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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陋篇(古言,NP)在線閱讀 - 阿噎留在世上的一口氣(三合一)

阿噎留在世上的一口氣(三合一)

    肖不阿走夜路。

    禁門漸遠。門內正有大事發生。

    楚王并楚王妃入省貢方,暫住幾天。沒想到懷孕不足九月的楚王妃早產,生出王太子來。作儲君的楚王,其嫡長子日后也會是儲君,繼而為皇,成為后梁的天。

    于是嬰孩被人剪斷臍帶,抱出,放到眾人發頂,接受膜拜。

    人多,口眼多。大家一同看到驚人的場面:“咦,楚王太子不哭,還伸手向天,做奉養狀!”敬畏的手,一只接一只,去撫摸幼嬰熱的身體,因而忽略了擱置一旁的冷的臍帶,共有兩條。

    “不阿,不阿,你帶他走!”

    這是當日黃昏浮動時,一間有血腥味的房間里傳出的對話。

    “椽欒,你何苦?你把他送走,送到何處呢?何處能放他這樣的小孩?”

    “他是我的骨rou,何處都能放他,唯獨放他父親身邊不行。不阿,你難道不知道,他父親是頭惡鬼?”沉默過后,女子發出煎熬的痛聲,“太疼了,我欲死,卻也要安頓好他再死?!?/br>
    “但你肚里還有另一個孩子?!?/br>
    “是,如果我活下來,我將帶著這個孩子事鬼。為了他兄長,一定要拿他做犧牲,唉,太疼了,不阿,你快帶他走?!?/br>
    “好,好,椽欒,我帶他走,我窮盡一生保護他,教導他,絕不讓他辜負你的心意?!?/br>
    “誰要你保護他,教導他!”剛剛還如游絲的女聲,一下子雄壯起來,“你敢忤逆他的父親嗎?或者你能開辟新路,隳楚廟,肩負后梁?你連心儀的人都不敢面對!”

    “我……”

    “那么你永遠不要教他,將他扔到苦地里去,最好是離省中不遠、又不富足的地方,最好是有攻山之輩、又有都水長官的地方,讓他耳目有廣有狹,等一二十年、四五十年后,你且看他的成就,”為母者驕傲的聲音,到這里弱下來,“你能看到,我卻看不到。我經歷這番催生的事故,大概垮了身體?!?/br>
    男聲抽泣:“椽欒,你保重?!?/br>
    女聲發噎:“你哭什么!你快走吧!”

    禁門已經沒去。肖不阿走夜路,因為不安而氣喘吁吁。

    懷中的嬰兒很安靜,從襁褓中探出兩手,朝天抓撓,做出和省中那位楚王太子相同的動作來。

    “在你阿母肚子里時,你是否與兄弟抱臂相擁呢,就這樣把你和母親弟弟拆散,不好受吧?”年輕的肖不阿,沒有哄小孩的經驗,更因心中苦恨,說著逗弄的話,卻潸然流淚。過路的衛士中,有認識他的人:“咦,肖居室?”肖不阿慌張,抹去眼淚,“噯噯”地應著離開。

    嬰兒被他按在懷里,比他冷靜。

    過十四日,省中為小王太子宴。楚王命人挖蛇膽、劌雞肝,來祝親兒??吹叫『⑴e手,將穢物獻給天,他贊嘆:“神王?!弊笥覍W舌:“神王?!毙げ话㈦[在人群中,翻動嘴唇。

    趁大家都在看孩子,他去看孩子的母親——楚妃孟椽欒正在修養。

    她秘密催產,先生一子,又忍耐許久,才鬧著分娩,造出獨生一子的假象。這樣做雖然性命無礙,身體卻大受損。女醫查過她的下體,瞠目結舌,能說的話只有:“王妃,靜養吧?!庇谑撬谝黄ヌ胰A錦繡里,充了十四天木頭人,期間除了楚王的例行問候,沒人敢接近她:誰都能從她的面相上看出死氣。

    肖不阿忍著眼淚,為她講述那個孩子的下落:“我連過幾道關卡,對核驗的人說,懷里是一頭能傷人的野獸,要拿到西堰渠溺死,他們就懂了,沒有為難我,也沒做記錄。出省以后,我猶豫,一度想送他去右扶風。右扶風華美,即便是他的長相,也不會乍眼?!?/br>
    “不行,言氏主右扶風,言氏擅yin!”錦繡里的女人掙扎起來,被肖不阿按住。

    “阿噎,阿噎,你別急,”肖不阿一緊張,喊出她不大雅致的小名,“我怎么會讓你為難呢?我想到你對他的寄望,最終還是將他送到左馮翊?!?/br>
    “左馮翊何處?”

    “昌山腳下,小鐵官門前?!?/br>
    錦繡里吐出一口氣:“好吧,辛苦你。我安心了?!?/br>
    鐵官的歌,講他們乏味的生活。例如更夫鼓鑄歌:“山雨回風,昌五工更,飲食在野,芻稾在側?!比〗鸶瑁骸叭〗?,取銀,取磁,取汵?!币惯^十二亭做長劍鐵官長李丕歌:“官嗇夫,冶師佐,相與過亭十二所。削厲制其鋒,踐卒善其鍔,雇傭纏其緱,硐炭滅爐火。李丕奮劍百步走,長官向右徒向左?!?/br>
    歌唱了五年,鐵官就辛苦五年。五年內,三輔一切鐵署都在忙碌。無論是攻山取材的大鐵官,還是回收廢鐵的小鐵官,白天夜里鑄,抓細民,拿家奴,總之拼上所有人力物力,向省中供給兵器。他們中有些人累得神志不清,也曾對天抱怨:“又不打仗!造這么多兵器干什么?”過后被懲罰,只好在窟中頓足:“欸!”

    而今天,一切都結束了——今天是新皇登基的日子。

    “老皇帝死得好!”一名鐵官徒說。

    省中來的運輸官正好停車。

    鐵官徒來不及收回話語,只好扇自己嘴巴。

    運輸官并不在意,指揮載好最后一批兵器,這才教訓他:“可注意!讓你們造兵器的人,不是先皇,而是剛剛坐上龍椅這位。這位將長子送往楚地,又封了國,你們的兵器也運了五年,一件不少,都已經入楚,用來保護后梁最靈秀的皇子,還有什么不滿?”

