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75太陽
伍桐的錄取通知書寄來那天,沉泠剛好不在家。他眾望所歸,成為該年的省狀元,加上早獲得Q大保送名額,正在外面參加學校組織的清北慶功宴。 這一年二中整體高考成績并不算好,但估分能上前五名校的尖子生,較往年增加不少。 伍桐暑假的大半時間,都與阿囧、怪魚和許咲伊廝混在一起。四人一道去了趟海邊旅游。阿囧熱衷進酒吧,蹦迪的,音樂的,gay吧,她無所不歡。伍桐也跟著日日在泡在酒吧里。 怪魚在酒吧拉了不少塔羅客人,伍桐在旁邊做助手。每來一位客,伍桐都在旁邊動之以情,稱怪魚老師的塔羅算準她學業順利,考入名校。 F大對高一的伍桐來說,遙不可及,如今憑高考得錄,她像等來一輪完滿的日,將身上潮霉的雨漬曬了干凈。那次心血來潮的占卜,竟讖言成真。 在酒吧游戲間,許咲伊和阿囧也愛逼她玩真心話大冒險,問她對占卜里那位一年后的男友,有沒有想法。 正巧在那時,伍桐聽見隔壁桌在談論近期一場綜藝舞臺。 “他是有事業心又謙遜的,知道自己不適合演戲,專心舞臺?!?/br> “我真的是這場才被小狼圈粉的!” 伍桐不自察地捏緊杯子,說:“沒有吧,我也不太清楚?!?/br> 一周的旅行沒有任何焦慮,擺脫性愛的伍桐,赤腳踩在沙上。海浪起起落落,流淌而過,令伍桐感到一種新生的,又生生不息的愉悅。 回程落地,她才肯回復陸梓楊和周燁的消息。 陸梓楊氣惱自己不日就要去訓練,一年不知能見她幾次,她卻毫不留情,在他離開期間顧著自己去旅游。連串的消息止于前日,他的手機大約是被沒收了。 周燁倒是不緊不慢地,只問她何時動身去S市,如果她不想住宿舍,他可以聯系到便宜的房子。 沉泠參加慶功宴那晚,伍桐開車去接他。 她的駕駛證,是沉泠代替教練,一點點教著考出來的。到暑期末剛好拿證。 出于感謝,也出于某種愧疚,伍桐兩個月來都盡可能向沉泠表達親近。譬如請沉泠吃飯,給他贈送珍貴的表達友誼的禮物,再譬如,邀請他一同去北京。 她也在這兩月才發現,沉泠并不好哄。 他雖表面上情緒穩定,總是溫柔淺笑。伍桐卻發現,自己做的許多親近行為,都令他不開心了,更準確地說,是讓他失望了。 唯獨她提及一同去北京時,沉泠桃花眼瀲滟得像盛了春水,悠悠看著她。他欣喜說好。 伍桐大老遠便看見,瑞松酒店的門口,一個明晃的藍影邊上圍了一群人。 高大的少年穿著克萊因藍的短襯衫,長褲系到腰,顯得身材比例出挑。沉泠微垂著頭,也比周圍人都高。旁邊哄鬧,唯他不言不語地,冷冷站著,快要出塵一般。 他身邊人都是同校同學,伍桐為免麻煩,還是戴上口罩,摁了摁喇叭。 少年猛地抬起頭來,目光閃爍,眼彎成了月。沉泠馬上闊步走來。 伍桐才看清他面色酡紅,像染了層霞,自臉頰燒到耳尖。 那闊步原來也是空有氣勢,歪歪扭扭,十分危險。 伍桐只好下車,在眾目睽睽之下“接過”他,將他塞進車里。 車門還沒關上,沉泠一把摟住了她的腰,輕輕蹭著,說:“泠泠要抱——” 伍桐耳聰手快地捂住他的嘴,給他系好安全帶,甩上門。 一路上,沉泠便坐在副駕駛座上,安安靜靜地不說話,只歪頭看她,雙眸純凈如曜石。 但他前不久還是她的教練,這樣“監督”著總讓人心慌。 果不其然,家門口旁那條窄小的巷給了伍桐下馬威。她不小心,擠到邊上的垃圾桶。 伍桐正要下車去看擦碰情況,被沉泠拉住。他緊緊攥著她,不肯松手,雙眸怯懦柔軟,像一只棄犬:“不要丟下我。我會很乖的?!?/br> 命運總是在開玩笑。 