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黎明緩緩攀上后山的頂峰,照耀著總壇洞窟前的平原,前兩天聚集在此的惡徒草寇已然退去,只剩下起鍋造飯、扎營結寨的行跡。 小丘正熟睡在一張軟軟的高床上,發出咕咕的鼻鼾聲,昨天他剛領略到體內的土系真氣,一時得意忘形把真氣使得一乾二凈,不料稍為竭息下來,前所未有的勞累便倏然襲來,回到臥室后立即沉沉入睡。 由于沒有陽光的打擾,小丘連續睡了六、七個時辰,又斷斷續續地發了幾個夢。 在夢中,有時他跟父母手牽著手,在草原上歡樂地漫步;有時他看著父親的背影在夕陽下遠去,雖然走得極慢,但他連爬帶滾也沒法追上;有時他又看到父親掛著笑臉迎面而來,作勢把他兩母子擁入懷中,但一枝無情的冷箭突然刺進了父親的胸口,然后父親身子一晃,鮮血緩緩自傷口涌出,最后倒臥在地上,而跟他緊緊相擁的母親又突然變成了一副骷髏骨,嘴巴兀自張動,發出嘶嘶啞啞的聲音。 可怖的畫面令小丘驚醒,從背心和脖子冒出冷汗衣服沾濕,心跳還未平靜下來,他的耳窩又傳來一陣低沉的叫喚,嚇得他幾乎彈了起來。 「教主大人?!?/br> 聲音是自在鐵門之外,緊接著的是輕輕的敲門聲,小丘定神靜聽,便知道是妘曉熒,便道:「是熒……是圣女嗎?」 「正是在下,在下有要事求見?!?/br> 小丘連忙走去開門,只見妘曉熒已然單膝跪在地上,道:「圣女妘曉熒向教主請安?!?/br> 小丘可受不慣這些繁文縟節,更何況妘曉熒是他尊敬的對象,便立即把她扶起,道:「圣女,這里只有我們二人,你就不用這些拘謹了?!?/br> 「不,無論在何時何地,身邊是否有旁人,在下都是你的部屬,又怎可以對教主不敬?」 小丘自知無法說服妘曉熒,也不再爭辯,便問:「圣女找我有什么事?」 妘曉熒開山見山地道:「經過我再三思量,決定帶教主到江湖闖一趟,好讓你早日成材?!?/br> 「闖江湖?」小丘雙眼發亮。 「沒錯,作為本教教主,必須具備高強的武藝和堅毅的心智,與其待在總壇慢慢摸索,倒不如像傲影大人一樣,親身到江湖磨練一下、了解天下大勢。教主,你對此有沒有異議?」 其實小丘早就對外面的世界深感興趣,只是他自幼母親相依為命,誰也不愿意離開對方,在母親死后,他為了恪守孝道,守喪三年?,F在三年之期已過,又有妘曉熒這位大jiejie作伴,小丘自是樂于此行,只不過他并不知道,妘曉熒口中的磨練絕不是那么簡單。 「一切聽從圣女吩咐?!?/br> 「好!事不宜遲,我們立即出發吧!行裝我已經令人打點好?!?/br> 「那么急?不是應該最起碼待父親出殯后才出發嗎?」 「教主,我忘了告訴你,傲影大人是不會出殯的,他的圣體會一直安放在總壇內?!?/br> 「咦?為什么?」 「事實上,我們會對外隱瞞著傲影大人身亡的消息,因為傲影大人是本教力量和精神上最大的支柱,萬一朝廷證實這個消息,恐怕會作出對本教不利的行動。至于那些三教九流的人,他們再蠢也明白唇亡齒寒的道理,所以不會透露半句出去。時候不早了,我們出發吧!」 臨行前,小丘先到了傲影的靈堂前跪拜,他雖然從沒見過這位父親一面,但他十多年來經常從母親聽到她的父親的形容和期盼,父親就如陪伴著他成長。父親的死訊令他的期盼破滅,但同時亦令他的心智進一步成長,等待自己的是新的里程碑,他默默地禱告著,希望父親的英靈會保佑他事事順利,同時希望在旅程中體驗父親曾經歷過的事,好讓他能補完對父親未暸解的另一面。 打點好一切后,妘曉熒便把數百名教眾召集在圣殿,朗聲道:「近來天下局勢大變,我和教主將巡視各地,發掘世間不平事。