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廣闊的大道上,一個臨時搭建的營寨擺在路中心,十數名官兵營寨內外在投間置散,喝著白酒以降天暑酷熱。 一名士兵咬著堅韌得難以入口的饅頭,斜望一下掛在頭頂的烈日,便嘆一口氣,道:「這些混帳的日子還要過多久?」 「埋怨是于事無補?!沽硪幻勘丫仆雰鹊陌拙坪鹊靡坏尾涣?,道:「早點捉到那些通緝犯,便可以拿著賞金過快活的日子,喝好酒、上漂亮的女人?!?/br> 這時,一名士兵快馬奔來,道:「報!前方正有一隊商隊接近,運送的東西還滿多的?!?/br> 「商隊?」眾士兵聽了,立時精神奕奕,那領隊擲下了酒碗,道:「兄弟們,列好陣式,發財的機會到了?!?/br> 一隊十數人的人馬被士兵和他們的營寨攔著了去路,但那些粗獷的漢子沒有慌亂起來,只是把載著木箱子的馬車停下,挺著胸膛,等待主人的號令,乍看起來比軍隊還要紀律嚴明。 「公子,你們去什么地方?運的是什么東西?」領隊把劍插在地上,雙手托著劍柄,鼻樑上那條長長的刀痕更顯他傲慢之色。 騎在馬上的田楓笑道:「我家經營藥材生意,此行帶領一眾家丁出外購置物資,現在送回老家?!?/br> 領隊以懷疑的目光打量著車隊和田楓,目后最后落在那名跟田楓同乘一騎、披著斗蓬的少女身上,雖然瞧不清她的樣貌,白滑的肌膚還是逃不過他貪婪的雙眼,便問:「這女子也是你家的下人?」 田楓道:「她是我新婚的妻子,她想隨我到處見識,卻羞于跟陌生人相視,所以打扮成這個模樣?!?/br> 「哎呀!小娘子的全身也被這位公子看遍、摸過了,還害什么羞?」領隊說著,眾士兵一哄而笑。 妘曉熒被惱怒了,本想把這些傲慢的士兵殺光,斗蓬下的劍還未出鞘,手肘已被田楓輕輕按著。 田楓從懷中摸出了一袋銀兩,拋到領隊手上,道:「小人趕著回去,請大人通容。這里有些銀兩,贈給大人買酒喝?!?/br> 領隊量一量銀兩的重量,知道里面大概有十兩銀,卻貪心不知足,心想田楓一出手便那么闊綽,那么運送貨品的價值便更為昂貴,或可乘機敲詐,便道:「多謝公子的美意,但近日不法之徒販賣私鹽,本將只是遵例檢查一下,來人!把車上的箱子打開?!?/br> 士兵們甫上前,便感到大漢們發出濃烈的殺意,雖然手無寸鐵,卻彷彿比千軍萬馬還要危險,嚇得他們不敢妄動,只能用眼神請示領隊。 領隊也不時沒了法子,自知硬拼恐怕佔不了便宜,忽然見到田楓從懷中取出一塊玉佩,向領隊張示。 領隊看著玉佩,剎時呆若木雞,顫聲道:「你、你是!」 田楓冷冷說道:「請不要說多馀的話了?!?/br> 「是的!小人知道了!」領隊猛然躬身,然后著士兵們讓道,他們的氣焰瞬間消失,戰戰兢兢地相送田楓一行人離開。 待大隊遠離了營寨,妘曉熒不禁好奇地問:「你剛才向他們張示什么?怎么他們突然怕了你?」 「沒什么?!固飾鞯溃骸钢皇羌腋父斀裉敬笕擞悬c交情,他怕我們行商時會被一些腐敗的官兵為難,所以贈我們一塊玉佩,那些士兵欺小不欺大,見了太尉大人的玉佩,還敢招惹嗎?」 「哼!原來只不是狐假虎威?!箠u曉熒嗤之以鼻。 「說來慚愧,我家只是尋常的商賈,要自保必須依附權貴,到迫不得意時才會以自習的武藝護身。阿翅這個弟弟,就是不想將保護家族之事假手于人,才會熱衷于建功立業?!?/br> 「聽你的口吻,倒和那些傲慢自負的紈絝子弟不一樣?!?/br> 「過獎了。