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爪茉莉
最近京中多生事端,有人說陛下已然認定汝陽王一家有了策反之心,膝下寧衛王更是不得進京,有人推測汝陽王一系怕是要就此沒落了。 可惜帝王根本未定罪追究,更是有易儲的行動,將來推三皇子登基,寧衛王便有從龍之功,他們兩系之間,一代傳一代,依舊生生相惜,相輔相成,君臣之心深不可測,事情遠沒有看上去那樣簡單。更何況如今寧衛一系為祝家的女婿,日后還有左相扶持。 聽說圣上最近十分看中祝家,只因祝家世子竟自覺請命接下了江南防疫這個燙手的山芋。圣上更是給足了排面,直接任祝文宇為總督,領尚書銜。 祝文宇出征這日,祝聽寒實在沒法再藏下去,她總要去給哥哥送行。 一早,錦秋為她梳妝。 鏡中人長發散覆,如墨色絲緞從兩肩垂下。雪膚、云鬢、美貌依舊,只是下頜尖尖,面孔瘦削,加上一身白素的裙襦,短短三日好似就憔悴了不少。 “王爺在外等了三日了?!卞\秋小心翼翼地說,“王爺剛剛被關押了一周才放出來,我聽說那關守的地方陰寒濕重,不是人呆的地方,他又在那這寒天里定定立了三日,恐怕身子要遭不住……” 祝聽寒眸光動了動,眼里糾結掙扎,最終未做出回應。收拾好之后更是怕遇見那對令她糟心的親兄弟,正從后門避開他們走。 經過堂前,只聞幾聲沉悶的咳喘,令她心上一緊,停下腳步,立在墻角之后,探出目光往庭院中望過去。 挺闊的身影在空蕩的庭院中稍顯寂寥,身前正堂中長明燈之火將他身形籠出一圈黯淡的光。斗篷衣頸處一圈灰白的絨毛上掛了不少細雪,全因昨夜一場細細綿綿的末雪,隨著他的輕咳抖落一陣,哈氣也不成霧,這是體涼到了極致。 祝聽寒還在猶豫,就見晏望從偏殿走了出來。他行色匆匆,錦秋剛才對她說今日一早他趕去了宮里一趟——— “太子勢力已經盡數被你瓦解,你又何故要將他逼到那等偏遠之地,皇后更是自小就關照你我,你卻硬生生要他們母子分離?!?/br> 少年英眉緊蹙,藏不住一點情緒,與他正是完完全全相反的模樣。 晏祁平靜地迎上他的目光,并不閃避,正當他要像前兩日一樣直接忽略他的話,卻被他捕捉到身后細碎的動靜。 他抿了抿唇,垂下眸:“你怎么就認為晏丞如日后能留他?” 晏望還是天真,他眼中美好的事物占了大半,以為宮中皇子都能與他父王和圣上一樣相輔相成和諧相處,全然不知奪嫡之爭有多激烈。 晏祁說:“晏丞如比他更適合做帝王自然也比他更冷血。晏子俞為嫡,更是有宣家在后,就算沒了儲君之位也始終是一個隱患。只有將他放逐到遠離宮廷的地方,消除晏丞如對他的忌憚,這才算真正得保他?!?/br> 這才是他的算計,也是他的做事風格。他習慣做決定,也比別人想得多而長遠。 晏望諷刺地笑了笑:“原來你也不是全然不重感情,我以為會奪人所愛的人,一肚子都是冷心冷肺?!?/br> “別人都能想明白的事為何你……”晏祁欲言又止,“也是,你向來沒心沒肺?!?/br> 晏望攥緊手心:“大哥這是什么意思?!?/br> “我到底是不是冷心冷肺你應該最清楚……”晏祁輕咳了幾聲,抬起眼看著他說,“你以為你能一直追尋自己想要的,能追尋自由是因為什么?” 一時間,晏望無言以對。 他怎么會不清楚,一直以來他都是沾了大哥的光。 