以后幾個月有勞大家安守總壇,切忌隨便生事?!?/br> 妘曉熒當然不會直言小丘入世未深,需要多加磨練,但jian狡的佘坤可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便道:「傲影大人新亡,眾心未穩,教主又怎可以棄大家于不顧?若教中發生什么大事,那我們應向什么人請示如何決斷?在下認為……」 「佘堂主過慮了!」妘曉熒料到佘坤希望乘機把傲義扶持到教主寶座,立即打斷他的說話:「你所憂慮的是朝廷乘虛而入,大舉進攻本壇吧!但近日各地義軍四起、來勢洶涌,朝廷無暇對付本教;二來官兵殺至,本壇還有楊堂主和他麾下數百名能征善戰的教眾,只要大伙兒上下一心,即使教中有人生懷不軌,亦難以動搖本教根本?!?/br> 「在下一定會盡忠職守,在教主和圣女回來之前保衛總壇,不會讓陰險小人得逞?!箺钣焉嚼事曊f著,同時向佘坤一怔,他身后的青龍堂教眾立時齊聲道:「保衛總壇,萬死不辭!」 妘曉熒十分滿意教眾的反應,她這次除了是公佈消息,更重要的是威嚇佘坤和白虎堂的人,她深知這批人大多是見風轉舵的庸人,只要心有怯意、無法團結起來,便不會構成威脅。 向楊友山交待了一切后,妘曉熒挑了兩匹精壯的寶馬,自己騎著較剛烈的一匹,小丘騎著的那匹則比較溫馴,二騎緩緩離開總壇。 在妘曉熒的循循善誘下,小丘總算掌握到策騎的竅門,雖然未能隨心催馬奔馳,但要馬匹依著自己的意思前進、停頓倒是不大問題。 「教主,為免引起別人注目、增添不必要的麻煩,現在開始,我會叫你『小丘』,你也叫回我『熒jiejie』吧!」妘曉熒亦披上一件淡灰色的斗蓬,以免其他人輕易從她那耀目的鎧甲認出其身份。 小丘自是樂意改回這些稱呼,卻同時令他產生另一個疑問,便道:「熒jiejie你不是威名遠播、山賊們望風而避嗎?怎么會怕惹來麻煩?」 「若是遇上普通的山賊,或是黑風寨、鬼毒門等邪道人物,他們當然爭相奉承,而普通的百姓也不敢招惹我們。只是,若遇到朝廷官兵,必然會兵刃相向。若是我單身一人,倒容易應付,但小丘你武藝未精,這些惡斗還是可免則免?!?/br> 小丘聽畢,憶起這幾天聽到教眾有關對朝廷的言論,便問:「熒jiejie,為什么朝廷會與我們為敵?朝廷的軍隊不是負責保國安民嗎?難道我們有人干了什么傷天害理的勾當?」 比著其他人說這些話,妘曉熒先會狠狠教訓他一頓,但她念在小丘對局勢一知半解,便平心靜氣地解釋:「小丘,現在的朝廷并不是你想像理想,眼下朝政腐敗、貪官為禍、民不聊生。各地義軍四起,欲推倒暴政,救萬民于水深火熱之中。而本教宗旨跟各地義軍相若,都是想解救被朝廷欺壓的百姓,只是傲影大人從未打算當皇帝、也不會攻城掠地,只是游走天下,專門對付貪官污吏、強權暴政?!?/br> 「既然如此,魔教為什么會叫做魔教?聽這名字,可會令不了解真相的人誤會……」 這問題倒是考起妘曉熒,她回溯起那十多年來的記憶,便道:「那個……我不也不太清楚……印象中傲影大人從未替自己的勢力起名,嚴格來我說我們不是教派,只是一個闖江湖的無名組織,但后來名聲大了,江湖中人和朝廷開始都用『魔教』這名字來稱呼我們,替傲影大人起了『魔教教主』的暱稱。因為傲影大人也沒有辯解,久而久之,便成了大家慣常的稱呼?!?/br> 「原來如此!」小丘喜出望外,道:「我還以為因為我們是壞人才會被稱為『魔教』,原來只不過是一場誤會?!?/br> 妘曉熒對小丘的說話不置可否,她只是遵從傲影的意志,從沒有思考或在乎自己是好人,抑或是壞人。