    鐵官徒喏喏的,卻有一道聲音,從他們中間發出,肆意嘲笑:“兵器極兇,索要極勤,運去封國,只能殺人,這樣龐然的數量,足夠殺一國的成人了,還談什么保護?!?/br>
    細嫩的聲音,來自一個孩童。

    息再時年五歲,在鐵官徒中間,像一顆露水。

    運輸官訝異他的話,更訝異他的姿容,正不知說些什么,來威嚇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就見鐵官徒揚起巴掌。

    “野種?!?/br>
    息再避開臉,被打中肩膀,在地上滾了幾圈。另一側的鐵官徒也來幫忙,按住他的脖頸,向運輸官道歉:“大人,今天是大赦日,施恩日,請勿與小子置氣?!?/br>
    “一群隸人?!苯浰麄兲嵝?,運輸官才想起自己的使命,丟下一句謾罵,驅車離開。

    等行塵消散,鐵官徒才開始另一種教訓:他們讓息再吃鐵渣。

    “我們養你,你不報恩,反而給我們招禍,今日的餐飯就是這個,挑剔便撕爛你的嘴?!贝肢E的鐵官徒,對付清瘦的小孩,自有一套辦法,如果息再不張口,不吃鐵渣,他們就要用膝蓋頂斷他的脊梁骨。

    但息再沒反抗,趴在鐵渣上大吃,直到牙齒結黑霜。恰好鐵官長李丕也到了,喝止眾人:“還不領賞,在干什么?今日新元第一天,有詔,眾位鐵官徒免一歲役,更夫免一月役,雇傭進為卒,卒進為工,工師進為待詔,都去高興吧?!辫F官徒們這才丟下息再,歡呼雀躍,將元件拋上天。

    息再咀嚼鐵渣,伏在他們腳下看。

    夜里,李丕去找息再。息再在冶鐵窟里坐著,正擺弄頭發,攏出椎髻的形狀。

    “好小子,既然有頭腦,為什么故意討打?”

    “我明天就要走,怕忘記這里,所以討一頓打?!?/br>
    李丕想:真是倔強的小孩。

    他湊近了:“你還擔心忘記這里?以你的出身,怕是一輩子能去到的最好的地方就是這里!昌山小鐵,你不要小看它,它為省中和楚國制作了五年!”

    息再在窟中笑。

    李丕當自己受了不懂事的孩子嘲弄,并不氣惱:“你笑,以后你為大男,就知道處世的艱辛。但現在有一條路,就在你面前,看你愿不愿意走:給我做繼子,以后讓你當官令史,讓你當官長!”半輩子獨身的李丕,眼看息再長大,顯露美貌,就垂涎了。

    息再聽完,仍然笑著,語帶譏諷:“我給你做繼子,當官令史,當官長,然后某天,皇帝又死了,換新的皇帝發詔令,我再跟這幫鐵官徒歡呼:減了一歲役,進了一級官?”

    李丕點頭:“可好?”

    “鐵官長,我明天就要走?!毕⒃傥孀☆^上的錐髻,像發毒誓。

    李丕走了,并不氣餒。明天太陽一定東升西落,眾人一定三餐米粥,息再一定留在這里。不說昌山五鐵看守嚴密,就算僥幸被他走脫,不過是五歲的小孩,無父無母,無依無恃,在世上立足,也是一眼就能窮盡的未來。

    第二天清晨,運輸官棄車縱馬,狂奔回昌山,要找鐵官長。

    李丕還在睡夢中,被隨從抓了,壓到冶鐵窟前。

    許多鐵官徒被吵醒,從窟中探頭,聽運輸官的質問:“五年好鑄,一朝松懈!昌一至昌五中,只有你小鐵官缺了兩件鐵當盧。左馮翊大人仔細查驗,才發現這個缺失,現下正在等待。東西去哪里了?”

    李丕很不清醒,只聽懂左馮翊大人正在等待,便發抖。大人哪有不嚴苛者?過去昌二的小鐵官缺了一件物品,被大人鞭策,直到無法走路,而如今他昌五缺了兩件……李丕環顧四周,想找替死鬼:“誰知道鐵當盧的去向?”鐵官徒一齊縮回腦袋。

    李丕覺得自己完了。

    “我知道當盧的去向?!毕⒃僖婚_口,運輸官、鐵官長并鐵官徒的目光,聚在他身上。運輸官喃喃的:“又是你?!?/br>
    息再咧嘴,露出被鐵渣染黑的牙齒:“是我,我吃了兩枚鐵器,上刻獸面,那就是當盧吧,真漂亮?!?/br>
    “他總是亂吃亂吞?!庇腥朔磻?,借題發揮。

    “人小肚子大,老喊餓,或許貪嘴,吃了鐵,誤大事?!庇腥烁胶?。

    “是啊,是這小兒的錯?!崩钬Щ钸^來了。

    但鐵當盧沒了就是沒了,短時間內無法造出,該受罰的人還是李丕,他重新陷入絕望,只能向運輸官重復:“是這小兒的錯?!?/br>
    “是我的錯,”息再越過他,“請不要罰昌五的鐵官,就將我帶給左馮翊大人交差?!?/br>
    他走到運輸官面前,以手指其腹部:“見到左馮翊大人,請將我開膛。鐵器還在我腹中,取出來洗一洗,正好補上缺漏?!辈煊X到面前人打冷戰,息再抬頭,與他對視。

    運輸官恍惚,以為看到省中的天雄。

    他膝蓋發軟,說著將人帶走,猶然心悸。又忽然想起這不過是隸人們養的小玩意,便氣惱,給了李丕一腳。

    李丕倒下,看息再被運輸官提上馬,忽然有勁,連滾帶爬地追:“等等,這是謊話,他并沒有吃什么鐵當盧,牙齒發黑,是因為昨天吞吃鐵渣!”眾鐵官徒攔他:“官長,你瘋了,就是他吃的?!?/br>
    息再自運輸官的腋下探頭,和他們道別:“我是孤兒,你們將我養大,我無以為報。我今天離開,今后回來,領你們看一看昌山以外的大小鐵?!彼f著話,冷冷地笑,叫人以為他披童子的外皮,其實在世上長存了許多年。

    李丕看著他離開,意識到他在這個年紀,已經一言九鼎:“真的走了……”

