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l線(24)陸梓楊番外/遲到
在那次真實反恐演練中,陸梓楊拿下叁等功。毒販手中的刀入了他腹間一寸,血流如注,他以為自己要死了。 后來這里留下一道長疤。陸洪說,傷疤是男人的勛章。 手中已然有實體的勛章,這道疤于陸梓楊而言,只是反復在提醒他生之僥幸。 高中時,因他的愚蠢伍桐深陷危險,而他卻遲到了。觸手也不可及,他領悟到生命是脆弱的。 來到部隊后,他更加知曉恒久的安全比危險更需要偶然性。 手中擁有的力量已然可以實實在在在刀槍rou搏中贏得勝利,但都抵抗不過天災人禍里的生死更迭。 陸梓楊手中也有沒有救下的人。 簡凝之曾問他:“你為什么喜歡那孩子?” 陸梓楊頃刻明白母親的心事,他有些不耐煩:“你是不是也這么問過沉泠?” 再從她的角度來評判哪個兒子更適合跟伍桐在一起。 簡凝之揪起他耳朵:“你還記不記得小時候,你掉進河里,是誰救了你?!?/br> 陸梓楊虛虛喊了兩句疼,記憶如夏日鼓噪炎熱的風吹來。他幾乎可以重新聽見蟬鳴溺進水里的聲音,那時候的小陸梓楊不曾怕死,對危險的無知讓他以為,溺水只不過是無法呼吸的一場睡眠。 但他聽見犀利的啼哭,睜眼時,光從斑駁的葉隙中透下來。面前是慘白的一張臉,因渡氣滿臉通紅。沉泠那時候比他孱弱許多,他救他上來費了不少力。 后來的一周,家里人便不允許他出去了。 許咲伊還會帶著沉泠來家中院子樓下喊他。他又被關了禁閉,只能從窗戶扔零食和游戲機下去招待他們。 他看見沉泠跟在許咲伊身后,寸步不離。 少年人并不揣摩更深入的情感,陸梓楊情竇開得晚,小時候只覺得哭哭啼啼的許咲伊煩且嬌氣。他有天攬了沉泠肩膀笑他:“你是不是喜歡許咲伊啊,成天黏著她?!?/br> 沉泠那時便不像同齡孩子那般愛鬧。他冷靜地望向陸梓楊,說:“我也成天黏著你。不論你們誰在,我都會跟在一個人后面?!?/br> “為什么?”陸梓楊不明白,“你怕鬼???” 沉泠搖頭:“只是那樣比較安全?!?/br> 后來陸梓楊帶著另外兩人翻墻到了隔壁人家,濺翻了主人一池魚。叁人排排站挨罵時,沉泠卻站在第一個說:“是我想看看那邊,慫恿弟弟meimei去的?!?/br> 陸梓楊還是集奧特曼卡的年紀。他看著沉泠瘦弱的背影,覺得他身上泛出神圣的光。如果一定要和一個人作伴拯救世界,那對方是沉泠戰士再好不過。 沉泠聰明、穩重、有義氣。 但沉泠過分聰明、穩重、有義氣。以至于陸梓楊最重要的人,都將視線投向了沉泠。 一開始陸梓楊也并不怎么在意,嫉妒好兄弟這件事他做不出來。沉泠和許咲伊交往之后,他好像有難過一個晚自習。 只有班里那個被罵偷手表的女孩注意到了。 她過來收卷子,厚重的劉海掩蓋了她輕蔑的視線,可陸梓楊趴在沒寫幾個字的卷子上,正好自下往上,對上她漂亮的眼睛。 她的目光好像鋒利的劍,能將他輕易看穿。 “你心情不好?”陸梓楊沒怎么聽她說過話,沒想到是這般清柔的聲音,好像夏季一抹自窗邊鉆入的涼風。 他心里燥得厲害,賭氣壓住自己的卷子,態度很惡劣:“關你屁事?!?