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依稀的月色透窗而入,落至拙劣的筆跡上。被翻過無數次的書頁顯得破破爛爛的,有些字跡亦早已模糊不清。 在朦朧的光線之下,專注于紙頁上的單字的雙目不由得感到痠痛。 修長的指尖揉了揉疲憊的眉心,雙肩赫然一顫。 咯咯。 下意識倒吸了口氣,幾乎連氣息也想完全隱瞞于這片黑暗之下。 一切專注力聚集于聽覺,那微細的聲響依然迂回于靜謐之中。 ……是踏在木板地板的跫音。 隨著腳步聲越發響亮,心臟忐忑的悸動亦幾近耳邊的回響著。 誰人正在走近過來。當這個念頭產生于腦袋里,就連思慮的馀間也沒有手邊已經連忙把攤枕頭上的書本連同身子給藏于被窩之中。 喘息縈擾于臉龐上,越漸稀疏的空氣幾近令人窒息一般。 就在下一瞬間,就連僅馀的呼吸也一時閉息起來。 「喂,起床?!?/br> 就連敲門也沒有,對方已經擅自進入了。 心悸配合身子驀然一顫,那冷峻的語調落在耳際,身軀顯得些許踉蹌的從被窩里爬出來。白晢的肌膚顯露于空氣之下,夜間的寒涼便直接打在皮rou上令觸感微微顫動著。 「……是?!?/br> 頭顱怯懦的低垂下來,還沒直視對方的臉龐便已經瞥見本來佇立在前方的雙腿走回自己的房間。 即使不用看也知道,擾人清夢的是她母親。 小心翼翼的經過黑漆漆的客廳,盡量不把細微的跫音打破此刻的安寧。 叮噹。 突如其來的聲響令人下意識倒吸了口氣,黑瞳眺望去聲音的方向,只有零星微光的黑暗中有些甚么在晃動著。 就連心悸也隨著忐忑跳動,當那耀著光芒的物體把其身影烙印于眼瞳時,才輕嘆了口氣。 是大笨鐘。 指針分毫不差地標示著三時的方向。瞥見時間再次在軌道行走起來,無形的催促令她慌忙憶起此刻她該做的事。 夜闌人靜,任人都熟睡的闇夜,小小的身影竄進了就連湛藍的夜色也無法照耀到的廚房。啪的一聲,吊在被潮溼而破爛的天花板搖搖欲墜的小燈泡亮起些微微光。 呼了口氣,慣性的再度開始今天的工作。 用自來水把響水壺給盛滿,把電飯鍋里的飯給放在鍋子里,把咖啡粉放在杯子里。 為叔叔泡咖啡、煮稀飯,這就是每天早上三點她都得做的工作。從搬至這里的半年里,每天都這么做。 因加熱而在稀飯上起泡的光景落入眼簾,雙目無神的瞳孔沒有映現任何思緒。她就像刻板的機械一成不變地重復程序,日復一日地做著無關痛癢的瑣碎事情。 她在這個家就宛如空氣一般的存在。 「……………」 沒有人疼愛她、沒有人關懷她,甚至沒人問過一句她在這里住得習不習慣的話。即使互相打個照面,誰也不會對她問好。 若果她要在這里生活的話,她的一切也會無人問津,感覺就連人權也被奪去了。 就連上學唸書,母親也沒為她報名。 嗶──! 散煥的眼神赫然一睜,遠去的思緒給拉回來后才意識到當下的狀況?!浮??!?/br> 得再去盛點自來水才行。廚房里沒有水源,拿著瓢子便打算繞過廚房的后面到天井的方向再盛點自來水。 「……誒?!?/br> 驀然,不尋常的涼意宛如化為誰人的手竄過了背脊,危險的預警亦讓腳步一怔。 不要往前走。 這句話強烈的浮現于腦海,逼使她的身軀沒法不依從。不過這樣的話,她就沒法從天井那邊取得自來水,而且剛才去也沒任何異狀。 得要前行才行,若非這樣的話,她就沒法泡咖啡跟煮稀飯。這么一來,便會被母親斥責。 低嚥了口唾液,微顫的腿彷彿被甚么拉扯著的勉強向前邁前一步。 一步、一步、又一步,但越是走下去,總覺得腳踝被裝上了鉛鐵。沉重的腳步令一步比一步更加難行。 一踏出廚房,夜色把身影納為其下,視野比室內明亮些許??墒菦]有光火的外頭,依然還是一片漾黑,涼意甚至越加觸動感官。 下一瞬間──呼吸連同心跳彷似一剎停止下來,睜大的雙瞳一眨也不眨直瞪著闖入視野的景象,張開的嘴巴也一時合不攏嘴。 愣住不到半秒,慌亂起來的雙腿沒經過思慮便拔腿就跑。宛如被甚么追趕一樣,氣也不喘頭也不回地向前跑。 根本沒法顧慮到不該發出半點聲響擾人安寧,也意識不了周遭的情況。