    鐵官長癱倒,汗落在昌山腳。

    天大亮,十里路外,跑馬隊伍中,息再展開頭頂的椎髻,露出兩枚鐵當盧。

    在運輸官驚詫的注視下,他將鐵器打入馬的雙眼。人仰馬翻,他也扭斷腳,向西逃。之后一年,他暫住在鄰縣,還能看到昌山頂,第二年再向西,換另一個縣城,則昌山在長天后面,不見輪廓。

    買一個浡人,需要上品銀十。

    販子對價格做出解釋:“諸君難道不知皇帝的寵優藍謹?藍謹精通百戲,是后梁第一伎人,吃穿無憂,地位尊貴,據說今日還登上小楚王的生日宴會,為后宮貴人表演!而浡人出身百戲之國,自小耳濡目染,身心靈慧,尤其是我這幾位浡人,樣貌清雅,年紀又輕,假以時日,難保不會成為下一個藍謹,買了他們,便是買了生財大道!”

    販子說得很動聽,然而定價實在太貴,雖然吸引了很多人來看熱鬧,卻沒賣出一個,無奈拿浡人出氣:“白吃飯!”

    不會語言的浡人,順從地挨罵,幫忙收攤,正好與過路的息再對上眼。

    三三兩兩的幼年浡人,看這位紅顏,看走了神,過后互相打手勢,以為遇見大齋時的童子。直到販子叫罵,他們才不再留戀,卷著鋪蓋走了。

    只一個晚上,一切都改變。

    第二天,買一個浡人,需要三個銅子。

    販子對價格做出解釋:“諸君,且看,且看這幾位浡人,他們年輕漂亮,頭腦活絡,做慣了事情!能挑水,能做飯,能掃除,能解婦人苦悶,如今只要三個銅子,買回去看個新鮮,當個消遣,就當買一顆菜,買一個擺飾?!?/br>
    即便販子絕口不提浡人的特長,路人依舊行色匆匆,不再停留。對眼前的變故,販子不能說毫無預料,只是真正發生了,讓他痛苦:行遠路進口的浡人,就這樣廢了,他血本無歸。

    販子拿張凳子,坐在攤前,失魂落魄,突然指天:“藍謹!”

    藍謹剛剛下獄。

    昨天相思殿大宴,為楚王慶生。楚王遠在楚國,不能赴宴,其母后孟氏念兒心切,做書幾函,又要博弈:“聽說楚王三歲就能辨文石、投擲、打子吃子,不愧是我的兒子?!彼牡靡饽?,讓身旁人發笑。

    后梁帝抹著嘴:“好啊,阿噎,難得你高興,就讓藍謹陪你一局?!?/br>
    藍謹上殿,身穿彩衣,春風得意。

    棋子列定,皇后與伎人各自牟取,首盤擒中路,皇后贏了一半子,次局又贏,觀眾暗暗在手心里寫字:“忿急?!钡鹊降谌珠_始,換數彈棋,皇后依舊大勝,藍謹便坐不住了:他知道皇后厲害,沒想到皇后絕然,不禁向殿上訴苦:“陛下,皇后留一子,藏一子,小人無論如何也贏不了她?!?/br>
    后梁帝大笑,群臣大笑。

    坐在前排觀局的公冶國師便扯動嘴角。

    他其實不覺得有趣,不過,天數臺以外的人間,自有一番處事的規矩。他不叛逆,跟著大家笑一笑,無論如何也不會出錯。

    但叛逆的人在上——皇后驚聲尖叫,抓起棋子堵藍謹的嘴。

    相思殿安靜。

    “什么留一子,藏一子,你妄言!”她的毛病犯了,每當情緒激動時,就上不來氣。宮女扶她,她打走宮女,執事近她,她咬下執事的rou。

    歇斯底里的女人,張牙舞爪,將賓客嚇退,再看殿中。

    后梁帝坐在殿中:“嗯?”

    他知道了,他已經知道了,才會派藍謹來說這句話……護子心切的女人,自己唬自己,越害怕,越瘋狂,終于喊出聲:“楚王從來一人,至于兄弟姐妹,他!”

    殿柱下的肖不阿鼓起勇氣:“皇后失智,快扶她下去?!焙罅旱劭此谎?,他就說不出話,心里已經徹涼:皇后自亂陣腳,或許要漏出秘密。

    宴中一人突然發笑,擊鐘一樣。

    是靈飛美人。她懷孕,腹部高高隆起。意外發生以前,她正拿小匙擊碗,和一名侍衛玩樂。

    皇后失常。靈飛美人饒有興致,看了很久,此刻評價:“錯了錯了,先罰藍謹,罰了藍謹,皇后自然安心。藍謹欸,你的舌頭該斷!看把皇后嚇的,竟說壞話。楚王怎會是一人,沒有兄弟姐妹呢?瞧我肚子里這個?!?/br>
    她一挺腹部,與席的和夫人便說粗俗,然而氣氛到底緩和了,眾位宮官執事都稱有理,請皇帝罰。

    后梁帝離席,摟住孟皇后。

    看她不斷抽噎吸氣的樣子,他憐惜,摸她發頂:“好阿噎,我來罰他?!?/br>
    藍謹下獄,脫鞋換衣時,仍然喊冤:“我只是如實說明棋局情況,我哪一句話冒犯了皇后?”

    藍謹的遭遇遍傳后梁,首先從三輔地區傳開。人都說,做百戲伎人,再風光,言行中有零星錯,就會落得牢獄的下場。多數人寧愿從他處入手,掙條功名,或是干脆做個小老百姓,再也不貪此處的利益。

    浡人一下子貶值,成為無人問津的商品。

    販子滿腔怒火,罵了三天藍謹,將怒意對準浡人。

    “過來?!彼?。

    其中一個浡人過去,被他打。

    之前販子不動浡人,是因懷抱壯志,想將他們賣到貴人處,換一個好價錢。如今志向消亡,他將浡人看做物,肆意磋磨,打完了又讓他們學豬狗,做無賴的表演,吸引一部分興味特別的人,看看能不能撞大運,賣出一兩個。

