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是夜。是雨。是嘈雜喧囂但又萬籟俱靜。 是何人在這個雨夜里狂歡、是何人在這個雨夜里貪得無厭、是何人在這個雨夜里永墜無間地獄。 是她和他。今夜罪惡與癲狂不期而遇、纏繞交織,邪神與信徒在暗色中狂悖地交易與獻祭,自信躲過了神明天罰。 臺風登陸前的幾日,熱帶氣旋帶著大量海上的濕潤水汽闖上陸地,低壓渦旋移動著從洋面往人類聚居的陸地上轉移。萬里長空澄練蔚藍,能見度遠超平常,遠方的山在日光下起伏綿延,如天然的城池堡壘守護著郁郁蔥蔥的鋼鐵森林。 風球在夜里試探著從海平面往陸地上攀爬,伴著黑暗帶來了大粒的雨,像是星與月低垂的淚。呼嘯的風又像是自然王國里傳來的笑聲,昭示著一場即將由自然力量帶來的肆意演出。 這夜里有人冒著風雨潛行,借著黑暗藏匿自己的惡,卻從不向上天懺悔過往與現在、未來已有的及將有之罪。 文清鏡穿著黃色的雨衣,左手撐著一把黑色的大傘,在雨簾中仔細地尋找著。她的胸前、背后閃著黃色的熒光條帶,可她的傘卻又低低地掩著這片黑夜里的盈盈幽光。 她的姿態根本就不是在仔細地找,而完全是在雨里信步閑庭,好像是惡毒的狼在玩弄已經失去了一條腿的獵物,嗅著血腥、沿著血跡露出森冷的獠牙帶著死亡逼近他,為他敲響最后的喪鐘。 獵物在前方跌跌撞撞地踉蹌著出逃,星與月的淚從天而降避無可避,伴著微弱月光模糊了他的面目。此時人類世界創造的輝煌文明暫時隱身,空余最原始的殺戮與追逐。 面目已然全非的獵物還在逃,他堅持不愿放棄文明世界教給他的樂觀與希望。 文清鏡很有耐心,時快時慢地追逐著,總在快要跟丟的時候從某片漆黑中閃身出來,以無言的行動嘲諷他最后的掙扎,盡情享受著由別人的恐懼而帶來的滋養。 可是今夜似乎天公不作美。更遠處有一片混雜著的男聲清晰又穩定地傳入她事先劃定的圍獵圈中。 “別跑啦,你太太還等著你回家呢,你不是說過無論生死都絕不愿離開她嗎?”一點窄窄的銀色從文清鏡的層層袖子里滑落,跳脫著想融入濃郁夜色之中,“很快的,就像你送走你太太時那么快,我會很快就讓你們團聚的?!?/br> 她分辨著明顯是壓抑后的人聲喧囂,估量著她和獵物、獵物與海岸的距離,惋惜地放棄了最后一點點樂趣,踏過水洼、趟過地上污黑的水流緊緊地跟上獵物的腳步,拉近了和他的距離。 那點窄窄的銀色終于在夜幕中露出真容來,原來是夾在她三指間的一把柳葉刀。 文清鏡左手撐傘,右手執刀,無聲地潛行在墨一樣的黑暗中,低頭俯視著被嚇得癱倒在地上的男人,步步緊逼,腳尖幾乎要踩上他的衣角。 還差一點。還差最后一點。 這里原本靠近海邊,四下唯有野樹亂林,平常罕有人至,是她早早選好來滋養邪惡的溫床,今夜又下著傾盆大雨,是哪些人也選中在這里來饜足自己的罪欲? 等不及了。再往前就要走出亂林背后了,那里很難隱藏住一個成年人的身形,沒有人會選擇在眾目睽睽之下向眾人展示自己的罪行,文清鏡當然也不會。 她隔著雨幕窺探稍遠處人聲交織,看岸邊的人正兩人一組有條不紊地從一艘船上往岸上搬著大件的木箱,每一件箱子上都精心包裹著防水的油布。兩個男人在傘下站著,似乎是在監督眾人。 文清鏡暗恨他們壞了自己的計劃,但是不要緊,今夜的雨是她最好的幫手,會保護她的安全無虞。 “再見了,殺害己妻的惡毒丈夫,去地底向你那可憐的女人贖罪吧?!?/br> 窄刃抵上了他的喉嚨,先是刺進去小小的角,再劃開了一道縫,這道縫越來越寬、越來越深,在夜色里看不清顏色的血從他的頸間噴涌而出,像爆裂的水管濺濕路人的鞋一樣打濕了蹲在他面前的文清鏡的臉,將她的眉睫都掛上血珠。 他試圖用自己的一雙手捂住噴濺的血柱,可這只是徒勞。 她不再管地上蠕動低吟的獵物,自顧自背過身去扔開手里的傘,仰著頭讓雨水沖刷凈自己臉上的血跡,不去管雨衣下的白襯衫被稀釋后的血水暈染出一片粉紅的顏色。 明天登陸的臺風Herb是她最近最期待的朋友,它會幫她讓今夜的秘密長眠地下無人知曉。 雨越下越大,風也更兇,席卷著掀起了她的雨衣下擺,吹翻了她棄于泥中的傘。也許是她雨衣上閃爍的黃色熒光,也許是獵物最后在雜草叢中掙扎的聲響,岸邊站著的男人似有所覺,揮手趕開了背后撐傘的人,奪過傘自己往小樹林邊來了。 文清鏡在雨里洗盡了自己的臉,目不轉睛地盯著草叢里的男人咽下最后一口氣,終于露出一個滿意的笑,收起地上的傘鉆進了林子里。 她已經看見了往這邊走過來的黑影,便故意在樹林中弄出聲響,引著那黑影朝著與尸體不同的方向走去。文清鏡大學畢業后投考警隊,當了五年差,原以為能輕松戲弄一個在明處跟著她的人,沒想到他不依不饒,幾乎快要撲上來抓住她。 誰知今夜在海邊棋逢對手。 她走得越發小心,在地上的樹根、藤蔓和半空中四處伸展的樹枝間輕盈地閃避,試圖甩掉身后的尾巴。只是那黑影好像和她一樣熟悉黑暗,在雨夜里穿梭自如,如入無人之境。 一只大手穩穩地搭上了她的肩,從掌上傳過來的力量鉗住了文清鏡,她停下腳步,笑著回過頭去和來人對視。 原來是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她打量著他,看到他銳利的眼在她臉上逡視,猛地從袖子里甩出薄刃刺中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 他在不備中被劃傷了手,條件反射地往后一縮,她就抓住他吃痛縮手的機會往林子深處逃去,帶著一雙鐵灰色的笑眼消失在林間,徒留一道淺淺的傷口給他。 “雷生,這批軍火都從船上卸下來了,等您檢查完了就可以送倉庫了?!?/br> 他的人不知道自己大哥剛剛差點遭遇一場刺殺,不明就里地追上來請他回去把關最后一道手續。 今夜壞了文清鏡殺人再拋尸計劃的正是選中在這個野碼頭接貨的雷耀揚,在林間追趕她的也是他。 好巧,他們都選中這里來縱容自己的罪惡;好巧,這是不是壞種間天然的默契? 他有沒有看到?這夜文清鏡睡前在床上輾轉反側。 她有沒有看到?這夜雷耀揚品著紅酒在腦海里反復勾勒那雙鐵灰色的笑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