伍桐頃刻間意識到,也許沉泠是在此情此景下憶及過去那相似的一幕:垃圾堆邊,走投無路……除了沉泠當時,穿的并非藍色。 他口中的話像是某種預言般的控訴,讓伍桐微微失神。 還有一周,她自北京回來后,便不打算再跟沉泠有任何聯系了。 那是剛帶沉泠回家時便做的決定。那時她雖逞強威脅沉泠說三年,但并未真正抱著得到他的期望,只想他安全就好。她就占有他到畢業。 這些已經丟進精神垃圾簍里粉碎過的情感,翻開來看,竟并不讓她覺得討厭。 過去一年里沉泠也在看病,次數很少,也從未對她說明過病情。病人資料保密嚴格,沉泠每次自周燾那出來,又不見情緒異常,伍桐想他病得應該不嚴重。 但眼下這副情狀,可能比她以為的情況更糟糕。 喝醉酒便回到孩童模樣,這顯然已經涉及生理病癥??晌橥┎皇轻t生,甚至有可能,她是沉泠需要去看病的動因之一。 從一開始,伍桐就沒有溫柔對待他過,她用了一種不正常的、偏執的方式。 所以他們還是分開比較好,沉泠這樣的人,往后也會一路有愛相伴。 “泠泠乖?!钡橥┻€是回握了沉泠的手,盡量讓自己的聲音不冷漠,“我不會丟下你。我們回家吧?!?/br> 反正他過后都會忘得一干二凈。 去北京的前一天,行裝皆以收拾妥當。 那晚伍桐問沉泠,能不能做一碗陽春面給她吃。 沉泠的手藝比她好太多。伍桐不緊不慢吃著,沉泠忽然說:“聽說你們旅游時,夜夜去酒吧?!?/br> 伍桐??暾f:“是,但光太閃的我不喜歡。站在旁邊想安靜一下,又有人來獵艷要微信,我還幫過幾個女孩子脫困?!?/br> 她這些日子面對沉泠,話多了起來:“gay吧舞倒是跳得不錯,只是還有脫衣服的,我眼睛受不了?!?/br> 話畢,空氣陷入怪異的沉默。 伍桐和阿囧他們一起待久了,嘴也變快。她繼續活躍氣氛:“不過我發現猛男酒吧那些人身材也不怎么樣……” 至此,沉泠卻沒再說一句話,氣壓微妙地低沉起來。 許久,他才忽然道:“既然你喜歡,能不能邀請你,和我一起去蘋果核?” 蘋果核如今已是B市地下樂隊駐演的首選酒吧。伍桐與沉泠走進時,臺上正在熱唱迪斯科。主唱穿著鐳射衣,彩燈旋舞,入眼盡是迷亂的光與人。 未免被撞到,伍桐趕緊將沉泠拉至客座邊上的窄小空間。此處藏在兩柜之間,正好能將臺上情景看仔細,又黑暗一片,無人問津。 空間只能勉強擠得下兩人,他們都微側著身,緊緊貼在一起。沉泠的手護在伍桐腦后,便又將她帶近了些,一時悶熱異常,胸腹交貼處的衣料都被汗漬浸濕。 伍桐有些尷尬,解釋道:“以前我是一個人在這里看你們表演,沒想到位置這么窄?!?/br> “為什么不去前面?”沉泠用尋常的語氣詢問。 伍桐也沒有什么需要遮掩,坦然道:“當然是不希望被你看見。也覺得你不會看見?!?/br> ——所以躲到你絕對不會發現的地方,這樣你對我的忽視,便不是因為我天然不值得、難入你眼。 ——我也多想做,人群中一眼就能望見的人。 ——而不是一個懦夫,一個怪人。 伍桐還記得日記本里的這段話。那晚沉泠在臺上唱了Radiohead的《Creep》,她失控地記錄自己的心情。之所以記得,是因第一次心理治療時,她向周燾傾訴過。 最喜歡沉泠的時候,她精神薄弱如葉,rou體也飄浮在塵世,仿佛這個世界除了她,所有人與物都是重要的。她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自然能將自己輕易交出去,把孤注一擲的感情當做神圣的愛,因為那是唯一的救贖。 如今她也不知自己是誰,但她不怕失足,因為縱使墜落,她也有臂去捕自己搖曳的生命。 沉泠說:那我們可不可以去前面?