    挨打的浡人,在所有浡人中最年長。他俯下身,帶頭爬動,看人來人往,看到一雙瘦腿。

    又是息再:灰色的云天下,他昳麗風采。

    浡人仰視他,多希望他這樣的人是世家子,一揮衣袖,將自己并同伴買走。

    但息再連衣袖都沒有,披短褐,穿舊鞋,臉是蓮花,身份是乞丐,還不如浡人體面。

    四季輪轉,很快到了冬天。販子終于灰心,收拾行裝回鄉,走前將浡人賣給rou鋪:“據說八歲以前別種童子的腎臟,可以驅邪治病,我只收兩浡人一銅子,算是賤賣了,你們動手吧,之后去處方處賣出高價,我也不會追回來要錢了,我已經血本無歸,我要回家務農?!?/br>
    販子拿到銅子離開,浡人們被關在柵欄里,低聲哭泣。小豬趕來,將人錯認成同伴,與他們依偎。

    屠戶在欄外點數,彼此商量:“呀,差人數,這怎么分?等老四回來再看?”一個浡人像是聽懂了他們的對話,忽然大哭嚎,將屠戶嚇得冷戰。這時靈巧的影子正好從rou鋪外竄進來,拿起大塊膘肥逃走。

    屠戶認出那人是息再,切齒,提了棒槌去追:“野種!”

    距離左馮翊治所最近的縣城,又混亂,又繁華:滿載奇貨的車馬去了復來;大人物戴帽出街;細民和流亡多如毫毛,息再就是其中之一。他在縣中出名,不僅是因為偷竊,還因他不偷財物,只偷食物,令人生厭,但又生不出什么深仇。

    “你可看到欄中的小子?這次被我們抓到,我將你也關進去!”屠戶威嚇。

    “欄中是浡人吧?他們來左馮翊近一年,還學不會說話,這樣沒本事,活該受宰割?!毕⒃佥p快地跑,一會兒就不見蹤影。他的話順風吹回rou鋪,讓浡人聽了,抱著豬發抖。

    夜里,浡人一個架一個,準備越欄,被起夜的屠戶逮到:“跑!”

    他們打斷浡人的腿,起鍋燒水,拿出砧板:“本想等老四回來細分,誰想你們這樣不老實?!?/br>
    屠夫磨刀,驚到畜牲,欄圈里另有一種瘋狂。浡人夾在兩種動靜之間,已經忘記自己是否為人。息再低聲呼喊許久,他們都沒反應,躺在地上,咬腮引頸,幾乎成為死rou。

    “??!”浡人的斷腿被息再踩,痛得大叫。

    精神垂死的浡人,睜著淚眼,這才看清救世主一樣的男孩:白皙又靈巧,在夜里潛行,像一條游龍。

    “無束無縛,卻不逃跑,非要伏在地上流淚。我真不想救你們?!彼f著殘酷的話,同時扶起近處的浡人,“你傷得最輕,和我一道做誘餌去?!?/br>
    浡人逃跑了。屠戶出動捉人,左右鄰舍幫忙打燈。在燈火的盡頭,息再和一名浡人拖延著,故意留下痕跡,將捉捕者引到相反的方向,其余浡人順直道向北,逃往野外。

    “跑不動了?”息再幾次停下,沒等到浡人振作,反而等到暴怒的屠夫。

    他轉去浡人身后,推著人跑:“不想死吧?!睕氯似疵c頭——來左馮翊近一年,這是他第一次正式與人溝通。

    但孩童實在跑不過大男。

    屠夫跟上,揮刀砍人。息再躲過,浡人沒躲過,后頸劃出一道小口,嚇得他慘叫。屠夫因而得意了。息再抓住機會,將浡人推下城渠,同時自己被絆了腳踝,摔在地上。

    眼看浡人滾進深溝,屠夫想起付出的銅子,失去理智:“野種!”暴戾的聲音鋪天蓋地。息再抱住腦袋,嗤鼻。

    他受著打,躲開劈砍,心里還在計算:如果浡人存活,從渠中爬出,并最終逃回故鄉,那么自己不過是在千百年后,成為某支別種歌頌的英雄;如果浡人不能存活,就那樣摔死、淹死,而自己又被屠夫虐殺,那么平明一到,世上只會多兩具卑賤人的涼尸。

    “真是?!?/br>
    息再雙肩流血,靜靜地呼氣,眼睛紅了。

    一個人怎么會有如此不屈的性格呢?平常在街上走,在東市偷竊,息再總能看到手持粗糧的人,據檐下一角,大談天地,或是無家的少年追求無家的少女,再不然是極秀的笙磬生,褪一半衣服,自甘墮落……他們都笑得很好,即便轉頭就被人斥逐,也沒見出不適來。而息再僅僅看他們一眼,就覺得呼吸不暢。偶然一次,他向他們表現出鄙夷,卻被嘲笑:“這個孤兒賊,以為自己乘大車、住重屋,還囂張?其實算什么東西?!?/br>
    李丕有色欲的臉,緊接著浮現:“以你的出身,怕是一輩子能去到的最好的地方就是這里?!?/br>
    暮雪來了。

    息再捂住腦袋,受屠夫打。

    他的心思越來越少,到最后忘記所有前事,只剩一個愿望:誰能給他一下,將他徹底殺死,他好轉世為石頭,想東還是想西,都由人踢著去。

    馬蹄聲就在此刻響起。

    息再耳朵貼地,聽得尤其清楚。

    “讓路!”騎士大喝。

    屠夫打著滑,躲到平房后,辨認來兵:“看他們的甲備,遠勝縣兵,也不是游徼,好像是,好像是——”

    這隊騎兵,實是皇宮里的羽林,奉命追蹤某物,跑馬到這里。市井的糾紛不在他們管轄,趕走屠夫只是意外之舉,如果愿意,他們可以縱容鐵蹄,將不能動彈的息再踏成rou泥。

    但羽林們心事重重,展現騎術,從息再身上躍馬,到城渠下游,又停成一排,伸頭等待。

    約兩刻后,省中西堰渠的排水來了。

    水中似乎有什么東西。

    “在那!”羽林以手指引。

    渠對岸又來一隊羽林,伸出長竿,架起木閥。

    息再聽到沉悶的碰撞。

    活水涼,翻涌在他頭頂。他拖著一身傷,勉強抬頭,追尋水汽,看渠溝方向,看到一具尸體。

    女子的尸體,被長竿挑,被木閥格擋,魚躍一周,滾到這邊。排水扭轉她的脖子,讓她不瞑目的眼睛,和息再的眼睛對在一起。

    世上最美的女子,大概就是她了。

    然而流水很快將她推走,兩隊羽林也縱馬,追著渠水和尸體,向下一城去。雪天里回蕩號令:“省中命,將靈飛美人的尸體投入西堰渠,直到腐爛為水?!?/br>
    號令繞城,驚走屠夫。四下無人,漸漸安靜的夜。

