獅子座流星
煙燃到底,燙了她一下。 林缊月快速丟掉,看見煙頭在黑夜里緩慢熄滅,像不太活躍的太陽黑子。 她產生一種惡寒,不記得以前居然對周拓說過這樣的話。 也難怪周拓總說是自己先惹的他。好像確實是這樣。 她不打算繼續等流星,匆匆拾起桌上散落的煙頭,準備裹著毯子回房。 煙頭撿到第三根的時候,有支手把那根燒到底的煙屁股遞給她。 林缊月抬頭,周拓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了。 她把那顆煙頭接過來放在手心,周拓用手背貼在她的額頭。 “燒退了?!?/br> “……嗯?!?/br> 周拓問她:“來看流星?” 林缊月點點頭。 她左手捧著煙頭,右手抓著毯子,打算要下去。周拓拉住她,從她虎口處抽出煙盒,倒出一根,拿起她遺忘在桌上的打火機。 叼住煙,背過身,攏手點煙,動作樣子比她還要熟練。 林缊月忘記自己要下去,周拓轉過身盯著她,悠悠吐出一口煙。 “……一起看會兒?” 林缊月從沒見過周拓抽煙,她現在的神情肯定比看見路邊的流浪狗開口說話還要怪異。 周拓從桌子底下摸出一個煙灰缸給她,林缊月把煙頭都扔進去,抖抖手,坐下,又重新將毯子裹住自己。 她抬頭等一顆降落的流星,又想起六年前星海下的那場對話。 周拓告訴她每一粒星塵的差別,告訴她人類在宏觀的角度可能誕生于一場恒星的大爆炸中。 而六年后的今天,她同樣坐在周拓旁邊,相顧無言的等待一場流星。 高樓大廈,車水馬龍,面對城市喧囂的光亮,不見半點流星的蹤影。 還好他們都很默契的沒有提到那天。 林缊月沉默了一會兒,“你什么時候開始抽煙的?” 周拓想了想,“五六年前?!?/br> 林缊月把毯子蓋過鼻尖,“哦”了一聲。 “那你的煙齡,也不比我低?!赃@么久以來,你一直都會抽煙?” 周拓點點頭,看起來對自己是有問必答的樣子。 林缊月卻不知道再要問些什么。 好像很正常吧,從少年到青年的過度,學會抽煙再正不過了。 但好像把這個放在周拓身上,她覺得有點接受不了。 他們靜坐了一會兒,天空絲毫不見有任何流星的動靜。 林缊月自己也不知道在怕什么。 “你,你怎么開始抽的?” 周拓手上的那支已經快抽完了,他把它按滅在煙灰缸里。 他們之間唯一的光源也被掐掉。 周圍繞著淡淡的煙草味,周拓應該是回憶了一下。 “在房間發現了包煙,覺得好玩就開始抽了?!?/br> 聽著很離奇,林缊月不知道自己該不該信。 “……就這樣而已?” “那你覺得我因為什么?”周拓轉過頭,黑掉的天色,林缊月看不清對方的眼神。 但是她卻莫名覺得那會是濃稠的,潮濕的,和夏天雨季一樣的眼神。 雖然現在是大風狂作的初冬。 她直愣愣看著前方。 “我怎么覺得不重要?!?/br> “是你覺得不重要,”周拓還在看她,“還是因為你在害怕,我是因為,你?” 幾乎是一語中的,像射劍般的把她貫穿了。 她就是有點怕,怎么了? 周拓這樣的眼神,好像真能和她扯上什么關系似的。 那幕天空下看流星的回憶,讓她意識到或許周拓一直以來所說的都是對的。 或許,或許真是她先招惹的周拓。 “但你說是在房間里找到的煙,所以和我沒關系?!?/br> 周拓轉回來,垂眸,“對,你說的對?!?/br> 其實他也沒撒謊。 上大學后的第二個月,正逢假期,周拓從學?;丶?。 旁邊的房間房門緊閉,好像里面還住著人,他拉著行李經過,視若無睹。 他只打算在h市待幾天,帶點衣服回學校。 把迭成方塊的毛衣和褲子從衣柜下方拿出來的時候,居然聽見奇怪的沙沙聲。 他把手伸進最里面,掏出一個街頭便利店最廉價的透明塑料袋,藏在衣物深處被層層擠壓,已經皺成一團。 不用打開,里面的東西已經透過袋子昭然若揭:一包煙和打火機。 那扇緊閉的房門徒然出現在他的腦海里。 