姑娘的剛烈性子亦跟那些弱不禁風的閨女大相徑庭,若能得知芳名……」 「你沒必要知道,反正我們不會相處很長的日子?!?/br> 對于妘曉熒再一次的決絕態度,田楓并沒有流露半點失落之色,那張經常掛著笑容的臉龐教人永遠看不穿其想法。 一行人走了大半天,便到了一所莊園,由磚石埋砌而成的四合院整潔宏偉,在夕陽的映輝下給一種沉隱的感覺,四周被青翠嫩綠的植物包圍,空氣清新,令妘曉熒稍稍放下緊張的心情,勞累感尤然而生。 眾人進了前庭后,壯漢們旋即把木頭車上其中一個木箱小心翼翼地搬到地上。 木箱甫一打開,便見小丘和田翅站在箱內,擦著惺忪的雙目打哈欠。 「阿翅,你母親的外家很大!」小丘艷羨的目光環視每個角落。 「是嗎?」田翅繼續展舒筋骨,漫不經心地道:「我住的地方可比這里大幾倍?!?/br> 為免被官兵認出他們的容貌,田楓著三人躲在木箱之中,直至到達安全地點。但妘曉熒一來還未能盡信這些人,加上真的碰上戰斗時,自己也能幫上大忙,便要求騎馬前往,只讓小丘和田翅躲進木箱。田楓考慮到由男人組成的商隊中有一名少女在內會引人注意和盤查,于是便商確讓妘曉熒假裝為他的妻子。 只是這對有名無實的夫妻只能扮上半天,妘曉熒立即把小丘帶到客房休息,再沒有看上田楓一眼,只是以半命令的口吻道:「替我們準備一些飯菜?!?/br> 直至目送著妘曉熒關上了門,田楓才剪著雙手,輕輕嘆道:「真可惜??!」 田翅首次見到他的兄長滿口感嘆,便問:「大哥,你是不是喜歡上……」 「嗯……確是有一點。但我所指的可惜不是這個意思?!固飾鬓D過身子走著,道:「阿翅,跟我來,我有要事跟你說?!?/br> 田翅見田楓語氣認真,步伐急促,也沒有追問,唯唯諾諾地追上去。 田翅跟田楓到了北面內宅的一所房間,甫一打開了門,便見一名男人坐在他的面前,臉上的皺紋和花白了大半的長鬍子道出了他到了知天命之年,但渾身的肌rou和他穿上的鎖子連環甲令他散發出不下于年青人的活力和霸氣,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傲視著田翅。 田翅驚人地道:「父、父親?你怎會在這里?你不是在雷家堡嗎?」 那男人正是雷家軍的現任當家-雷震,也是田翅的父親。田翅只不是假名,他的真正身份是雷家軍的第二代人物-雷翅。 「我?我當然是來迎接你那兩位地位顯赫的朋友,畢竟人家可是魔教的圣女和現任魔教教主??!」 雷翅終于明白到,他的大哥雷楓并不是心系他的安危才找他回來,而是不知從什么途徑得知他正與小丘和妘曉熒同行,故以避風頭為名,引他們陷入雷家軍的包圍。那么一來,逮捕魔教首黨的功勞便全部歸功于雷家了。 雷翅卻小丘和妘曉熒的身份已無法隱瞞,便犯諱質問:「父親,我有一件事想問清楚?」 「怎么了?翅兒?!?/br> 「雷家軍近日是不是跟魔教大戰過一場?」 「噢!原來消息已經傳了開去嗎?沒錯,在不久之前,我們剿滅了魔教的一個分舵,殺了幾十名教徒。幾天后,魔教教主傲影便帶領他的部下來攻打雷家堡,不過有賴大家同心合力,重創傲影,迫使這些邪魔外道撤退?!?/br> 雷翅又問:「那么,我們雷家軍素來跟魔教無仇無怨,為何要對付他們?」 雷震道:「當然是向朝廷領功,這幾年來,雷家軍往往在平定叛軍的戰事上失利,不立一點功績給朝廷看,那些貪腐的官員定會乘機減省對我們的供應物資。