    息再翻個身,跪趴在地。

    他微張著嘴,還在癡然,還在想剛剛水中的女子:她的面盤像切玉,手腳像白魚,衣服遇水不皺,烏發編成九鬟環,名為某美人,應該比乘大車、住重屋之輩,還要顯耀百倍,卻死在水里,猙獰地睜大眼。

    息再接了一嘴雪,打個噴嚏,忽然笑出來。

    他爬起,傷得太重,又倒下。

    渠溝方向傳來一聲“欸”。

    浡人活著,不但活著,還頗有神氣,攀爬上岸,不待喘氣,就撲向息再,支吾著:“欸欸!”

    “你躲在溝壁下,想等人走了,過來幫我?”息再由他攙扶,迅速無力,靠回他肩上,兩個孩童渾身是血,息再忽然向他道歉,“是我小看浡人,不該說你們沒本事,說你們活該待宰?!?/br>
    浡人停頓,浮起一層淚,堅持比劃著:“欸?!?/br>
    他努力表達,臉色漲得通紅,又是翻白眼,又是扯舌頭。

    息再明白了:浡人也看到那具女尸。

    “水中的尸體,我,我不要?”

    浡人比劃一點,息再理解一點,終于說出浡人想說的話:“不要我死,不要我變成水中的尸體?!?/br>
    浡人停手,熱淚落在息再臉上。

    息再難為情,一把推開浡人:“看了那具尸體,我決意要活兩三百年,怎么可能死去?!彼轶w鱗傷,堅持直立行走,似乎這樣做,曾在深夜里受毒打、幾乎棄命的可憐孤兒,就能化成一灘血,永遠留在小縣城的渠岸上。

    浡人追上去,要與息再同行,被他甩開手。

    其余浡人便都從街巷里擁出,與息再同行。

    息再怎么甩也甩不掉,只能冷冷地笑:“我再也不做好事,從此只為自己活著。你們一幫別種,話都不會說,跟著我,只能做我的走狗?!?/br>
    浡人很高興,用枯枝畫圖,告訴息再,自己的族名是狗,立刻受到他的嘲弄:“名字多陋?!?/br>
    一個浡人黯淡了,另一個浡人接著畫圖。

    狗,兔,旱獺,男人的肚腸……陋名一個接一個,終于讓息再厭煩。他踢開樹枝,踢到樹干,雪紛紛揺落,息再傷處的血也揺落。

    他俯身忍疼,和族名為狗的浡人面對面。

    “如果我是你的族親,就給你起名揺落?!毕⒃僬f。

    他認真起來,看呆了浡人。

    其中,得到名字的揺落率先清醒,肩負著息再,暗暗許愿:這條性命能幫他走得更遠。

    另有一個浡人問息再的姓名。

    “或許是父母咽氣前取的,叫什么息再?!毕⒃儆只謴涂瘫〉臉幼?,卻沒有松開浡人的手,帶他們移居到左馮翊最偏遠的橫縣——士人的縣城。

    橫縣人好讀書。

    息再從某戶窗前過,撿到卷軸,連撿五六天后,他抬頭看窗。

    怏怏的少年,正在春困,示意息再把書撿走:“我已經不想讀了?!?/br>
    新皇帝當政五年,先知者看出國朝本質。一部分人隱去,另一部分人移志入仕,成為官僚。但誰都不能打動荀杉。

    這名少年在通慧的橫縣長大,飽讀書,性格沉靜,又在愛多想的年紀,跟隨父親去了一趟省中,回來就患憂郁?。骸罢鎭y?!?/br>
    他喪失進取心,又去拜訪俛眉子——橫縣最有才學的遁隱。聽俛眉子傳授了一天的出世之法,荀杉不但沒有排解心中苦悶,反而更加茫然:“真閑?!?/br>
    他進退維谷,坐在春光里,看到流民,不禁感傷:“來橫縣要飯,大錯呀。左馮翊廣闊,只有這里聚著一群窮書生?!?/br>
    手邊一卷風,兩卷經,一卷題有“閉心離君,哀時傷世”隨筆的受命論,全被他丟到窗外,丟給一個乞丐。

    卷是絹帛,軸是香楠,拿到別縣出售,能抵幾頓飯錢。

    “不如做善事?!避魃枷胫?,頭腦昏沉,第二天竟然病倒,在床上散熱。荀吏和荀夫人嚇得六神無主,為保獨生子的平安,直奔醫館去了,留下兩個家奴灑水。

    室內靜。只有荀杉的換氣聲。

    窗戶篤篤響。

    息再從窗上露半張臉。

    荀杉以為自己病入膏肓,以為見到南金化人:“這小弟真可愛……”

    但他很快想起息再不過是個乞丐,昨天才在窗邊撿書,便消沉了,翻身假寐:“來行乞?我室內的書任你取,只要你進得來?!?/br>
    橫縣人文弱,少有好身手的幼童——息再把住窗,翻入房間。

    荀杉嚇一跳,忘記病體的沉重:“你難道做慣了翻墻入戶的事?”他開始擔心,卻接到一個卷軸。

    “還你一卷?!毕⒃傩φf,“我讀完了,沒讀懂?!?/br>
    博學而失志的荀杉,臨時起意,想要教授一個乞丐。

    起初他傲慢:“我以為,你會拿我的書去治所換錢?!钡⒃僦皇强此谎?,繼續讀書。荀杉便汗顏,坐到案旁,也取一卷。

    息再自習字句,而先人的設辭則由荀杉領讀。不過三兩日,息再已經能夠倒背,荀杉又換一卷交通輿圖,暗暗心虛:這類書,自己都嫌枯燥,拿給少于己的息再,像是故意致其難堪。

    息再果然吃力。

    有時他做不了別的,從日出到日落,只苦研一條道路的沿革,甚至第二天昏睡,不能早起。

    荀杉坐在窗邊等,沒見共讀的乞丐,心中愧疚,便提筆尋摩,給學生做一份注釋。

    荀吏和荀夫人躲在門外,看兒子伏案:“我兒的病不治而愈?!?/br>
    半月后師生再會。荀杉將注釋拿出,息再便以手繪圖對換:他畫的很差,城防和大水歪歪扭扭,例山像爬蟲,然而各處政區細致,界限分明,以實用性來說,是張完滿的地圖,只空出西北邊境和楚國腹地。

