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他(三)
獨來獨往的人總是充滿神秘色彩。 鄰居沒見過他幾面,與同事只談論工作上的事,幾乎不參與同學之間的社交活動,也未曾打聽到他有往來密切的朋友。 他似乎不愿意為任何人駐足,在每一個轉瞬即逝的問候或交談后就隱匿于人海。 黎昇想,造就陸騏然這樣的性格的原因或許是親人早亡。 陳蕓給陸騏然所在戶籍地派出所打了電話,想要通知家屬來認領尸體,卻被告知陸騏然的直系親屬基本都去世了,其中,他的父母在十一年前因交通事故去世,而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在他年幼時就逐一老死或是病死了,他還有一個叔叔,但在二十年前漂洋過海后便杳無音信,生死未卜。 一番搜尋后,警方在陸騏然曾經填寫過的入職資料里找到了他唯一的“緊急聯系人”——對方是一位普通話說得不標準的老爺爺,聲稱他和陸騏然的親生爺爺是同一條村子的,還是有過命交情的好兄弟,他看著陸騏然出生和長大。 聽到陸騏然猝然離世的消息,老人家痛哭流涕,久久不能平靜,待情緒穩定下來后他說會讓在西洲鄰市工作的兒子過來接陸騏然回家。 陸騏然的遺物不多,最重的是那一柜子書,老爺爺兒子按照老爺爺的囑咐,將所有遺物一件不落地打包寄回老家,而陸騏然的骨灰則由他本人親自帶回去。 離開前,老爺爺兒子拜托黎昇和陳蕓一定要查明真相。 兩人口頭上承諾一定會的,但心里都懸著—— 案子的線索斷了。 吸入劑表面只有陸騏然的指紋,在202室內也只檢測出陸騏然和邢杰的指紋。 審問完孟林霖之后,警方去調取了蒂佳意式西餐廳、孟林霖所居住的小區以及孟林霖那晚所乘坐的出租車的監控,無一不和她所陳述的一致。 而孟林霖所穿的大衣的材質,經檢測,是纖維細度小于14.5微米的特細型羊絨,可在陸騏然指甲縫里所發現的絨線是纖維細度大于16微米的粗型羊絨。 無論是特細型羊絨還是粗型羊絨,在大眾層面都不算常見。 黎昇再次查看了案發當晚石港西村村口的監控后,發現在進出石港西村的人之中只有一個人身上穿的是羊絨大衣,從打扮判斷是男性,但由于戴著毛線帽和口罩,難以識別出他的身份,不過,他的身高體型和那個盜竊金手鐲的黑衣人看起來很接近。 更巧合的是,這個人進入石港西村的時間是晚上8點32分,離開時間是9點23分,正好在案發時間段內。 監控顯示,男子走出村口的時候,和一旁的攤販們發生了爭執。 黎昇和陳蕓去詢問了那幾個攤販,由于氣憤,其中一個賣地瓜的攤販清楚地記得當晚的情形。 “那個男的經過時我有個地瓜剛好掉在了他的腳邊,他也看見了,不幫忙撿起來就算了,他反倒踢了一腳,把我的地瓜都踢爛了,我當然得找他賠償,他一開始只顧著往前走,但周圍的兄弟們替我攔下了他,他就認慫了,賠了我一百塊?!?/br> “你有看到他的長相嗎?”黎昇問。 “戴著口罩誰看得到?!?/br> “那他身上有沒有什么令你印象深刻的特征?” “個兒挺高的,穿得人模人樣,戴著副眼鏡,其他的……也沒什么特別的?!?/br> “那人身上有酒氣?!辟u關東煮的攤販補充道。 酒氣?是喝過酒了嗎?但在陸騏然出租屋里沒有發現任何酒精以及和酒精相關的物品。 僅憑這些信息去尋找一個人,無異于大海撈針,而當黎昇試圖通過以查看村口附近商鋪和交通的監控的方式來追尋男子的行蹤時,卻又發現男子在進入一條昏幽的小巷后就如同一滴水融入大海,消失得無影無蹤。 