/br> “這張卷子雖然只是作業,上不了六十分一個月不能上體育課?!彼兔伎此?,波瀾不驚,看得陸梓楊心頭突突地跳,“還關我事嗎?” 后面一個月,陸梓楊正常上了體育課。 足球踢得大汗淋漓,陸梓楊撩起短袖擦臉,壯實的胳膊與肩骨都露出來。 后衛撞他,笑得有點猥瑣:“陸班草,你是不是被盯上了?!?/br> “盯”這個字不太友好,陸梓楊本能不爽:“什么亂七八糟的?!?/br> “那個小偷在畫你?!焙笮l指向不遠處坐在樹蔭下的女孩子,她搬著椅子坐在那,手中有畫本。似有若無,視線確然投擲向他這邊。 陸梓楊感覺有點渴,猛灌了一瓶水,灌完心臟跳得還是快。他也不知為何,裝模作樣放大聲音:“管人家畫什么。而且她不是小偷,叫伍桐。你別亂叫?!?/br> 他徑直走向垃圾桶,塑料瓶猛猛砸進幽黑的垃圾口。 “她在畫你”這句話,像頭頂的烈日一般灼意炎炎,仿佛是說:她喜歡你。 有人喜歡我。 她好像觀察我很久了。 她是在引起我的注意嗎? 我們做了同桌。 她很主動,但我喜歡的是許咲伊。 “你喜歡許咲伊什么?”有一天同桌問。 陸梓楊擼了把頭發,翹著腿往后一靠,窗邊許咲伊與沉泠正好并肩走過,與他打了個招呼。他第一次思考這個問題,沒想出個所以然來:“漂亮,優秀,成績好,我們爸媽都認識?!?/br> 可能是這樣。 同桌笑了,拿看小朋友的目光看他:“那你完了?!?/br> “什么完了?”她的話總是諱莫如深,輕易卷起他情緒與思考。她達達踩著縫紉機,在他腦中織出褶皺。 “以你這長相,我不信許咲伊沒對你心動過。但你和沉泠競爭還是麻煩。他看起來對許咲伊了如指掌,你連她最淺的需求點都找不到?!?/br> 筆尖沙沙,跳躍在白色試卷上。她因太熱將頰側的發挑至耳后,露出rou粉色的耳垂。脖間一滴汗珠落下,陸梓楊屏住呼吸,腦中只留下一句信息: 以你這長相,我自然對你心動。 “你很在意嗎?”陸梓楊轉起筆來,莫名不敢看她,“你怎么知道我喜歡許咲伊。你是不是在偷……偷看……” 他被狠狠踹了一腳。 陸梓楊愣住,還沒女生敢踹他。女孩的鞋面擦過他腿間,湊近時,她短袖袖角在他手背上撓癢癢。 “坐好。班主任來了?!彼€瞪了他一眼,“袖子放下來?!?/br> “哦?!彼辉庾R到自己不會違反她的命令。 可能是因為他知道,伍桐總是為他好的,就和簡凝之一樣。 于是也知道她是喜歡他的。喜歡一個人就會對他好,不是嗎? 他最后悔的事,便是頻繁向許咲伊和沉泠述說她。他實在憋不住心里事,忍不住炫耀這個學校與她交集最多的人是自己,從而讓許咲伊和沉泠都知道了她的存在。 他當然也后悔自己延宕的情感,從酷暑到寒冬,他因不知情愛,遲鈍地以為他對她的關注是因為她喜歡他。 多么荒謬的邏輯??伤膼矍橐恢毕襁@樣遲到。 當他隨著伍桐的視線看向沉泠,心中的嫉妒與不甘無法壓抑,他才知道戀人的目光總有明確的方向。他看向她,是因為他喜歡她,正如她始終注視著沉泠。 而他更無法接受自己喜歡她的原因——是他以為,自己被愛了。 這出自導自演的喜劇,終于讓他知道自己是個小丑,得到很多卻依舊渴望戀人之愛的小丑。 伍桐就像一個密封的罐子,他想看清她里面裝了什么,卻找不到入口。只能悶頭撞,又擔心將她撞碎。 