    “這兩處不清楚?!毕⒃俪烈髦?,有成人的樣子。

    “不急?!避魃荚谛闹锌畤@。

    比起神童,荀杉更想稱自己的學生為“不厭的人”。他拼命了解一切的樣子,讓荀杉又佩服,又害怕。

    大半年以后,荀杉發現,家里已經沒有息再未讀的書。

    “我家藏書不說充棟,足夠一個文學弟子讀到畢業,”他帶息再去橫縣的一處小丘,“真沒想你用這么短的時間讀完。我為你師,竟不如你?!?/br>
    兩人吹風。息再看他飛揚的束發,忽然發問:“老師,你現在還覺得‘閉心離君,哀時傷世’嗎?”

    荀杉臉通紅:“快不要說!”

    他想起兩人初遇時,自己送息再的一卷受命論上,有一些少年敏感的話語:那時他剛剛接觸外世,認定前路晦暗,整日消沉,還生了場病。

    后來教學大半春秋,他忙于實事,早忘了感傷,如今息再業成,他登上小丘,覺得十分開闊,再回首往事,仿佛往狹隘處擠,渾身不適。

    “我那時是呆,還生病,讓你見笑,”荀杉低頭又抬頭,眼里有恍然色,“你怕我久病,借著讀書陪我?”

    “自作多情,”息再譏諷地笑,“我不過利用你,不然去哪里白吃白住?!?/br>
    數月交往,荀杉多少了解息再。他眼神銳利,容貌驚絕,不治學時,常使辦法戲弄人,看人出丑,再靜靜地抿嘴唇,儼然是個壞小子。能說得出這樣的話,也在荀杉意料之中。

    他卻掩嘴,摟住息再:“還是多謝你?!?/br>
    息再推脫,許久才低聲:“你不輕視乞丐,做了善舉,不該落得纏綿病榻的下場。世事是亂,卻不值得你愁。如果你實在失望,不要自傷,以后就做個先生。我想美德如你,一定勝任?!避魃笺躲兜芈?,半天才想起應一聲“是?!钡诙毂憬拥较⒃俚耐懈叮骸罢埥虝??!?/br>
    揺落從息再身后走出,難為情的樣子。

    荀杉氣得笑,當他昨天的流露是場設計:“你這乞丐,你這窶子!”

    將揺落送到荀杉處后,忙碌了大半年的事才算落定,所有浡人都安頓完畢。息再又成了獨自一人。獨自一人才好清醒。

    他裹一件成人的舊祗裯,走在橫縣街上。

    浡人中不畏水者,被他送去與樓船士生活;不畏兇險者,被他安排給年老的游徼學本事;溫柔內斂的揺落,則托付給荀杉;另有一個異人,膚白而身長,離開販子一年,迅速拔高個頭,如今像個臺柱,息再為他起名“金夬”,讓他給縣中有閑情的富人彩繪身體。

    浡人們不要和息再分開,被訓斥:“學到安身立命的方法,再來找我?!?/br>
    息再另有去處。

    荀杉曾跟他說:“你想進取,我幫你報縣學?”見息再搖頭,荀杉笑:“我猜你也不愿。若我處沒有能讓你進步的東西,你又不愿去學校,或可以向俛眉子討教。他是我縣的大方之士,鶴發童顏,藏奇書于山崖,每月密會友人,哦,據說都是些貴人。他肯收你,對你一定有益?!?/br>
    息再正要去見一見這位大方之士。

    又是冬天了。他沿溪路走,草鞋沾水,冷得刺骨。

    溪路盡處干涸,兩排枯木,之后是石灘。灘上搶人眼的是倒懸的險巖,巖下有一座小廬。由于四下安靜,息再不用走近,就能聽見廬中人的嘖聲:“嗬!皇后真的打了公主?公主多少歲,三歲?三歲如何迷亂皇后的心?想必是皇后自己迷亂,錯怪到公主身上?!?/br>
    大方之士正在大談宮闈八卦。

    息再皺眉。

    且因胸口刺痛,他想返回。

    編鈴一樣的聲音,緩緩響起:“自從那場生日宴,皇后就不好了。她性子本來古怪,如今又添神智上的問題。公主挨打可憐,皇后混沌,唉,皇后也可憐?!?/br>
    說話人是個童子,至多是個少年。

    鬼使神差的,息再駐足聆聽。

    “我祖父讓我慎言,我父親作畫不語,而我想找出問題的源頭。今早我問靈龜,靈龜吐數二,在紫宮附近有大礽處,我想,只有你俛眉子的居所,才符合靈龜預言。所以我帶著甘木風車來了?!?/br>
    “千年!你奉承我!但我這里只有一個老頭子和半山書,并沒有什么問題的源頭?!?/br>
    “我單單拜訪你,不行嗎?”

    老少兩人這才笑開。

    息再就在這時闖入廬門,將開懷的俛眉子嚇得生痰。

    老人順氣:“咳,怎么?”

    息再沒有打招呼,先看一旁的公冶千年:六歲的千年,穿拖地長衣,懷抱風車,腰帶綴枸實,兩只鳳眼裝滿廬外的冬景。

    息再走近:“其實,我來求學,請俛眉子教?!憋L車突然擺葉,轆轆地轉起,向息再送風。

    “啊呀,甘木風車……”

    千年詫異,再看息再:年紀尚小,姿容盛大,越近,越能得其鋒芒。

    深冬,息再由千年說情,在俛眉子處讀書。兩人也成了朋友。

    息再沒忌憚過誰,卻對千年產生忌憚。千年偶然來一回,被他追問:“你年幼,卻過分聰明,難道吃了什么妙藥?”便哭笑不得:“你好奇我,不如我好奇你?!?/br>
    兩人早慧,心智相當,第一次遇到對手。

    “我倒希望世上有妙藥?!?/br>
    息再倒掛入巖壁,幫俛眉子拿書:“你想吃?”

