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漁家傲
那是一個真正的將軍,跟她從小見過的所有武將都不同。 他獨自馳馬在前,一點點余暉落在他肩頭也被甲胄上的風霜所掩蓋,即使有所收斂,也藏不住一身尖銳鋒芒。 祝聽寒自小見多的都是身穿華胄明盔,手握輕劍的士族子弟;他們身上擔著各種封號,但可能一生都不會踏上疆場。殺敵賣命的事,自會有數不盡的想要出人頭地的寒族武士沖在前面。 而天生金貴的士族子弟,只需會兩下花拳繡腿,能獵兩只野鹿野兔就足夠;在必要時刻,穿上干凈得能印出人形的甲胄,用來裝點皇家威儀。 沒有人像他一般,垂眼低視著一切,克制又傲岸;身負浴血疆場后凌冽的殺氣,又能如此坦然松弛。 只有眼神對上她時有一瞬間的松動,祝聽寒往簾后縮了縮,權當是自己的錯覺。 - 待大軍進城,已快到酉時。 趕了一日的路,祝聽寒有些疲憊,歸家的心愈發急切。 錦秋說快到了,她撩開車簾,遠遠就看到母親候在府外,焦急地往這邊張望。不禁眼眶一熱,讓車夫又加快了一些。 到相府門口,侍女挑簾,宣容已迫不及待來到車前,待她下車后抓著小女的手不放,看了眼一路護送她到家的寧衛軍說: “我還以為不是咱家的車隊?!?/br> 祝聽寒先安撫母親,隨后向他們點頭抑禮,謝了將軍的好意。 等那隊人離開,宣容抓著她的手打量一番,忍不住落淚: “養了兩年,怎么還是這樣清瘦?!?/br> 祝聽寒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道:“母親盡胡說,錦秋說我如今的衣裳都要比先前多做寬兩寸?!?/br> 宣容抹掉眼淚點點頭:“大抵是因為又長個了,看不出來?!?/br> 母女兩個挽手進門,自兩年前她去康泉寺休養身體,便再也沒回來過,家中好像什么都沒變,還是她走時的模樣,只有院中那顆桃樹,是她離家前種下的,那會兒還是顆小樹苗,現已長得郁郁蔥蔥,今年或許能吃上它結的第一批果子。 宣容跟她一起步入庭中:“寧衛將軍凱旋,皇帝犒賞三軍,你父兄都去城樓觀禮去了,晚些回來?!?/br> 又說:“剛剛送你回來的那隊人,看纓羽,好似是寧衛軍……” 祝聽寒看她一眼,將碰見寧衛軍回朝,還有城門口那些事一五一十跟她說。 家里一早備好飯菜,等兩人坐下來,宣容臉上已掛滿笑意——— “晏伯伯一家為了娶你,還真是誠意滿滿。他們就怕賜婚圣旨來得太突然,惹我們不痛快,前陣子日日來拜訪,你晏伯伯可是陪你父親喝了不少酒?!?/br> “我說這有什么,本來就是一家人,自小王府就拿你當親閨女寵;再說我們兩家的婚事,先前雖沒明確定下來,但彼此心照不宣,以后一定是要成為親家的,只不過……” 只不過從次子變成了長子。 祝聽寒看向欲言又止的母親,也不知道該如何接話。 其實她想不明白,她和晏望互相鐘情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包括她那下旨賜婚的人皇帝姨叔。就算晏望游歷在外不肯回,她這婚事,怎么也不該指給晏祁,日后三人相見,那會是怎樣一幅尷尬的場景。 宣容見她不說話,以為她心里有別的打算:“阿姮,你跟母親老實說,是不是還想著晏望?!?/br> 祝聽寒躲開她的目光:“沒有?!?/br> “沒有最好,一個好玩不著家,心無大志的游子,有什么好掛念的。兩年前你因為他傷心成疾,期間吃了多少苦楚,還害我們母女硬生生分離兩年,如今好不容易回來了,千萬別再折在他身上。而那晏祁,年紀輕輕已有不少功績在身,加上他本就是皇室一族,想來過不了多久就會賜封號劃蜀地,你別不情愿?!?/br> 一桌的好宵菜,未來得及動筷,就在一字一句中消散熱意。 “沒有不情愿?!弊B牶粗?,目光清寒,“母親知道的,您就算不說這番話,我也會嫁的?!?/br> 她生在此等門第,父親是當朝左相,位列百官之首;母親是天朝唯一一位異性藩王的幺女,上面兩位阿姊,一位入主中宮,母儀天下;另一位則嫁給了當今圣上的同胞兄弟汝陽王,也是無上尊貴。 祝姓在前,背靠皇室,她身為祝氏唯一一個嫡出的女兒,自小就被教育管束得嚴厲。 除卻琴棋書畫必須樣樣精通,一言一行都須慎重; 行前必究,言前必思,要是說錯做錯,就可能給家族蒙羞。 “家族的榮耀與責任比什么都重要?!?/br> 家中的長輩總是這樣強調。 這讓她養成了謹小慎微的性格,膽子小,做事總是循規蹈矩,自小就沒什么主見,以前晏望總是說她沉悶無趣。 關于婚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聽得耳根都要爛掉的一句話,只能認同。這輕飄飄的八個字,要是不認同便是不孝,她也見過哥哥因為這八個字的重量,放棄了心中摯愛,無奈迎娶他人,只為擴充祝氏在朝野之中的力量。 沒有人可以坐享其成,家族帶來的榮耀和地位,錦衣玉食下的每一分美滿,都需要責任和代價。 只是先前她覺得自己運氣好,喜歡的人跟自己門當戶對,父母認可,她能擔起自己那份責任的同時還能歡歡喜喜嫁給心愛之人,但到如今看來,沒有人能僥幸逃脫。 她唯有的一點點反抗,就是在康泉寺避了兩年,無非也是心存僥幸,期盼著晏望能在此期間回來。 如今父母開口了,不管指婚給誰,她都是要嫁的,更遑論現在他們頭上還壓著一道沉甸甸的圣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