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再見可盼有緣時
當天下午,老娘跟醫癡閉關御膳房跟鱗片搗鼓了近傍晚,這才生出了一盅色澤鮮紅的鬼東西,我親自端去了碧泉房里,被屏風遮蔽的格局里一絲生氣也無。 將那盅湯擱在床邊幾上,他聞聲睜開了眼,一抹生機在眼中綻開,我笑了笑,幫著他坐起來,一頭長發遮住了他臉頰半邊,為怕不好喝藥,起身至梳妝臺翻找了一陣,取出一條絲帶替他綁上,綁好后將那盅湯藥端起,拿過湯匙一口一口慢慢餵他喝著。 那味道并不好聞,相當然爾一定也不好入口,不過看著他沒皺眉頭地乖順喝下,老實說,心底那是一個五味雜陳??!就像是看著實驗室里那些白老鼠被迫注射一些不知名藥劑,等著副作用在牠身上展露無遺… 同情規同情,老娘還是毫無浪費地讓盅碗見底,當最后一口喝下后,取過手巾擦拭他嘴角殘留的紅色汁液,邊說:「這盅湯可能是能醫治你的關鍵,慢慢的你會全身盜汗、莫名燥熱、四肢會容易不受控制顫動,更甚著無法入眠…但這些都是因為藥効發揮的因素,你不用擔心?!?/br> 他頭輕輕一點,沙啞開口:「你會…陪著…我嗎?」 這小子…唉…怎么可以散發出一種我見猷憐的姿態呢?這是犯規??! 我頭一抬,拍了拍他無力的右手,做出會讓小霸王氣死的承諾:「我會陪著你?!箤⒗镞叺膬深w枕頭往他后背一塞,讓他靠得舒坦些,然后轉出屏風到他書柜隨手挑了一本薄書,回到床邊坐著。 「你先保持這個姿勢,等開始消化了再躺下?!?/br> 他笑了笑,話不著邊地問:「雨的家鄉…飄渺城…離這兒遠嗎?」 「怎么?想去走走?」 他搖了搖頭,語帶苦澀:「這一生…我恐怕都只能在…宮里吧…」 我將書本闔上,問:「難道你沒有出去過?」 「恩…在我十六歲被族里選為下一任的花命官入宮后,就再也沒有…踏出去過…」 這不就跟古時候太監宮女的幽閉生活沒啥兩樣嗎?!我的天??!就這樣在這鬼地方待了兩百多年…誰受得了??!老娘臉上忍不住對他露出欽佩的無上敬意,這男人,忍人所不能…實在是可怕到極點。 我擱下書本,將腦海里描繪的景象說給他聽:「我的住所在飄渺城郊外一處幽靜院落,我替它取名聽雨,主樓前有杏樹,后院有一大片遇秋則紅的楓樹,我搭了一棚,棚下置了兩張椅…我常常在那兒一坐就整下午,有時品茶…有時作畫,我喜歡細雨翩飛的飄渺…每當靈感俱無時我便坐馬車上街,獨自漫步在有雨的朦朧街道,感受有別于屋內的涼爽…我生平無大志,只喜于將生活中點滴紀錄于紙上…」 「我喜歡夕陽漸落的晚霞,我愛綠葉轉黃的秋意,也欣賞冬去春來的蓬勃生機…你呢?活到這大把歲數,你真正喜歡的是什么?」 他愣愣地看著我,眼中光波閃動,最后搖了搖頭:「我…不清楚…」 拍了拍他肩,由衷鼓勵他:「等你病好了,就出宮四處走走吧!先從認識附近開始,然后一步步往外踏去,你會發現,這地方有很多美好的事物在等著你…當然,你也可以來我家坐坐,聽雨隨時歡迎你?!?/br> 他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我會的?!?/br> 一個時辰后,他開始出現服藥后的癥狀,我讓女官們輪流為他不停擦拭汗濕的身體,有時他身體顫動的頻率非常頻繁,甚至有胃經攣的情況發生,我叫了醫癡替他把脈,他抽回手懊惱回我:「脈象混亂,難以診斷?!?/br> 東方魚肚漸白,我跟醫癡守在床旁一夜無眠,原本發熱盜汗、抖動的身體已漸漸平息,醫癡作最后一次診脈,回了一顆定心丸:「心脈穩定,情況大好?!?/br> 替他拽好被子,吩咐女官好好看照后,轉出屏風打開門,那小子正站在外頭一臉憂鬱。 「如何?有用嗎?」滿嘴的酸味兒。 我頭一點,sao了sao他頂上淺發:「看來是奏效了,你何時來的?」他頭歪向一邊,嘟嘴說:「你不在,我睡不著?!?/br> 主動牽起他手走回房,一邊說:「那正好,我們回屋睡吧?!