所以當我收到傲影的兒子傲丘正跟著紅蓮魔女-妘曉熒在江湖闖蕩的消息,便派人加緊搜索,若把這二人擒住,那個為患多年的魔教便能一舉平定?!?/br> 「原來如此。父親,你已經知道我同行的兩位朋友的真正身份,便叫大哥尋我回來,借保護為名,引他們墜入圈套。若是在外面對付他們,變數甚多,未必把一舉把他們制服,也可能被其他人瓜分功勞。但若是在雷家軍的控制范圍內作困獸之困,就算他們有三頭六臂也逃不了?!固锍岬淖旖欠浩鹄湫?,笑自己枉作好人,把朋友推到死地。 「翅兒,你變得聰明了。當初,我怕你獨自闖江湖時,會招惹到雷家的仇人,才要你暫時改用『田翅』一名,想不到你那么機警,知道硬拼未必是他們的對手,便先搏取他們的信任,現在你可是為雷家立了一個大功?!?/br> 雷翅雖在妘曉熒口中得知雷家軍與魔教有不共戴天之仇,他卻一直深信自己的家族是好人,后來又認同了傲影的理念,想必是兩股勢力之間產生了誤會,才會引致兵戎相見。他這次招待小丘回來,最大的目的是讓兩方面當面解釋清楚,冰釋前嫌,好讓他們的純真友情能延續下去,不料父親原來一早便想把小丘和妘曉熒殺之而后快,殘馀的一絲希望登時破滅。 只不過雷翅并不甘意成為父親的爪牙、出賣他的朋友,他抬起頭來,流露出堅定的目光,道:「不,父親大人,翅兒是真正當他們是朋友?!?/br> 「你說什么?」雷震的臉上暴現出一條條交纏在一起的青筋,怒容滿臉地道:「你怎可以跟魔教中人做朋友?」 「他們雖然是魔教中人,但卻正氣凜然、行俠仗義,反觀朝廷卻有不少貪官污吏魚rou百姓,父親大人,你不是教我要以義為先嗎?怎可以為了立功加害好人?」 「屁話!」雷震從座位跳了上前,重重賞了雷翅一記耳光,怒道:「他們行的是小義,我們為朝廷清除叛黨是大義!大丈夫豈可因公廢私,同情這些邪魔外道?」 激動的心情掩蓋了臉上的腫痛,雷翅道:「那么,我敢問父親一句,當所有叛黨皆被掃清,天下就會太平嗎?百姓就可以安居樂業嗎?」 「這點我不敢保證,但是……」雷震撫著雷翅的頭,道:「如果今次放過了這兩個人,消息一旦傳了出去,雷家必被冠上叛逆之罪?!?/br> 雷翅的心猛然一顫,他知道父親并不是信口雌黃,雷震接著道:「雷家上下四十條人命,還有過千將士的前程因為你的任性毀了,翅兒,你擔當得起嗎?這符合你口中的大義嗎?」 雷翅無言以對,兵是兵,賊是賊,是敵是友,不在于立場,只在乎其身份。那時候,他受小丘激昂的言詞鼓勵,妄想可以改變這種迂腐的價值觀,現在回想起來,方知道是何等天真。 人與人之間的羈絆縱橫交錯,每走一步便必然受到來自各方的牽制,往往不能稱心如意。 「翅兒,其實你還有途徑行你的大義?,F在我把殺死魔教教主的功勞讓給你一人,那你就可以在朝廷得到一個不錯的官階。在這個現實的世道,要行大義必先有權力,你要制衡那些貪腐的官兵,最直接的方法便是成為他們的頭兒。翅兒,為父不是教過你做大事,不要拘泥這些小節嗎?怎么你突然婆媽起來?」 雷震的說話入侵了雷翅空蕩蕩的心靈,他起初要求去闖江湖,一是為了鋤強扶弱,二是為了建立功續,不負雷家次子之名。只要犧牲了這個認識不過數天的朋友,便能實踐他的抱負。何謂小義?何謂大義?何是輕?何是重? 雷翅看著父親交予他的毒藥,腦海一片空白,矛盾的滋味在心中激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