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二
深夜,入了夜便禁止學生出入的迷宮花園――說是迷宮其實更類似樹林回廊,仿著中世紀歐洲富豪們的喜好用樹叢做出類似迷宮的走道,然每隔一段距離會設出一個八字形兩個圓接起的圓形空地,在小一點的圈子上架構著風格不同的涼亭,是學生們間來無事散步或者與友人交換秘密的寶地――憑空出現了三道人影。 其中兩人并立而站,在不遠的后方,則跪坐著個滿身血跡、仰面朝天不時尖叫不時傻笑的學生。 「不要!怪物!不要過來――哈哈……不!我不怕你們!我不怕你們――」已然失心瘋的學生不斷對空吶喊著無意義的言語,空洞的視線中什么也照映不出?!覆灰^來!啊啊啊――」 無視于背后對空大叫揮著雙拳的學生,阿斯達羅特滑行至空地中心,左右衡量過后便回頭對瞧了瞧已然被今天的事逼得發狂卻不幸被挑中倖存、直到剛才都被關在禮堂不被人知的學生面露憐憫的加爾說:「你退到涼亭里?!?/br> 循聲,視線從學生身上轉移到阿斯達羅特的背影,月光灑在阿斯達羅特沒血色的身上,不知怎地讓他有種彼此遙遠之感。 「……」沒依言退回涼亭,加爾反而走上前,來到阿斯達羅特面前。 伸出手,拉住阿斯達羅特腰間的衣襬。 額上的角牙浮現,轉瞬間便褪去人類的外型。 仰著頭,金碧的雙眼睜得老大看著阿斯達羅特。 于是,阿斯達羅特嘴角勾起。 沒勒聲要他退去,而是抬起手,撫觸了加爾額上的角牙。 被使用能以溫柔形容的舉動發生的同時,加爾聽到似遠似近、發了瘋的學生的呼喊聲,感覺到風以兩人為中心點往上旋繞。 墨綠色的光形成的陣法自石板地上憑空浮現―― *** 阿斯達羅特憑空取出一個製作精美的搪瓷人偶時,加爾的視線專注于他的另一隻手――正穿透倒地卻還有氣息的的學生的胸膛。 學生的神智已經清醒――他正用求助的眼神看著同為行兇者的自己。 「……」學生的嘴張張合合,吐出氣音吐出血沫,即使動彈不了聲線,加爾也知道他在說什么。 他說――救我,副會長。 加爾神情木然地站在一角,只有雙拳隱隱握緊。 他挑中他是有理由,或說,學生不自知的私怨――這名學生,曾在他面前污衊神父。 身為學生會副會長,他不能公報私怨,當時也只能勸誡學生不當言論不該多說。 他記著這些事,但其實并沒特別想因此讓學生付出生命的代價。 只是在阿斯達羅特提議將學生會成員作為祭品時想著至少換成其他人,而在翻動學生資料時挑中了在他記憶中殘留相關記憶的人。 嚴格說來,在禮堂送走所有「復活」的人,看到被獨留下發了瘋的他,其實加爾已經感到心軟。 他是憑著「想回家」的堅持不讓自己開口反悔。 看著學生在阿斯達羅特的魔法下恢復神智,無法痛暈過去地目睹自己被剖心獻祭,他想移開視線,卻逼著自己不能轉開。 這是為了他而舉行的儀式,在場最不能逃避的,是他。 沒發覺自己的身體在顫抖,加爾看著一切―― 看著阿斯達羅特扯出學生的心臟,以魔力連結讓身體與心臟即使分開了也相互存活、看著學生想要放聲哭叫卻張嘴無法發聲、看著阿斯達羅特在搪瓷人偶身上畫出法陣,將彈跳著的心臟穿透法陣置入搪瓷人偶胸口―― 學生的身體在同時如同被野獸啃食般炸成rou末四散。 rou飛濺四周,到他身前時,卻像有層透明防護網般將臟污隔絕之外。 自始至終,加爾眼也不眨將一切看清眼底。 他看著阿斯達羅特將植入心臟的搪瓷人偶收回虛空,看著阿斯達羅特揮手甩去手上血沫――同時,原來睜著眼像在期待什么的黑蛇彷彿困頓了般收縮起身回到阿斯達羅特手臂上。 