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玫瑰
黑檀木制的骨灰盒子抱在懷里,沉甸甸的。 陸驀交代秦怡照顧好Edien,自己一個人去接代淑君。 秦怡中午備了不少菜,有一部分是要給代淑君的。陸驀定下來晚上要帶著代淑君去陵園,只有煙雨閣里的幾個貼身傭人跟著。 雨還在下,只是小了些。 像毫毛,更像針,一絲一絲落在眾人的黑衣上。 司機老宋幫陸驀撐著傘,陸驀跪在地上。工作人員雖心里有怨,但陸驀給的小費夠多,他們也就不說什么。 那個黑檀盒子被埋下,很快就要封住。一切依照代淑君的意思從簡,也沒有要隨葬的物件。 眾人麻木地看著這些,已經沒什么情緒。 似乎一切都是在預料之中的事情。 Edien一直以為,陸驀這樣的人,大概是天之驕子,但是他現在跪在那里。 地上的雨水將他膝蓋上的布料染濕,他的背水也都是霧狀彌留的水珠。 “你們都先回去吧,我陪太太說說話?!?/br> 準備好的餐食沒有用上,陸驀說下雨了就不要淋著雨食飯。 秦怡牽著Edien回到車里,Edien忽然說,“秦阿姨,我想再去看看代mama?!?/br> 老宋看了Edien一眼,也不好勸什么,“少爺在,倒是也放心?!?/br> Edien嗯了一聲,打著傘又跑進雨里。 不知道為什么,Edien就是很想再去看一眼。 將要走近他的時候,Edien卻是猶豫了。她心中生出好多疑問—— “他怎么這么高???目測肯定超過一米八了?!?/br> “他能照顧自己多久呢?代mama走了,秦阿姨也要走?!?/br> “為什么自己長得這么小,如果年紀再大一些,是不是就可以光明正大的站在他身邊?” “他這么高高在上的人,也會跪下的?” “如果這時候,他被抱住了,是會開心,還是把自己推開呢?” 雨忽然大了起來,男人將墓前的那塊地方收拾好,起身便看見Edien站在雨里。 那把黑傘很大,顯得她整個人更小。 男人邁著步子走過來,“怎么不坐車回家?” 墓前的白玫瑰是今天早上新訂的,因為她講過代媽咪最愛白玫瑰,白玫瑰又叫驕傲。 代mama心心念念的小莫就是她的驕傲,Edien以后也會是。 Edien對上他那雙猩紅的眼,不敢說話。 少女纖細的小腿上有血跡蔓延,流到白色蕾絲的及踝短襪邊緣,一會就要流到深棕色的小皮鞋里。 陸驀瞇了瞇眼睛,將外套脫下。 西裝內襯還沒濕,帶著男人的體溫。做工考究的西裝就這樣被纏在她腰上,他卻不甚在意。 “不舒服?” 直到男人在她面前彎了腰,她才發現端倪。 女孩初潮了,這是她從未涉及的領域。 陸驀看著她這個生澀的反應,擰了了下眉毛又放開。 “我帶你回家?!?/br> 陸驀將人打橫撈起,準備帶她回江月軒。 江月軒這邊有人定時打理,代淑君偶爾會過來看看,但大部分時候都是住在煙雨閣。 “去洗澡,我去幫你買東西?!?/br> Edien抓著他的袖子,坐在楠木沙發上發抖,“我害怕?!?/br> 男人咬了咬下唇,“十分鐘,等我回來?!?/br> 陸驀走之前燒了壺開水,交代Edien不要亂動。 陸驀轉身離開之后,Edien想到很多。她想到以前還在福利院的時候,經常有女孩屁股后帶著血跡,男孩們就開懷大笑,還拿石子和樹枝跟女孩們打架,說她們臟。 可是天天不洗澡不洗手到處亂跑的明明就是男生。 可是沒有人告訴她們為什么身體會流血,會產生奇怪的味道。 Edien也見過福利院里沒比她大多少歲的女孩大著肚子,最后消失的無影無蹤。院長mama只會將男女分開,不讓大家互相接觸,卻從來沒講過為什么。 擁抱和親吻都是禁忌詞,有時候說句話都要被警告。 Edien不懂,怎么有這么多禁忌。 關于月經,她有一些模糊的見解,還是之前跟代mama聊到身高跟體重。 代淑君告訴她,每個人的身體都有自己的節奏,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剩下的無需多擔心。 陸驀回來的時候,Edien又在默聲流淚。 他買了無菌的純棉內褲,還有各種型號的衛生巾。 “我不喜歡愛哭的小孩,你要是再哭,就真的沒有人會管你?!?/br> Edien疏地抬頭,胡亂擦掉眼淚,“我不哭了,你不要放下我?!?/br> 陸驀提著她的衣服后領口,往浴室里帶,又把買的東西都拿進來。 “內褲是消毒過的,拆了包裝可以直接用。衛生巾包裝上有說明書,你照著看,門先別鎖,我給你拿衣服和毛巾?!?/br> 陸驀去代淑君衣柜里翻了翻,沒找到合適的衣服,又回自己房間找了件純棉的衣服,估計著長度可以到她膝蓋,又拿了條新毛巾給她送過去。 “洗個熱水澡,頭發也洗了?!?/br> 男人把浴室門帶上的時候,自己都笑了,怎么又當爹又當媽的? 