林缊月還住在這里的時候,偶爾偷偷抽煙。 沒想到居然藏到他的房間里了。 他冷笑一聲。伸手拋去,把她遺留下的那最后一點垃圾都扔進桶里。走也不走干凈。 那天半夜,安靜的走廊傳來啪嗒一聲。 燈被打開,光線穿過門底下的縫隙照進周拓昏暗的房間里。 李敏小聲問:“事情都辦好了?” 周放山拍拍她:“放心吧,都辦妥了。不用擔心,她人在英國,那副樣子,應該鐵了心不會再回來的?!?/br> 李敏沉默片刻,說:“這樣也好?!?/br> 兩人走進書房,關上門,小聲說的話就已經聽不清了。 周拓睡眠很淺,一有響動就會被吵醒,更何況他根本還沒睡著。 他平躺在床上,從無盡的黑暗里睜開眼。 ……原來是跑到英國去了。 找了這么久,沒想到一聲不吭就跑到千里外的異國他鄉了。 真遵守承諾,他讓她離自己遠一點,她像丟垃圾一樣就丟掉自己。 周拓在床上翻了一個身,煩躁的閉上眼睛。但是一閉上眼睛就出現林缊月那副挑釁的面孔。 他打開燈,起身從垃圾桶里拾起剛剛扔進去的塑料袋。 里面躺著林缊月最愛抽的薄荷爆珠,和一個寫著發財字樣的紅色打火機。 他抽出一根,煙已經有些潮了,花了點時間才點燃。 周拓本來學什么都很快,幾乎是無師自通般的,就學會怎么把煙過一遍肺,然后再吐出來。 他把窗戶打開,站在窗邊一點一點的抽完了那支薄荷煙。 周拓回過神,兩人又浸在沉默里。 不知道過了多久,離這邊很遠的天空處有什么東西在攢動。 周拓剛想對林缊月說流星來了,一轉頭發現身旁的人已經歪頭睡著了,手和腳都藏在毯子底下,身體淺淺起伏。 像嬰兒一樣的睡姿。 這么多年過去,林缊月好像什么都沒變。 依舊是那只渾身炸毛,害怕受傷的小刺猬。 用僅有的武器包裹自己,受到一點威脅,就豎起遍布全身密密麻麻的刺,期望這樣就可以把人嚇走。 可明明自己也怕得要死。 也不是沒有辦法,想要靠近的話。 想要靠近,就要展示無害。 用十足的耐心等待,讓她把你推遠,扎傷,不管不顧的離去。一而再,再而三的確保你不會做出任何傷害她事情,才會慢慢的,一點一點的,悄悄攏起骨血里的尖銳。 舒展身體,皮膚,露出蓬松的毛發。 接著,你就可以撫摸她了。 - 林缊月迷迷糊糊睜眼,周圍已經不是露臺。 她抬頭看見周拓的臉,毯子快要滑到地上。周拓抱著她不知道要往哪里走。 “……放我下來?!绷掷堅聮暝艘幌?。 周拓拽回毯子蓋在她身上,“繼續睡吧?!?/br> 她想了想,或許是做夢,她和周拓不可能這么和平的相處。從相遇到現在,哪次不是在打架。 再說她真的很困,毯子上的味道很好聞,暖洋洋的,林缊月的眼睛逐漸閉上了。 - 一片青黑色中,林缊月睜開雙眼。 不確定自己是在英國的房子里,還是在周家舊宅,或者是四環外的那個出租屋里。 她愣了一下,回想起來。 都不是,這是在周拓家,睡著前在看流星。 但好像也沒看見,還發現居然周拓也抽煙。 她把毯子和被子一通打開,坐在床沿邊,想去摸煙,沒找到在哪里。 她低頭找煙的時候,突然想到,六年前的周拓在那天是怎么回答她的呢? 和現在一樣漆黑,唯一的不同是她的手臂上還殘留周拓的體溫。 她對周拓說:“現在是可以親我的氛圍?!?/br> 周拓說了什么? 山風穿過他們,河水潺潺流淌,天空上方依舊時不時劃過流星。 他們之間只隔著那盞靜靜閃爍的燈,不合時宜般的發出電流滋滋聲。 周拓表情很淡,好像只是很疑惑。 林缊月聽見他說。 “你和張鑫也是這樣?” 然后沙沙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周拓扣住她的后腦勺,再俯身朝她落下一個吻。 風軟軟拂在他們臉頰,漫天流星下,他們確實是一粒小小星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