加上年關將至案件頻發,有無力償還賭債跳樓的,有醉酒鬧事傷人的,有蓄意報復放火的,警局人手嚴重不足,黎昇和陳蕓以及一幫同事都得同時負責幾宗案件,陸騏然的案子便只能暫時擱置。 在一次抓捕罪犯的過程中,陳蕓的手不小心骨折了,黎昇讓她短期內不要再出外勤,陳蕓卻不同意,認為自己的雙腿還很利索,不會耽誤大家。 不得已,黎昇說:“這是命令,不服從我就通知你爸媽?!?/br> 話說到這份上,陳蕓也不敢不從了,當初家里人并不同意她考警察,覺得細皮嫩rou的小姑娘哪能干得來查案抓人的事情,可她偏要證明,二話不說就舍棄掉留了十幾年的長發,剪了個露耳超短發。 她從未被人夸過長得漂亮,但她并不渴望成為別人眼中的漂亮女孩,在她看來,不是外表的美麗才算美麗,伸張正義除暴安良是一種更有意義的美。 由于一意孤行以及異于常人的身體素質,陳蕓成功踏上了自己夢想中的刑警之路。 相比較于師傅黎昇的敏銳的頭腦,陳蕓更突出的是敏捷的四肢。 喜歡上躥下跳的女孩一夜之間就被困在小小的辦公區域,自然不得勁,顧不上受傷的手,一到休息時間就跑去逗貓。 第二次走訪陸騏然住處的那天,黎昇和陳蕓準備離開石港西村時,在垃圾桶旁邊意外發現了一只貓,它的右前腿纏著變黑了的紗布。 陳蕓問村口保安這只貓是誰家的,保安說是流浪貓,常年在村子里到處轉遛,前些天被一輛小車撞了,不知道是誰給它包扎了傷口。 聽到這番話,陳蕓當場愣了將近一分鐘。 她猛然意識到,自己好像誤解了陸騏然。 陳蕓決定收養這只小貓。 可當她走近時,小貓卻一溜煙跑開了。 最后,陳蕓聯合黎昇和保安,滿大街地追,又以食物誘惑,小貓才肯屈從于“yin威”之下。 陳蕓第一時間帶小貓去了寵物醫院,洗澡、做檢查、體內外驅蟲、打疫苗、重新包扎傷口,一系列cao作下來,臟兮兮的貓終于重新有了貓樣。 陳蕓原打算把貓帶回家養,但家里寵物不少,她的父母都想送一些給朋友了,正好警局最近老鼠多,便讓小貓華麗蛻變為警貓,取名為小騏。 “小騏,小騏!” 陳蕓在警局門口叫喚了半天,結果連一條貓毛的蹤影都不見,她只好使出殺手锏——貓罐頭。 不一會,腿尚未痊愈的小貓走著歪歪扭扭的模特步出現了。 日子就是這般在高強度的壓力和不可多得的放松中流逝了。 一轉眼,春節來臨。 法定節假日警察也會放假,只不過采取的是輪休模式,一部分人休息,一部分人值班。 黎昇和陳蕓是后者。 除夕之日警局難得稍顯冷清,陳蕓坐在辦公桌前為年度述職報告頭疼不已,節后就要發表講話,可她最不會寫那些陳詞濫調官言官語。 撓破頭皮都想不出索性去找黎昇嘮嗑。 “師傅,我爸媽又責怪我除夕還要值班,陪不了他們吃年夜飯,您該怎么補償我?” 黎昇看著卷宗,淡淡道:“那我準你假,回家去吧?!?/br> “別,我說笑的!”陳蕓雙臂交叉于胸前,無奈道,“今晚那頓年夜飯肯定是相親宴,我躲都來不及呢?!?/br> “你也是時候交男朋友了吧?!?/br> 陳蕓連連搖頭:“哪有什么‘是時候’,我舉雙手反對‘什么年紀就該做什么事’這種專斷又自以為是的勸告,除非您和我說——‘是時候升職了’?!?/br> 說完她嘿嘿笑了,好像已經想象到升職的那一天。 黎昇抬起頭,瞇眼說:“是時候吃飯了?!?/br> 陳蕓睜大圓圓的眼睛:“我想吃龍蝦,您可以請我吃嗎?” 黎昇點了點頭。 陳蕓歡呼著跑出去,正要把坐在警局門口舔屁股的小貓抱起帶走時,一道黑影覆蓋住她頭頂的光。 陳蕓立即警惕地轉過頭。 一滴guntang的眼淚墜落在她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