他自己關于這些器官的知識都了解得淺薄,現在還要教別個? 看來是真的要再找個人照顧Edien了。 好在江月軒這邊東西都齊全,陸驀把帶浴室的那間客臥簡單收拾了下,準備讓Edien住這間。 本來還在想趁著還有一個半月開學,讓Edien學些什么。游泳、騎馬、攀巖,甚至是長跑,越有利于逃生的運動,越好。 陸驀泡了杯紅糖姜茶,放在柜臺上冷。等Edien出來,應該剛好入口。 代淑君以前就愛弄這樣養生的湯湯水水,現在倒是方便了陸驀。 他也該洗洗了,身上都是雨水和塵土。 男人擦著頭發出來的時候,Edien已經坐在沙發上。 “把頭發吹了,開學之前你就住在這里。有什么想買的想做的,直接跟我說。陽臺邊上那間是你的房間,帶浴室?!?/br> 陸驀看著這人聽進去了,便把紅糖水端過來,“喝了?!?/br> 不知道是好心,還是命令。但Edien還是端起杯子,把水喝了。 紅糖的甜混著姜的辛辣,溫熱入口。 身子確實是暖起來了。 “在家別亂跑,東西可以看,別亂翻?!?/br> 男人又出門了。 這會不在下雨,但天快黑了。 Edien看見客廳拐角的擺鐘,它正左一下右一下擺動著,像個沒有靈魂的機械。 它就是沒有靈魂的機械。 Edien走到了書房,見到書桌上有張合照,是代mama同陸先生的。他那時候多大?看起來很高,也許是初高中?反正不會是最近。 陸先生現在很兇,雖然對自己很好。 從陸先生趕回來到現在,她還沒見過陸驀會笑。 可是換位思考一下,累了這么久,回家之后是給自己的mama辦葬禮,還要照顧一個毫無關系的孩子,誰都不會笑出來吧? Edien忽然覺得,陸先生好可憐噢。 可是她有什么辦法,如果不跟著他,自己也會被扔掉的吧? 甚至都回不去福利院。 代mama那時候真好看,后來也好看。 她喜歡跟代mama擁抱,代mama身上軟軟的,總是有一股松木的香味,像冬天的山谷—— 清澈,也凜冽。 陸驀帶著兩份快餐回來,“食飯?!?/br> Edien洗了手,坐到餐桌邊。 “晚上如果不下雨,跟我去書店.” 陸驀講話沒什么情緒,就像是命令。 跟墻角的擺鐘也好像,干干的,悶悶的,機械的。 叉燒飯里有半個溏心蛋,陸驀把他那份飯里的半個溏心蛋夾給她,“長身體,多吃蛋白質?!?/br> 陸驀吃飯很安靜,也很快。他從冰箱里拿出剛買的鮮牛奶,熟練地倒進杯子里,放在微波驢里加熱。 Edien看著陸驀的動作,想到了里昂。 那個冷酷的殺手,也喜歡喝鮮牛奶。 “為什么不能直接喝?” 陸驀回頭看了她一眼,微波爐倒計時結束,他把牛奶端出來遞給她。 “經期少喝涼水,一會買了書你自己看?!?/br> 雨小了,但溫度還是很低。這樣的涼意在夏季很少見,今晚便是。 陸驀帶著Edien到了書店,找到對應書柜,買了一堆科普書。 有關身體,有關兩性,有關健康,有關分娩。 “去挑些自己喜歡的書?!?/br> Edien拿了兩本話劇集,還有一本插花教學。 “夠了,太多了看不完?!?/br> 陸驀看著她拿了本插花書,“拿這個做什么?” “代mama昨天定的玫瑰還在煙雨閣的房間,你能取回來嗎?” “雨小了我帶你去拿?!?/br> 原來不知幾時又開始落水,雨水順著瓦片滴落在門口的石板上,急促而有規律。 書店里放著beyond的冷雨夜,倒是有幾分應景。 “藍色街燈漸露…尋溫馨的往日…消失了…任雨灑我面…難分水點淚痕…心更亂…愁絲繞千百段……” “喜歡聽歌嗎?給你買磁帶。日后要念國際中學,這幾周也要適應適應外語環境?!?/br> “好?!?/br> 又換了首歌,更應景了。 忘情冷雨夜。 “望著街中的背影,只盼當中可找得到你,徘徊夜深,尋覓逝去的昨天,望著手中的照片,迎著冷雨在路邊?!?/br> 陸驀聽到這段,從口袋里掏出煙盒,看了眼身邊的細路女,確認她站在上風口,這才點火。 男人抽煙是很性感的,骨節分明的手指嫻熟地從煙盒里抽出一支煙,反手旋轉幾圈咬在嘴里。干燥柔軟地唇講煙嘴打濕,海綿煙嘴被濕潤浸透慢慢脹大。 咔擦,打火機將煙點燃。 雨小了些,陸驀借用書店的電話打了煙雨閣的座機,老宋接起來。 “老宋,開車到浩書閣,來接我?!?/br> 他是將煙欽滅了才去打的電話,剛站到門口又開始抽起來。 Edien只記得,福利院的人講煙不是好東西,不過代mama倒是沒提起過。大概是因為身邊沒有人抽煙? “我們等下回煙雨閣嗎?” 男人含著煙,講話含糊,“不是講要去拿花?江月軒沒有你的東西,順帶搬點東西過去?!?/br> 況且煙雨閣在島上,人行道要繞路,她日后學校月休回煙雨閣也不方便。 江月軒就要方便許多,因為陸驀以后會住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