狗凑@小子八成整晚都守在外頭不敢進來,怕被老娘攆出去。 進房,我脫掉外衣,一頭栽進床里,把小霸王當成抱枕,眼一蓋夢周公去。 再醒來時已是傍晚,吃完飯后去了趟碧泉那兒,他剛睡下,情況穩定,我放下懸空的心,請女官替我通報花帝準以晉見。 再一次前來,情況已有所不同,一樣的我和她,一樣的上與下,不一樣的是老娘說話可以大聲了。 「啟稟圣上,花命官之病情已趨于穩定,請準與草民擇日離宮?!?/br> 她手上拿著宮廷扇掀阿掀,「聽說…你為了治無憂的病,讓平心親王替我國求了三條珍稀寒麟…這點,朕倒是要好好答謝你了?!?/br> 我手一拱,恭敬回:「草民謹遵圣上之約定,將花命官之病根去除,萬不敢奢望一絲一毫…但有一事,請圣上望以準許?!?/br> 她聲音透了絲興趣:「何事直說無妨?!?/br> 我頭一抬,正眼與之對望,「等花命官身子穩健后,請圣上恩準花命官出宮?!?/br> 她眉一挑,扇子收攏置于幾上,「歷代花命官遵循祖訓,與我族圣命花相輔相承,不曾離開圣地…朕亦從未想過有此可能…驟雨何以有此看法?」 「宮中花草景色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終是如此,在如此狹隘的地方以管窺天,充作井底之蛙,草民認為實為憾事一件…天下之大,風情之多,而花命官只知一種風貌…雖心病已治,但難保今后不會再犯心疾,再如此下去,往后堪憂?!?/br> 她無語良久,一雙眼睛盯著我目不暇給…老娘就像一根木頭插在那,一動不動任她觀賞。 最后,她站了起來,居高臨下俯視。 「朕答應你?!?/br> 我身子一彎,誠心回:「謝圣上成全?!?/br> 離開前,她下了階,一臉的慎重。 「驟雨,這應是朕最后一次這樣稱呼…下一次見面,恐怕就是鄰國的上賓了…你,可有想過恢復蕭家的身分?」 呿…這隻老狐貍,還妄想老娘恢復身分好攀個皇親嗎?老娘就偏不! 「稟圣上,蕭府屏雀中選的蕭遙已入土歸安,萬不會起死回生?!?/br> 她眼一掃,嘴角揚起一抹笑意,不深不淺。 「好吧,朕不逼你…只是你要記得,霧花本是你的根?!?/br> 「草民清楚?!?/br> 她走了回去,再次執起扇子優雅揮著:「過幾天則個日子同鄰國的上賓一道離宮吧?!?/br> 我頭一低,掩飾滿臉的高興,「謝圣上?!?/br> 碧泉恢復得相當好,一星期后本人像脫胎換骨般神清氣爽,我去看了他幾次,無大礙后,選了臨走前一晚向他告別。 我將這幾天畫下的在房里也可以簡單運動的幾個動作圖紙說明遞給了他,讓他每天都做一刻鐘,可強化心臟及肺功能。 他接過,滿臉的不捨,「要走了?」 「恩,明天一早便走?!?/br> 他撇過頭,不再正眼看我,我知道,那是為了掩飾眼眶里的不堪。 他悶聲道別:「雨,是你讓我知道生命…可以有別種可能,謝謝你…往后東方太陽升起,我將為你禱告,我將以你之命長為我之命長…我會去飄渺城…你在的地方…見你…」 頭一點,離別的感傷在我心底劃過,我不著痕跡地放輕了聲音,就怕喉嚨的哽咽一涌而上。 「恩,我等你來?!共徽f再見,緣分這種東西如果有,那無需多說。 出了殿,水汪公主杵在門前,我朝她一禮,正待轉身離開卻被她叫住。 她說:「謝謝你?!?/br> 再說:「也謝謝你…替無憂哥哥做的一切?!?/br> 心中一陣感慨,我不語,朝她客氣笑了笑。 她知我不愿多說,遂打了個圓:「那日是憐君失態了,請你不要介意…雨公子,一路保重?!?/br> 「公主亦保重,驟雨告辭了?!?/br> 隔日選了個大早,我進了小霸王的舒適馬車,沒有高調的歡送,低調出了宮,就像彷彿沒有進去過一樣,從沒見過這些人…只除了身邊這小子的高興嘴臉透露出曾經在場的蛛絲馬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