紙捏出褶皺,清冷的聲音泛了?。骸澳悴挥X得我說的這些東西,很無聊嗎?” 伍桐還在看那密密麻麻的數字,一雙貓眼溜溜地轉,她暢快道:“挺有意思的。沒想到這么簡單的生活常識也可以做這種佐證,你們數學的世界也很絢爛。我才理解你平常一個人把自己關在房間里,原來和我畫畫一樣?!?/br> 她抬眼看向許戈:“都是創作?!?/br> 回去的路上,經過小鎮上一條正在施工的巷道。井蓋周邊污泥混著白雪,兩人不可避免地踩到一些。伍桐不知為何,總想快些到宿舍,把這污泥洗去,洗得一點也不留。 她加快腳步,兩人上了樓,開門,將超市買來的東西放下。伍桐很快脫掉鞋子,心中有奇怪的嫌惡,卻莫名看見自己的白襪跟也沾上了黑漬。 她對許戈說:“不好意思,我可以在這里脫掉襪子嗎?” 許戈理鞋的手一頓,回:“你隨意?!比缓笙騼葟d走去。 伍桐坐在玄關階上,將白襪褪去,又見腳踝處有一抹濕漉的黑泥。她輕微地嘆了口氣,便聽到身后腳步聲傳來,一張濕巾遞到她面前。 許戈咳了幾聲,說:“擦擦吧?!?/br> 伍桐接過紙巾那瞬,忽然想起十分久遠的一個微小場景。 她和沉泠一并行過泥濘路的某日,她的腳踝上也沾了泥濘?;氐郊依?,沉泠單膝跪下,極為自然地握住她的腳,用拇指將污泥擦去。 那日,正是沉泠莫名其妙向她表白的日子。 可卻是他抹去泥濘這一瞬間,伍桐才相信,沉泠口中的“愛”也許是真的。之后他乖羞又蟄伏地望向她,望得她脊柱發顫,感到沉泠握住她腳的力道那樣大。 是那一眼讓伍桐知道,沉泠想吻她。就像,他借沉從文情詩中所寫的那樣。 伍桐拿濕巾將踝間雪污擦去。而沒有任何一刻比現在,更讓伍桐清醒:許戈和沉泠,完全不一樣。 ???????????? ①摘自《辛德勒的名單》 這一句劃個重點嘎嘎,之后會call back。PS:Y Clues是女鵝記下的一些Y醫生治療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