添上一層熱淚的雙瞳只瞪著前方向,逼迫自己一直往前看。 略為粗暴地關上了門扉,脫下拖鞋一下子竄進被窩里,把被子蓋過身子任何一個部位,就連空氣也沒法洩入里頭的緊密。 還沒理解到現況,忐忑不安的驚慌久久纏擾著思緒不散,本來半點的睡意也因而被驅散。 察覺到過來后,呼吸一直在喘息著。 甚么?剛剛的是甚么? 那個在半空中晃動著的青火是甚么? 那個清晰的映入眼瞳,那看似幽靈的青色火焰在燃燒著。像是誰人察見她的身影一般,越漸飄近過來的火焰……! 奔跑的隱約間,不存在于這靜謐的鳴叫朦朧地落入耳際。不過,她卻沒法聽見聲音的真實。 不像是虛假的,怎么看也無可比擬地確實。 怎么辦、怎么辦?彷彿有甚么籠罩著身體一般,令全身都在顫抖著。 雙眸也不敢睜開,一旦睜開有些甚么就會映現于眼前般,這超越異常的預感強烈地奪去了理智。 她該怎么辦?她會變成怎樣?鬼魂會對她做甚么嗎?她會被奪去身體嗎? ───會被妖怪吃掉喔。 「……嗚!」 哪里的童嗓一時回響在腦海,卻真實似的以為在耳邊響起,下意識雙手緊掩著雙耳。心臟也猛地一跳,溫熱的液體亦從眼角飆出。 哪里都找不到安全的地方。 讓她從恐懼脫離的逃生口在哪里,在哪里才有人緊抱著她對她說不要怕? 但是,此刻的她就只能一個人抱擁著顫悚蜷縮于此。 淚水不自覺地溢出眼角,臉龐被劃過一道又一道的淚痕,咸溼的味道滋潤了乾涸的嘴唇,枕頭的某處亦被沾濕了。 她自覺自己是個堅強的孩子。 到底是為甚么而哭呢? 是被曾經在孩童間嬉戲時聽過的謠言嚇倒、被恐懼給佔領了思緒──抑或是對寂寞的怯懦? 沒有思考的力氣,亦沒有研討的打算。 腦袋一片空白,只能任何淚水不斷洩出。 不知不覺間,倦意便襲來眼眶上,把她帶到夢鄉去。 *** 「你為甚么偷懶了?」 獨行獨斷的判斷徑直的砍向心扉,令心臟涼了半截。 昂首凝視著母親的雙目帶著驚慌失措,可是對上視線的雙目卻沒有絲毫的憐憫,肅穆的眼神映現她渺小的身影,投視過來的視線與語氣隱含著斥責。即使彼此有段距離,但凝重的空氣卻化為細長的芒針,令皮膚隱約刺痛。 幾近令人呼吸不了的氛圍,一意識到自身待在那雙目底下就令人難受得無所適從。 在哪里都沒有她的包容之所,只要那令人顫慄的視線仍在注視著她,她便沒法暢順的呼吸。 「我、……我沒有……?!?/br> 「那你為甚么沒有把事情做好?!?/br> 斬釘截鐵的語氣狠狠的截斷她未完的話語,她根本沒有被施予解釋的機會。那令人畏縮的語調打從一開始便認定她是罪人來審判。 可是她沒有獲得反抗的權利。 「我……我、………」 別說對抗,就連抬起頭來正視那雙目也沒有勇氣。若果瞥見那冰冷的黑瞳,感覺一瞬間便被處以死刑,就連喘息也給奪去了。 「不…不是的,」 不過,她沒做錯。 即使有多畏懼也好,道出唇邊那微弱的聲調彷似最后捍衛尊嚴的堅持,無論如何也得要把所目睹的真相道出來。 「……那天,天井…有、有個青色的火焰飄在空中……它…它一直跟在我后面……它越來越近…它、它……所以我……?!?/br> 可是所知道的事實道出唇邊卻是如此無力甚至天方夜譚,荒謬得一聽就如同藉口的謊言。 縱使她有多努力的逼使言語吐出口,儘管她有多更辛為自己辯駁,映現于眼前的那張臉卻沒有絲毫的動搖。那冷峻的目光依然固執己見,從來沒打算仔細聽她的一言一語。 疲憊游走全身,欲哭無淚的衝動化作淚光隱含在眼眶上。 此刻身在周遭為一能聽她訴說的人,感覺是如此的距之遙遠。 「……我沒有、偷懶?!?/br> 即使她如何盡力,竭力地在心扉間嚷叫她的渴求,那雙墨黑的眼眸卻怎樣都沒有映現她的臉龐。 無論如何都看不見她的存在。 「沒有的事不要撒謊?!?/br> 耳邊彷彿能聽見甚么破碎的聲音。 但是母親肯定怎樣的聽不見吧。 此刻回首過去,甚至背向著她的那個背影。那個人,肯定聽不見吧。 「明天繼續把你自己的工作給做好?!?/br> 因為那是她的心傳來的聲音。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