同時,她也認為這種自我評判是多馀且致命的,如果敵人是天下公認的好人,難道自己便要束手待斃嗎? 「那么,熒jiejie你為何會被稱呼為『圣女』?是父親親自替你改嗎?」 「也不是,只因為我是傲影大人最信任的部下,大伙兒希望賦予我一個特殊的身份,便叫我做『圣女』以示尊重,之后為了劃分負責征戰和防衛的教眾,便設立了『青龍堂』和『白虎堂』,由楊友山和佘坤兩位資深教眾分別統領,他們亦被尊稱為堂主?!?/br> 「說回來,怎么楊叔叔和佘叔叔怎么經常對著干?既然大家都是效忠父親、為教出力,好應該和睦相處?!?/br> 妘曉熒對小丘的天真話語啼笑皆非,道;「楊堂主和一眾青龍堂教眾都是跟隨傲影大人出生入死的勇士,當然值得信任。但是,佘坤是一個笑里藏刀的卑鄙小人,他表面為本教盡忠,但經常背地里巴結邪魔外道,一心想把本教的控制權奪到手,上次他邀請黑風寨、鬼毒門來總壇,美其名是來求助,實質是想借助群眾壓力把傲義大人推上教主的寶座,自己再手握大權。所以,小丘你上次放過那些人,倒是錯失了一個挫他銳氣的好機會?!?/br> 「是嗎?我倒覺得他們雖然兇神惡相,最起碼不像我上次遇到的山賊,二話不說傷害無辜?!?/br> 小丘的說話令妘曉熒有所驚醒,心中猜度:「難道那些意圖殺害小丘的山賊并不是偶爾經過,說回來,那二人的衣著與其像山賊,倒不如更像刺客。那么,究竟是什么人要奪去小丘的性命呢?莫非又是佘坤干的好事?」 但妘曉熒沒有把這個猜測告訴小丘,一來她并沒有真憑實據,二來小丘將要面對艱難的歷練,她可不想再為他添加額外的憂慮。 妘曉熒還未定好下一個目的地、實際的訓練方法,只是一邊道聽途說,打探什么地方有動亂發生,再衡量進退、隨機應變。 小丘以前聽村中人說過城市的新奇事物,早已神往城市的繁華景象,但當他們進入了一條名為常樂鎮的小城鎮后,鎮內蕭條冷清的景象卻令他深感意外,沒有村民口中的人來人往、商鋪林立和熱鬧氣氛,只見街道上的垃圾、枯葉隨風滾動,巷子內偶有茍延殘喘、骨瘦如柴的乞丐,虛弱地向二人晃著殘舊的鐵盒子。 二人在飯店叫了些牛rou、粉麵,才吃了幾口,妘曉熒便留意到自己被一對對貪婪的目光注視著。 妘曉熒停止了進食,手握藏在斗蓬內的劍柄,只見那些人都是在附近流連的乞丐,他們如螻蟻般聚集在飯店外、嘴角流著一絲絲唾液,像是只要二人稍為分神,便會瘋狂撲上前把食物塞進腹中? 妘曉熒多年來跟傲影鋤強扶弱,并未置于無情地棄饑民于不顧,但她亦提防著那些人當中夾雜著欲對小丘不利的刺客,故仍是對他們視若無睹,繼續進餐。 但充滿同情心的小丘實在吃不下去,問:「熒jiejie,不如分點食物……」 「不行!」妘曉熒堅決地道:「你剛才也看到,這城鎮到處都是這些乞丐,你幫了這一批,萬一其他人聞風而至,還能可以幫忙多少人?」 「但是,我教的宗旨不是鋤強扶弱嗎?」 「沒錯,但是我們拯救百姓的方式是以暴易暴,而不是到處派發糧食。若養成對任何人也會產生同情心的習慣,跟敵人戰斗時便會猶豫……」 妘曉熒話未說畢,一陣狂風驟至,竟把木桌連同桌上的食物吹翻。 眼明手快的妘曉熒瞥見一道快捷的身影接近,立即拔劍一劈,劍勢破開了在半空垂落的碗碟。 「好險??!若我再慢一點,這隻手要報銷了?!怪灰娨幻〉纳倥驹诿媲?,她莫約十五、六歲,長得眉清目秀,扎了兩個小發髻,只是臉龐和衣服頗為骯臟,她右手提著一個深藍色的包袱,笑道:「這些銀兩,我收下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