    公冶千年在灘前仰首:“我不吃,我寧可愚昧著,也要讓為王道者先吃?!彼v起宮中事:“皇帝殘忍,皇后昏昧,宗室子逐漸長大,各個都像野獸。善人在飼虎,惡人捧簡牘,今后這個國家該怎么辦呢?”

    才及人腰的小孩,說著沉重的話,臉皺成一團。

    息再聽笑了:“你快快長大,做個賢人,救國民于水火吧?!?/br>
    這時,俛眉子喊息再去打水。兩人的對話被打斷。千年不吭聲,看息再走遠,掏出甘木風車。

    風車欲轉不轉。

    千年想起與息再初見的事:“難道是我錯了?”

    “不過,若我是你,能坐車,能言論,衣食無憂,還有志向,則我絕不會來這種人的住處,虛度光陰,”息再忽然折回,還挽著俛眉子,“你有過人處,卻不善用,六歲時尚能以年紀小為寬慰,到了十六歲,或六十歲,大概才會承認自己泯然無為?!?/br>
    巖墻下起大風。甘木風車飛快地轉。

    千年微微張嘴,憤怒讓他赤紅雙頰:“那么你呢,你高談闊論,又能做到什么?”他忽然不說話,記起息再是個孑然一身的人。

    數日相處,千年將息再看作伙伴,竟忘記了道理:原本一個無家、無雙親的小孩,在后梁境內,像在泥沼里,不墮落已經萬幸,想翻身難上加難,更別說養出純粹的個性。

    他拋開公冶氏的飄逸作風,對息再低頭:“是我失言,我要求你做什么呢?!眱扇四?。之后,千年被省中來人接走,息再也被俛眉子罵回小廬。

    老人扯息再的耳朵:“來,你為我解釋‘這種人的住處’?!?/br>
    息再任由俛眉子教訓,還在想千年臨別時的話:“不要求我做什么……”

    他收獲千年的善意,同時也明白自己被輕視,有些不快。

    “千年隨和,畢竟是公冶氏少子,未來要當國師,要為一朝君臣指路。你能被他留意,已經萬幸,竟還與他鬧不愉快。我看出來了,你這小子什么事都難滿足,總想登天!打水去,我要洗浴,”俛眉子將息再趕到外面,又補上一句,“你讀書,交友,盡是傍我之后的事,好好孝敬義公?!?/br>
    俛眉子是個才隱士,更是個俗人。初見息再,聽完他的所請,俛眉子便往榻上一躺:“你向我求學,可以,作為交換,你能給我什么呢?”

    見息再不語,老人揉著手腿:“喏,你不想付出,又想讀書,天下哪有這種好事?若有這種好事,也絕不可能在我俛眉子處發生。小兒,我見你瘦而不癯,想必吃了不少苦,也討得了不少東西吧?但你千萬不要以為受苦與受施舍能夠相衡,要這么想,就有骨氣些,從我屋里出去。因為我絕不會可憐你?!?/br>
    這一番話說的息再大羞赧。他險些走了,終于還是屈身:“我可以照顧你起居?!?/br>
    “縣中許多美婦人都想照顧我起居。你的樣貌雖然不差,但身段不行?!眰a眉子腆臉,像個流氓。

    息再忍耐著:“我可以為你揚名?!?/br>
    “你為我揚名,前提你要揚名??纯茨愕臉幼?,唔,我不如拜托千年為我揚名?!?/br>
    見息再耳垂都充血,俛眉子終于松口:“你暫且住下吧,等我想到可做的事,你能做到,再讓你看書?!?/br>
    他讓息再干雜活,也沒落下照顧起居,還有些荒唐事,比如送過路的縣人回家——息再一趟去來,稀星爬上高坡。

    這次和千年鬧不愉快,息再一連幾天不理人。俛眉子的小廬變得很邋遢,俛眉子本人也灰頭土臉。他氣息再,不許其入室休息。息再便像個野雀,整日掛在樹間。

    “小子,你來?!蹦程焱砩?,俛眉子摸黑喊人。

    息再下樹了,冷冷地看他。

    俛眉子罵他白眼狼,將他帶到一根直木前,點起燈火。

    “你幫我把這件事做了,我就讓你看書,”見息再眼里終于升起粲然的光,俛眉子來氣,“不會讓你白得好處?!?/br>
    一根木頭埋在土里,本來沒什么稀奇。但俛眉子持燈照亮木頭,則稀奇處一下子顯現:龐大的蟻群正在通過,遇到木頭就分成兩股,過后再并成一股,像黑水分流與合流。

    “這里原有一座觀宇,如今只剩這一根橑,算是個文物,脆弱得很。螞蟻爬來爬去,已經咬穿了橑的兩側。如果放任,明年橑就會斷。我要你保住它,讓它繼續立在這里。做得到,則我巖上的書隨你拿取?!?/br>
    夜中,兩人互相打量。

    “如何?”

    “就這件事?”

    俛眉子早有預料:“你以為這是易事?”息再取下燈火,直接燒了來路上的螞蟻。

    焦味沖人,兩人都咳嗽。

    俛眉子連連叫苦:“好好,且看明天?!?/br>
    第二天,龐大的蟻群在焦地上行進,一往無前的氣勢。反而是直木受煙熏,又受晨露,頂端發灰,簌簌地掉屑。

    息再咬著指甲,又拿水沖散了蟻群。

    夜里,他夢到螞蟻齊步走,白天連忙去看:土地變成淤地,蟻群井然有序,而木頭受潮,加重腐爛。

    息再惡怒,想將螞蟻踩死,看一眼迭層的蟻群,最終沒有下腳。

    正旦日當天,揺落思念息再,前來拜會。息再正在壘石做屏障,圍住直木,不讓螞蟻靠近。

    “燒巢xue?!睋e落學會說話和寫字,迫不及待給息再建議。

    息再只是搖頭。

    他曾溯源,找到七十多個蟻巢,耗費三四天搗毀,并用火燒盡余蟻,守了整夜,直到木頭附近一只蟻也不剩,才歪在石灘上。那時他昏昏沉沉,腦中很亂,想起過去的人,黑壓壓的面容,蟻群似的。