當阿斯達羅特轉身朝他走來時,他才試圖移動彷彿僵化了的四肢。 「躲開!」卻在同時聽到阿斯達羅特的怒吼。 感覺到自己被「什么」給重擊,失去意識前,他看到總是表情淡倦的阿斯達羅特表現出彷彿要把世界也毀滅的奔騰怒氣―― *** 「核」在顫動。 熱烈的、激昂的。 逼著他要清醒、逼著他不能沉睡。 加爾猛地睜眼。 「哈……哈……哈……」與人類融合過的身體驚醒下的反應是爬起身抓著胸口大口喘氣。 很快辨認出此處是宿舍的臥室,自己正躺在自己的床上,加爾隨即翻下床要尋找―― 他走向另一張床,抿了抿唇,對躺在上頭、有半個身體表面呈現血rou模糊狀態,另外有黑蛇盤據的半邊身體卻完好無缺的人影靠近。 抬起的手在空中游移,看著即使身體毀了一半還帶著無所謂表情半闔著眼像在睡覺的惡魔,加爾無法解釋心中奔騰的情緒。 「……阿斯達羅特?」他只能站在床邊低聲呼喚?!冈趺椿厥??」 他的記憶混亂,他分不清是真是假,反趨腦海的回憶,他只記得自己被凌空飛來的紫黑色氣旋擊中,像是失去了意識,又像半夢半醒,好似看到「誰」跳了出來與阿斯達羅特進行了一場爭戰。 記憶的碎片殘缺不清,即使拼湊起來也找不到可信的脈絡。 只有阿斯達羅特受重創的身體證據般就在眼前。 加爾的聲音讓阿斯達羅特掀開眼睫。 「嘶――」原來像也受了重創虛弱地癱在阿斯達羅特身上沒精沒神的黑蛇也像受到提示倏地一鼓作氣往加爾撲去―― 卻被阿斯達羅特一把擒住。 「別西卜是魔王派,他不想我打破『異界之門』,趁我魔力低弱的時候襲擊。我的魔力之門被關上,但他也受限于契約,不能在物質界使用太多力量,這次是兩敗俱傷?!沟坏囊粽{有著微乎其微的不悅?!傅然氐降鬲z,我會要他付出代價?!?/br> 「魔王派……」阿斯達羅特的話語、行動,讓加爾眸光一閃。 他看著阿斯達羅特拉下試圖掙扎的黑蛇,即使被箝制了,黑蛇依舊點著看食物般的貪婪目光瞅著他不放。 曾經對此感到害怕的加爾瞟了黑蛇一眼,又轉眸看像阿斯達羅特。 「是因為我?」他的手,這次直直壓上阿斯達羅特血rou模糊的胸前rou泥?!笧榱藥臀议_門,你用盡力量,所以遭到攻擊時后輸得這么慘?」 「兩敗俱傷?!拱⑺惯_羅特冷聲修正?!竸e西卜討不了好?!?/br> 「……」看著手掌陷入阿斯達羅特的血泥中,加爾抿了抿唇。 破碎的記憶碎片中,原來在角力中程度真是不相上下的阿斯達羅特之所以受到半身俱毀的傷,是為了替失去意識的自己擋下攻擊。 金綠色的眼瞳轉向不住掙扎對他嘶嘶吐著蛇信的黑蛇。 「咬了我對你的恢復有幫助嗎?」他說,對著黑蛇伸出手。 對著送上門來的「食物」咧大嘴要一口咬下的黑蛇,猛地被阿斯達羅特一把甩到床上。 「……」 「……」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疊,并未碰撞火花,卻也互不相讓。 直到頭暈目眩的黑蛇抬起頭,繞了繞頸,再度爬過阿斯達羅特的身體。 再一次,加爾將自己的手送到黑蛇眼前。 「嘶――」這次,黑蛇不受阻礙地一口咬上了加爾的拳。 「……」即使做了心理準備,猛獸尖銳的利齒穿透肌膚的瞬間依舊扯動了加爾眉尾。 他深吸口氣壓下幾欲脫口而出的痛呼。 看著黑蛇吞食著自己淌出的鮮血,滴落在阿斯達羅特身上的也同樣被他所吸收。 胸口的「核」高速撞擊著。 他的視線靜靜地在空中與阿斯達羅特交錯。 