人在愛中好像就會自卑。他忽然發現自己在沉泠面前是那樣弱小與糟糕,沉泠對她的一切,總能心領神會,到無所不知。 他要變得很強大,強大到可以自如站在她身邊,不畏懼任何競爭者。 強大到他絕不會有一絲懷疑:她終有一天會愛上他。 “你哥哥他——”簡凝之話停在此處,轉了彎,“那我支持你們公平競爭?!?/br> 欠他的,本就該我自己還。這句話簡凝之輕言輕語,還是被陸梓楊捕捉到。 他扶著簡凝之坐下,手搭在她肩頭給她捏。鏡中的女人與他有想象的眉眼,英氣舒朗,只不過她的母親同樣雍容爾雅,芳華逝去也不減美麗。頸間的翡翠項鏈更襯他華貴,陸梓楊認出,這是沉泠送的。 他貼上母親的臉,望著鏡中的她:“你是不是想他?” 當沉泠嫌陸梓楊在伍桐身邊煩時,總會以各種手段遣送他回家。陸梓楊很少反抗,因為他也需要回家陪簡凝之。 項鏈價值不菲,可送它的人很少歸“家”。陸梓楊偶爾會負上沉泠冰冷的禮,或捎一兩句對母親的口訊。 “沉泠可能沒有覺得你欠他?!标戣鳁钚琼鵂N然,與母親在鏡中視線交迭,“你們只是都放不過自己。這一點還挺像的?!?/br> 到s市又是半夜了,陸梓楊如同往常,想趕在天亮歸隊之前去看一眼伍桐。興許耍耍賴,還能在她床上蹭叁小時的擁眠。 但今夜不巧,落地就收到搶險救援指令。一塊地區有人拿刀闖入酒吧無差別傷人,已捅中一位女子。 “姓伍?!睂γ嬲f。 陸梓楊怔住,心臟吊掛起來,好像有人勒住他的脖子:“姓什么?哪個字?” “就是第二聲那個伍……誒陸隊你過去多久?我打報告,你出發沒,你那兒離得最近?!?/br> 脖間的繩索收緊,陸梓楊在稀薄的呼吸中找到氣口。多年的訓練讓他的冷靜足以壓制精神恐懼帶來的生理反應,他從最近的出口離開。 到達現場,陸梓楊強自鎮定了解情況。殺人兇手逃去了車庫,他與兩名警察一同往車庫尋去,陰冷的空間,墻面灑了點血。 陸梓楊渾身血液都在逆流倒灌,拳頭揮出去掃到了刀面,他裝腔的理智消耗殆盡,犯人的頭被他狠狠踩在腳底。他不知自己眼睛充了血,在這黢黑的地方好像他才是兇手。 不認識的同事撥出電話,對那頭說:“擒住了擒住了!受傷的伍女士已經進急救室了吧?” “手機給我?!标戣鳁铌幹槍λf。 很有威壓,聽慣指令的警察本能將手機遞給他。 此時,陸梓楊褲袋內的手機震動起來。 他先接了自己的電話。 “陸梓楊?!蹦穷^的聲音像一場救人的甘霖,“你在回來的路上沒。我聽說機場附近出事了,你小心點?!?/br> “陸梓楊?” “陸梓楊?” “陸梓楊?” 要叁遍才能哄好,陸梓楊被喚回心神,唇角牽起來,對那頭說:“差點以為我又遲到了?!?/br> 忽然想起來,第二聲的wu不只一個字。最常見的,不該是“吳”嗎? 他看了眼對面的同事,莫名就想炫耀,于是擠了擠自己手掌心那點快干的血漬說:“老婆,我又執行任務了。手被兇手劃傷了,流了好多血?;厝ツ芤黄鹚瘑??” 能呼呼嗎。他還想問,但這句話還是略顯幼稚,辦公時刻,有損威嚴。 他決定還是一會兒微信上問,還要附帶五個疼疼的表情包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