    到揺落來的前兩天,從地底和山丘鉆出的無數螞蟻,重新匯成隊伍,走上老路。息再晚起,靜靜地看。

    他開始改換方法,壘石做屏障,又在直木四周放置甜物,甚至給螞蟻挖小道——等揺落走了,息再才動手。

    布置完畢,他席地,深呼氣。

    一件不起眼的事,讓他辛苦至此,除了螞蟻滅不盡,更有那根脆弱的直木移不得、碰不得的原因在。息再數次想,干脆將它踢斷。俛眉子便會出現在他身后,拈須微笑:“無忍性的小子?!?/br>
    息再立刻回他:“且看明天?!?/br>
    屏障和誘餌見效,螞蟻開始分心,一部分被阻隔,去爬甜物,一部分改走息再的道路。又過兩天,蟻群終于有了離散的趨勢。

    息再憔悴,仍不敢松懈,日夜盯著直木。天高,數里外的鸮聲回蕩。全身心撲進眼前事的少年,沒有發現外界的變化:未免太靜。

    唯一一次分神,他想著千年:“千年許久不來?!?/br>
    千年就在他頭頂,依靠怪巖藏身,同樣憔悴,不敢松懈。

    俛眉子在他身旁:“千年,你看了這么久,還沒看夠?”

    “不夠,”千年抱緊風車,“俛眉子不是與他說定,要保護古木不受蟻害?他沒暴棄,卻也沒解決問題,還早著呢。我可是懷抱興趣,想看他的處理?!?/br>
    然而千年的樣子并不像懷抱興趣。他正色斂容,像在探尋一件大事。

    俛眉子擔心他:“你怎么了,從宮中回來,我看你變了個人?!?/br>
    “我沒變?!鼻晷σ恍?。

    息再的布置在半月后失效。

    螞蟻吃完甜物,移山似的,移開石障,繼續前行。息再已經力竭了。

    一個小孩,最有活力的年紀,被一件怪差事磨去所有神采,睜眼閉眼,只有密集的蟻群。他為它們辟路,給它們嘗甜頭,阻擋或是虐殺,都不能改變它們的方向。反而是直木不堪折騰,越來越破爛。

    “你和俛眉子同住,可有收獲?”

    荀杉來訪。息再在門外招待,有氣無力的樣子。

    他不打算隱瞞:“數月以來,我什么也沒干,幾乎與世隔絕,只與跟螞蟻周旋?!?/br>
    畢竟是俛眉子的要求,荀杉不好評價,轉而說:“或許俛眉子想看你的毅力。不過,后梁死氣沉沉,亂處又很亂,你與世隔絕,或許是好事?!?/br>
    上不正,下失風俗。后梁的皇后病了,病癥怪異,引發人心的動蕩。有人說,皇后終于被皇帝逼瘋,也有人否定,聲稱皇后還是楚王妃時,就失常,如今只不過是將失常傳開。

    不端的天家,讓天下惶惶,污漫國人的品格。時下可稱亂世。

    孟皇后坐在相思殿上,不知自己已經成了罪人。

    她少有清醒的時候,清醒了,便履行女君的義務,聽一聽宗室子女的背誦。這次來的是文鳶,年僅三歲的公主,容貌善,能書寫,還有一位失德的亡母。

    或許因為她是靈飛美人所出,皇后對她,總帶一些嫌惡??此凹?、踩空、被燕王笑,皇后并沒有制止,只是皺眉向別處。

    她的心一直懸在危處。

    他知道了嗎,已經找到了嗎,為什么要讓藍謹與我共弈,藍謹為什么要說那番話……陳年舊事,在她頭腦中結網。

    她有片刻窒息,覺得自己又要發病了,慌得到處看,最后與文鳶對視:小女兒朦朧意態,梅色的唇氤氳氣息,一字一句地背誦王教典籍,實在可愛。

    然而皇后看出皇帝的輪廓。

    父借女口:“好阿噎,你把我們的兒子藏哪去了?”

    “你等死吧,他會殺了你!”皇后大叫。

    相思殿中的人都被嚇到,連燕王都嘖舌。他正想調侃,卻見皇后下殿,給了文鳶一掌,便也離座:“皇后?!?/br>
    幼小的公主不堪打擊,摔在殿柱一角。公冶千年恰好路過,還抱著赤文瑑玉盤。

    皇后不是第一次打人,卻是第一次叫千年目睹。他立刻丟開玉盤,投身向前,抱住文鳶。

    皇后的第二掌就落在千年身上。

    燕王看在眼里,又去看粉碎的玉盤:“咦?”

    皇后要打第三下,被燕王攔?。骸澳负?,看清楚,這位是公冶氏的少子,國師的兒子,不是你盼望去死的某人?!被屎竺腿磺逍?,千年也及時松手,文鳶腫著臉,由女傅抱走,隱約能聽見抽打手掌的聲音。

    “我聽人說,公冶氏不問世事,代代在天數臺上觀星,失人心,得神性,沒想今天見到千年破例,為保護公主,竟然打破發占的寶器?!比松⒑?,相思殿中僅剩千年和燕王,一同撿拾玉盤碎片。

    燕王故意發難,卻得了千年的笑臉。

    “燕王聽誰說的呢?還是讓千年為你舉例吧,例如楚王被稱為神王,絕不是因為他失去人心,而是因為他心完滿。燕王是他手足,一定最有體會?!?/br>
    千年正說,冷不防看到燕王吃人似的眼神。

    和楚王同年出生的宗室子,天生一副豺鬣肚腸。在所有人都深愛楚王時,也有這樣一個人,深藏著妒忌。

    千年自覺失言,抱著壞玉盤離去。

    身后有燕王的高聲:“千年,你被譽為你族應時而出的天才,怎么不好好想想,公冶氏為什么可以在天數臺上安然百年?你收斂些,順便告訴你父親,少摻攪世事?!?/br>
    這是直白的警告。

    千年咬緊牙關,一路跑回天數臺。公冶國師還在作畫,喃喃地說:“不能再這樣下去,至少不能使楚王蒙昧?!?/br>
    “父親?!?/br>
    “千年?!?/br>
    千年出示玉盤碎片:“我不謹慎,在眾人面前幫了文鳶公主?!?/br>
    公冶國師欣慰,突然反應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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