沒有人要求他一定要上進,還能隨他云游四海,愜意翱翔,他能隨心所欲地生活全都得益于晏祁獨自擔起了家族重任,是他獨自面對那鐵血金戈的世界;而他的存在,只是為家里保個后。 甚至母親對他二人也會區別對待,戰場殘酷,母親持續以來持悲觀心態,好似一早就料定兄長終有一日會回不來,自小對他嚴苛,也不會給予太多關愛和關心,就為有朝一日若是收到噩耗她能少一些傷心。 晏祁說:“自小到大,我時常會羨慕你,羨慕你有母親的關心和寵愛,羨慕你不用舉比自身還重的刀和劍,也羨慕你能過得簡單自由,可你我是親兄弟,家人過得舒心快樂也算是我的成功,我從未有過計較與不平……” 他看著眼前神情復雜的晏望,輕輕嘆口氣:“除了聽寒……” 到動心那一刻,他才有了那些低級陰暗的想法。 總不能什么美好的事物全讓這小子占了吧,憑什么? 祝聽寒在墻后,聽得心里亂糟糟的,他一直在避重就輕,好似他做出那些算計,只因對她的情義,也只有情義。很快就無心再聽下去,先一步離開。 晏祁注意到身后的動靜,也不想與晏望多講,只有晏望個傻小子——— “我深知你的不易,但我也可以從軍,同樣也可以奔赴沙場擔起家族重任,你能將聽寒還給我么……” “還”這個字讓晏祁十分惱火,他凝起目光,逼近一步,似低語似警告: “如今她已是你大嫂?!?/br> - 祝聽寒坐在馬車里,候了一陣,馬車遲遲不啟程,錦秋也一直未上馬車。 她疑惑地問了一句,車簾倏然掀開,簾外的光被他的身形遮了大半,隨著他離近的動作,原先沾在他帽頸處的細雪好像被風吹進,細小的雪花揚在空氣里,沾到她臉上皮膚,快速融化,只留下微不可及的一抹濕涼。 她心口一宕,還未想好要怎么面對他,逃避般垂下眼,躲開他的視線。 晏祁如往常一般在她身邊坐下,衣角碰到她的手,她正要收回,被他一把抓住。 祝聽寒感受到自他手心傳來的不同尋常的體溫。 晏祁端坐在她身側,手指慢慢扣進她指縫里,拇指指腹蹭過她柔軟的手背: “……你還愿不愿意與我說話?!?/br> 祝聽寒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她的意愿重要嗎,他好似從未考慮過她的想法。 他離得她很近,抓著她的手放到自己腿上。祝聽寒聞見他身上熟悉而清冽的氣息,忽而肩頭一重,晏祁無力地靠在她肩頭,額頭的貼上她頸間的皮膚,燙得祝聽寒一激靈。 他緩緩嘆出一口氣,聽起來像難受的哼聲,氣息拂過,不尋常的灼意似星星點點鉆進皮膚——— “要不要叫太醫來……” 晏祁搖了搖頭,勾起嘴角,低頭看她因為別扭而僵硬身體,鎖骨纖細,瓷白的皮膚下微微透出細幼血管的顏色,連跳動都顯得那么孱弱。 他滾了滾喉結,默默閉上眼,愈發覺得頭疼了。 正午吉時,祝文宇率一隊將士立在皇城下,黑甲白纓,正是他妹婿的部下。 皇家武士為他開路,又因為他的一意孤行,家里只有祝聽寒前來送他。 祝聽寒心里十分不舍,又怕此時落淚不吉利,生忍著沒在祝文宇面前流下一滴眼淚。 祝文宇騎在馬上,看著眼眶通紅的小妹,看見晏祁立在城頭背手而望,遙遙相送,又看見姍姍來遲的晏望——— 嘆口氣,低下身摸了摸祝聽寒的頭: “記住哥先前說過的話,你鐘情的才是最好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