我想看見你,只看見你。 總是在伍桐努力維持適宜距離時,有這樣戳破氣球的針語?!班亍币宦?,伴著吉他最后一下掃弦,哄起炸裂的掌聲。 “讓一讓——” 沉泠帶著伍桐穿梭,擠過烏壓人群,到臺前時抱起伍桐將她托了上去,自己縱身一躍。 聚光燈不合時宜地打亮,圈住兩個略微狼狽的人。 “泠,接著!” 剛下臺的人中,有沉泠曾經認識的鼓手。他將話筒拋了過來。 “咚”地一聲穩穩落住,酒吧里四五十個人鼓掌歡呼,盡管誰也不知道這是在做什么。 沉泠捂住麥,偏頭在伍桐耳邊問:“你要下去嗎。我想彈個曲子,你坐在我邊上陪我好不好?” 伍桐這才看見臺側的鋼琴,她想,反正什么都是最后一次了,沒有拒絕的必要。她說了聲好。 沉泠對著話筒說:“我喜歡的女孩子像一只風箏,也像一只鷹。我努力追逐,但卻好像離她越來越遠。希望大家能給我這個機會,讓我偷到一點貪愉,讓她看見我,只看見我?!?/br> 伍桐聽著,只覺心口墮入一塊悶石。她手抽出去一點,又被緊緊攥回。 琴音起時,伍桐回身看,只見白光圈在場內繞著,照亮一位位陌生人的面孔。他們眼中充滿期待,似在感慨年輕人美好的愛情。其中許多情侶旖旎地擁在一起。 沉泠彈的曲子悠揚溫柔,十分熟悉,但伍桐并不知其名。 一曲畢,沉泠才在她耳邊輕輕道:“這首曲子叫《愛的禮贊》?!?/br> 兩人緊挨著坐在琴椅上,熱息撲得她耳朵癢,卷回一些已離去的零碎回憶。 然后沉泠又教了她幾個重音,帶著她彈了簡略的《致愛麗絲》。 伍桐以為要結束了,就要下場。沉泠又說:“我也有情書,但我要唱?!?/br> 少年少女耳鬢廝磨,落在底下人眼中,十分幸福且甜蜜。 溫柔美好的琴音過后,少年在架上插上話筒。應該是要唱情歌給女孩聽。 他的嗓音低沉醇柔,像古樸的大提琴,與他年齡并不相符。 有人聽出旋律與歌詞,說是陳綺貞的歌。 伍桐也聽出來了,她曾最喜歡的歌手。 一段從前很喜歡的詞,被沉泠用好聽的嗓音唱出: “失去意志肯定 反叛懷抱里的母親 此刻海洋失去唯一的魚 在愛人的氣息里 殘破的太陽升起 我需要休息 我需要安靜的舉行 我需要逃避 攤開你的手讓我死在你懷里 美麗會凋零 泥土埋葬森林 美麗會凋零 腐朽 我的愛情” 仿佛努力修理好的舊機械手表又遭破損,時間為本不該昭然的感情停下針腳。 “攤開你的手讓我死在你懷里”,沉泠這樣,便就是讓她無可逃避。 可是她的愛才真正腐朽了,她早已不知愛是怎樣的情狀。這么久了,她沒有增長一點愛的能力。 第二日的綠皮火車如期駛向北京。是伍桐說想要回憶童年,在火車鐵床上窩在母親懷抱里的時刻。她不常提及過去,沉泠才很快訂了票。車旅勞頓,他擔心受人影響,把一廂內四張床全訂了。 昨晚自他們從蘋果核回來后,伍桐便又如以前那般不愛說話了。她睡得早,沉泠還沒來得及道晚安,房門就已緊閉。像每一次忽然的封鎖,將他隔在外面。 那意味他企圖的冒險闖入又失敗了。沉泠并不氣餒,他摸著口袋里的小盒,不愿再像昨晚一般,最終不敢送出。 火車行駛幾小時后,橙紅落日已休伏而下,圓月升起,映照于空。 始終坐在對面看書或發呆的伍桐忽然站起,走到他床邊坐下。 沉泠虛扶在床沿的手被伍桐覆住,女孩用了力,不容置疑道:“沉泠,你早知道,我考上的是F大,我要去S市?!?/br> ???????????? 比沉泠更會遲到的只有酸雨汁罷了 這章比預想寫超太多,還是分成兩半了(罵我自己) 估得很爛,下次不要預估了?。R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