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
浡人的歌,唱的是英雄少年。 為了保護弱小的浡人,他與屠戶搏斗,身負重傷也不退縮,流血了,就從血里站起來。 如今浡人不再被人蔑稱別種、輕易買賣,也愿意靠近后梁生活了。這些歌,就從他們的遠方傳到邊郡,又被博士采風,帶進宮廷。 千秋上了年紀,雙眼依舊像明星,耳朵卻不好使,下庭才能聽清歌曲。 八歲的小皇子把他扶下來,又攙上去,累得吁吁喘。千秋不得意,吩咐余下的樂官階前演,讓孫兒一邊休息。 樂官上前,依次獻曲,較好是燕、趙之歌,夫人夫人,不用費力也能聽明白;晦澀是內郡之歌,妃呼悲乎,不知所云;還有一支從楚國來,唱的是云夢與黃楊,讓千秋入迷。 博士能從楚國采來詩歌,是件好事,畢竟楚國與后梁的戰爭經過多少年,到前歲才漸漸緩和。如今雙方正在破冰,百姓常來往,產生友愛。千秋聽博士說,兩地男女在云夢與東??は嘟惶幣嘤?,開出一片水叢花,便叮囑下次去采風,勿打擾。 能唱的都唱了,不能唱的在一邊束手——大家都看那位樂官,樂官便說只有他處的博士沒有采得,無歌可唱。 博士離席:“須知我去的地方沒有風俗,連人也見不到,周二百里盡是磚石與空地,野貓肆意走?!彼€沒說完,就被嘲笑。與宴九十以上的老人,都在頓鳩杖,小子不知靈飛的歌嗎,靈飛懷峻,遠望什么的。人么,也有,只是你心急,沒有附近轉轉,轉轉就能遇見人了,女君未下世時,常游那里…… 那里成了貓的家園。文鳶進去就后悔,被動物逐至高飛闕,與晏待時擦肩。 “恩人幫我?!?/br> 晏待時止住貓,和它親昵。 文鳶在不遠處看。他一抬頭,她就垂眼,小聲說著幫我不必幫貓,往別處去。 晏待時跟在她身后。而她像一位治園,到處巡視,走到水邊看兩人的影,借影和他對視,這時才難為情:“我真是,每見面,總不能和恩人好好問候?!标檀龝r把她抱到高處,聽她又說一遍。 他瘦了,能見義陽國子的悍然,或許回到自己的國家,就開始幫這個幫那個,體諒眾人,勞累自身,他不就是這樣的人嗎,文鳶攀他的肩,邊看邊想,五指陷進他皮rou。 誰允許你變成這樣的,她小聲威脅,你不知你此身是我……長久的吻后,兩人額抵額,文鳶多親一下他的嘴角,發現他已停了,只好去編頭發,雙耳漸紅。 “省中事畢?” “嗯,”放下害羞,文鳶跟晏待時說秘密,“我欺負了息大人?!?/br> 她問是不是不好,語氣緊張,神色卻自得。 “不算不好,但也不能讓我夸你?!标檀龝r親去她眉眼間的壞心意。 兩人就著正午的陽光,倒在草地里。他換下的春裝,足夠包裹她,她的曲裾卻只夠他抓在手里。文鳶在他籠罩下交付自身,兩人在無人的行宮情愛,午后才由一人靠一人,繾綣身體。 “我把楚王兄放跑了。息大人想安居高位,再也不能憑楚王之名,要憑他己身的公信?!蔽镍S摸一摸晏待時的手背。他便把她攬到身邊。 “文鳶,別想省中事,想你自己?!?/br> 晏待時呼“文鳶”,文鳶麻到后發際,去環他的腰。 兩人赤身貼合??盏膶m城里,只有這一對生息的人。 “我在馮翊、扶風幾縣幾亭過,都聽到二位兄長的名字。人傳楚王斷發紋身,息大人折斷臂膀,總之打得不成樣子,但是?!?/br> 晏待時等,等到她從他肩一側鉆出來,將下巴擱在他手臂上。 但是沒有我,文鳶失落。 晏待時撫摸她的頭:其實誰也沒有,沒有姓臧名文鳶,沒有姓某名某,百年之后記錄,只寫某王出省。 文鳶才想起靈飛囚禁、徒隸殘殺不過是“帝好”,郢都大火、徹夜專殺不過是“楚亂”,赴燕收趙、艱難苦恨不過是“征北”。 她仍有些執著,貼著晏待時嘴唇,委屈地問:“那我呢?!标檀龝r說是他的。文鳶以為錯聽:“嗯?”被他堵嘴。 在親熱中,文鳶偷偷看他;越看,心往外沖突,急忙掙脫他的吻,站開一點:“恩人特意來接我,我很感謝,但我想去內郡,和表兄豫靖侯生活,或留在省,和我夫君同住扶風,或去楚國,助我王兄?!彼叫南?,恩人每歲都接我,常懷表白的心,我永遠是他的;突然發現晏待時大步過來,嚇一哆嗦。 他像初次相見,站在她面前,高峻的身體,掠燕一樣的眉毛皺起來。他皺眉也英氣好看,但文鳶呆呆地看,又惹他笑了。 他把她按進懷里,用悍然的方式和她歡好。文鳶昏頭轉向,被他抬腰又放下,軀體叫囂一樣噴水、出聲。 五年前兩人分別,文鳶說她要回省中,辦一件小事,徒步向家去了。后世千秋看來,這五年她確實只辦了一件事。但看者換成晏待時,則去日苦多,他總是思念她。 我不和你走,她說一次,他就想起一次,從燕國回來的分別,讓他以為文鳶追隨息再,產生了不一樣的感覺。 返程中,他一切如常,因為還要帶領西北部的子民;一人時他麻木,恍以為后梁之難不是沙丘,而是這位女子。 文鳶,他伸入她發中撫摸。 文鳶受著撫摸:“我以為恩人生我氣?!倍魅藶槭裁床簧鷼饽?,受我刀劍,受騙,為我所用,受誤解,總是心平氣和,在息大人口中,能砍倒神彡的義陽王子不像恩人。 她小心措辭,同時貪圖他的回答。他便說不要再試了,說我愛你。整衣時,文鳶稱抬不起手,賴在他懷里,兩人都知道,她難得撒嬌,是開心了。 多情義的二人,沒發現息再,或發現了,也沒著意。 息再拔劍,走向他們。 臧文鳶失蹤半年,晏待時終于有動作了。地方官稱他馳三輔,只帶小王子厲績與一隊五百將,不知要做什么。息再也不確定,此處一游,原本只是散心。 一游又一游,博士不放棄,終于在空地邊緣發現人家。 他端起天家使者的架子,請教風俗禮樂。 一家老小都讓他走:“無歌無曲,野人五口?!钡炔┦孔哌h,才唱祖輩的徒歌,給最小的孩子聽。(后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