「……」 「……」 *** 一大早有人去晨間散步時在迷宮花園里發現了學生尸體,驚動了教師群,即使對發現現場的學生下達了封口令,事件還是被流傳出去,在學生中造成sao動。 并非透過學生而是透過教師「得知」的,是學生會長與副會長。 教師們意圖將傷害減到最低,希望學生會能透過學生的立場平靜可能發生的sao動。 學生會長身體不適無法離開宿舍,副學生會長在接收這「任務」的同時甚至反過來安撫邊說邊顯得不知所措的女性教師。 來到學生會辦公室,早已得知消息,然只是接收各種天花亂墜猜測的成員們向加爾尋求解答――阿斯達羅特的身體恢復未盡而暫時回到地獄――也被加爾一一安撫下來。 當有成員問到「會長」知不知道這件事、有什么想法等等,加爾都以「身體不適在宿舍休息」為由打發過去。 封閉的學園內發生這等大事,一下子人心躁動,即使是能干的學生會成員,說到底也只是未成年的孩子,大多數人在今日完全定不下心工作。 明白成員們的狀況不佳,加爾再度安撫一陣后便解散眾人。 在學生會辦公室又等了一陣,在時間差不多時檢查整棟樓,確定沒有學生逗留后加爾便鎖門離去。 正值晚餐時間,由于有人被殺的消息在學生中浮動,學生們大多聚集成群一同移動,只有少部分不信邪或者好奇心旺盛的人還滯留室外。 迷宮花園的出入口全被封鎖,校區內甚至有許多平時不曾見過、穿戴著教士服卻看來更加武裝的人員出沒。 學生人見著這些人時總會不住竊竊私語,加爾卻能視若無睹。 只是…… 當迎面而來的陌生人員對自己點頭示意,加爾回以禮節后,原來前往餐廳的腳步轉而移往他處。 推開教堂的門時,本該在教堂內的神父不見人影。 曾被破壞得要人覺得至少得要一兩個月才能修復的教堂以不復當時斑駁,就連被毀壞得七七八八的懺悔室,也已恢復原貌,不知是更換了新的設備或是找木工重新修繕完畢。 先是穿過走道直近耶穌受難的十字雕像下仰望片刻,確認自己全然無感,加爾旋足朝懺悔室的方向走去。 站在懺悔室的門前,加爾想著曾笑著迎接自己進入懺悔室的神父的身影。 溫和、沉靜。 他確實對神父有著異樣的好感,那是在初見之時便自然涌生的好意,卻不似其他學生,會想要更近一步靠近他。 甚至,其實他是有點害怕神父的。 或許不是懼怕神父本身,而是怕神父背后猶如黑影般的男人。 其實不是學園內主持神父的年輕神父,大多時間都隱藏身影,只有在老神父出差時才可見到。 加爾不似其他學生,會四下尋找神父的所在,或者追尋神父的照片影像。 他只是有時會想要見他。 他不是人類,沒有所謂的信仰,看著耶穌受難雕像或者圣母抱子圖他不會有任何感動。 但看著神父的身影,他就能感覺到――光明。 即使無法與他交談也無所謂,只要看見他的身影就能讓他感到…… 加爾閉上眼,又睜開眼。 旋足,在遠方,望見了總只站在神父背后的黑影。 惡寒爬過肌膚,黑影只是朝自己睞過一眼便讓加爾背脊發涼。 他卻挺著胸膛回瞪過去。 「停止打開『異界之門』的妄想?!苟?,響起冰冷的話聲。 明明身在五十公尺之外,話聲卻猶如在咫尺之前。 加爾揚高下巴。 「有資格阻止我的人……即使是惡魔,也不是你?!?/br> 「……」黑影不再說話。 「……」加爾冷冷回視。 敵意只來自其中一方,另一方則以冷漠回復。 「你會后悔?!贡纳ひ粝袷窃{咒,又像預言。 「……」加爾淡哼聲權當回應。 于是,黑影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