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完結總篇之一》彼岸沉浮-2
繭,偌大的繭,一圈又一圈,一層又一層,在繭的中間包覆著一個橘色頭發的男孩,男孩眼睛微睜,痛苦的掙扎了一會兒,便用著一種求助似的眼神望著誠,嘴巴一張一合,嚅囁了句:「救我……」繭不斷的收縮,將男孩往內擠壓,誠下意識的伸出了手,想要抓住那苦苦掙扎的男孩。 只見當誠的手碰觸到男孩時,那繭卻如沼澤漩渦般,將男孩快速的向內吸去,即使誠想要跨步向前攥住他的手,仍然是抓住一把無底的空,誠著急著大喊了句「真樹──!」,卻在這時候,四周一片天旋地轉,眼前景象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明亮,窗外晨光熹微,此季入冬,寒風透過窗子,透進誠的被子又傲慢的穿透過他的肌膚,但是冷汗更是附著于他身上。 他緊抓自己的胸口,喘吁吁的坐起身子,又看了自己的雙手一眼──這雙手還有能力抓住什么?又是為什么沒有能力去抓住些什么? 忽然一雙水靈靈的雙眸閃過誠面前,那人模樣惴惴不安,一看到誠如此驚醒,更是滿臉擔憂的問:「誠,那……抱歉,剛剛你做噩夢我沒叫醒你,你……還好嗎?」那人正是明,明將誠的書包遞到他面前,這時不只明,連英一和幽冥都走了進來,幽冥一見到誠還「衣衫不整」的坐在床上,便嘖嘖了兩聲,道:「你朋友很擔心你,說想要進來看看你呢,如果我沒記錯……學校今天是要去的吧,誠?」 誠四周環顧了一會兒,只是自個兒傻傻一笑,「抱歉……讓你們擔心了?!谷握l都看得出來那笑靨不過是一面布,以為就此蓋上也能掩蓋住內心的一切,而英一臉上正也蓋著這張布,看似平穩、看似平常的一切,卻又有誰不知道這表面上一層不變的早晨如今是多么讓人窒息。 這里,少了兩個人,而其中一個比早晨的陽光有朝氣,總是呶呶不休,即使有時嫌吵卻又有時讓人溫馨,卻又有誰不清楚那西山早已蓋過太陽的光芒,而太陽也在西山背后就此打住,早晨再也不會到來。 誠走出房間,換下了衣裳,將制服穿在身上,卻覺得自己彷若經歷了一場夢魘,可怕的是──這場夢魘至今能為畫下終點。 一出門,陽光便招呼似的灑在誠的臉龐上,這幾日他都將自己埋藏于黑暗中,即使陽光探出頭,他仍舊將心扉緊緊拉上,不讓一絲陽光透進來,早已晝夜不分。 這時,英一厚實的手掌拍上誠的肩子,誠回首只見英一臉上始終掛著一面平易近人的笑容,明則是跟在他們后方,不時露出關心的臉色,卻努力想要把笑容一如往常的掛在臉上。 「誠,我知道你的感受……而我曾經和花梨說過一句話──『世界不會為你而轉,更不會為你而停?!粍e因為思念或悲傷而徒留傷悲,而你,在這次的失去中學習到了什么?這才是過去種種遺憾和錯誤所傳達的,就如──前車之覆后車之鑑,難道你還想再多傾倒幾次?」英一說道,終究還是無法蓋住臉上所有滄桑,歲月不如其他人化為銀白瀑布,亦非化作幾道河渠刻畫在英一身上,而是化為言語,化為想法存留于英一的內心。 誠愣著,沒多久便說:「我學習到的是自己的軟弱無力?!拐Z落,誠闔眼,左手緊緊的掐住自己的右手腕,想起了夢中的場景,就連夢也要跟他唱反調,那隻手不是第一次闖入自己的夢中,那偌大的繭不是第一次將一切都吞噬,但每夜的夢中卻連一點力挽狂瀾的機會都不給他。 「沒能抓住身旁的東西不只有你,軟弱無力的也不只是你,誠……我也一樣?!褂⒁徽f著說著,用食指比劃了自己的心,「強悍的要是這里唷,這里要有磨不壞的堅韌?!?/br> 這時明上前,支吾其詞了半天,才說:「我們也……都還會陪你嘛!至少我對誠會是不離不棄的?!顾麅裳壑惫垂吹赝蛘\,誠也就這么呆若木雞的望著明的臉半晌,直到將他臉上一陣羞紅給盯了出來,明這才難為情的別過身子。 只見誠輾然一笑,低頭就說:「我想做的是報仇,想摸清楚那叫做久泉的傢伙到底有何企圖,但我能做的也只有逆知所始……」語畢,誠昂首看了明一眼,「為了不再讓更多人受傷,明和英一,即使一切如棘地荊天,你們也愿意幫我嗎?」 無論是英一還是明,當他們第一次見到千業家唯一殘存的那名驅魔師時,他們都從那驅魔師的眼中看到無盡的野心和無底的堅韌,那野心卻是被仇恨堆疊起來的,當初的誠,眼中盡是寒冷,冷得讓人刺骨不想多去直視,如今的誠,眼眸中卻閃爍著一絲期許光芒,這或許也是一種潛移默化。 ※※※ 入冬后,課堂上更是輕易可見到學生昏昏欲睡,不斷打盹的情況,這情況在老師眼中可說早已是視而不見,臺上的老師卻也沒好到哪去,口舌嚷得極快,一下子就是「這課沒問題」、「自己預習就可?!巩斚抡n鐘聲打時,一部分的同學伸足了懶腰,一副大夢初醒已千年的模樣,一個比一個夸張,有些還趴在桌子上,源源不絕的江水從那口中滾滾傾覆桌面。 誠將課本收進抽屜中,將頸子上的酒色圍巾又多纏繞了一圈,即使他沒任何想睡的衝動,但是依然無法全神貫注在課本上,集史課本上依然佈滿了密密麻麻的重點,但是沒有任何一個環節能夠深深的烙進他腦中。 誠起身,正想要去別班找那個叫做「平介」的同學時,身后的女同學喚住了她,一副囁囁嚅嚅的樣子,躊躇了半天才說:「千業同學,你……有陣子沒來上課了,身體還好嗎?」 誠有些木訥的頷首,才說:「恩,沒事的?!乖菊\想要找理由離開,但他忽然又轉身對那女同學問:「最近學校有發生什么事情嗎,像是……之前常跟我回家的那個男同學,你這幾天有看到他嗎?」 那女孩咦了一聲,將食指放在嘴唇邊,兩眼圓滾滾的往上移動,努力回想了許久才吐吞道:「和你一起回家的……男同學?」 那女孩想破了頭怎么樣也想不出結果,只得無奈搖頭說:「你一直都是自己回家的呀……」 對于這句話,誠反覆思索了兩三次,再三確定的又問:「一直都是……一個人?」那女孩兀自點頭,依然無法明白誠言中之意,誠卻只是點了頭,道了個謝,便三步併作兩步的往真樹的班級跑去,但是當他來道班級門口后,卻發現原本真樹的位置,不知道為什么早就被換去了,而坐在那位置上的早就不是真樹。 對于這樣詫異的事情,誠心理也有數,便左顧又盼了半天,看平介也不在,直接就對了在一旁的同學問:「請問真樹他不在嗎?」 那同學愣頭呆腦的說:「真樹……?同學你是不是走錯班級了?」 誠一時刻內也沒多說什么,指著教室最后面的那套桌椅又問:「為什么你們教室后面有一套沒人使用的桌椅?」那套桌子成疊在一起,然而原本真樹坐的那排卻也明顯的比其排都少了一個人。 那同學明顯有些不耐,沒好氣的說:「就是多一張無人的桌子放在前面,老師嫌礙眼了啊……從以前那邊就沒坐人啊?!?/br> 誠又看了真樹的座位一眼,模模糊糊中依稀看到真樹的身影還留在座位上,還慌忙的收拾著書包,當回首看到誠時,他總會莞爾一笑,這一切仿若在瞬間化為零,他只悔恨自己在這時候才會去懷念過去。 這時,那叫做平介的男孩有些落魄的走了過來,正要進教室前卻被誠喚住而止步,他回首,目瞪口呆的望著誠許久,才說:「不好意思,怎么了嗎?」那叫做平介的男孩不像已前活蹦亂跳,而是一副忽忽不樂的模樣,對于平介這樣的反應,誠沒有多驚訝,只是搖了頭說:「你記得真樹嗎?」 平介這回更是愣了更久,彷彿努力回想著什么,臉上卻又忽然閃過了一絲痛苦的表情,抱頭就說:「這名字……很熟悉,但我想不起來?!拐\忽然也激動了起來,他兩手按在平介的肩子上,便說:「拜託你,努力想想看,哪怕是一點點也好!」 沒多久,平介兩橫眼淚就這么潸潸而下,臉上的表情卻有些錯愕,他這一哭惹來不少注意,以為誠是欺負人的大壞蛋,女生一個個衝出教室,彷彿母親保衛孩子般,讓平介退到她們身后,怒斥著誠,指著他鼻頭就說:「吶吶,你弄哭我們班同學干嘛??!你們之間有什么過節嗎?」雖然表面上像是在保護同學,但是女同學們一個個都是幸災樂禍的模樣,對于眼前這場災禍保持著高度的好奇心。 誠一時也說不清楚,只是無奈的搖頭對著平介說:「等你想起來,再跟我說吧?!拐Z落,他莞爾便逕自離去,而那些女生看眼前這場鬧劇一時半刻便落了幕,卻也只得悻悻然回到座位上繼續談天說地,留下平介一個人緊抓著袖子,咬著嘴唇,默默說:「就只有這時候才會被人『關心』呢……」他昂首,只覺得頭痛能未退去,如針一般往更深處刺入,但是腦子卻比白紙還要空,只是當說起那名字時,內心有一陣奇怪的撕裂,卻有那么一點感到思念以及溫暖。 真樹的存在仿若從這世界上消失,最痛苦的是──這些卻都不曾從誠的腦中被洗去,他記得每一次與真樹的接觸、記得每一次與真樹肌膚相親的感受,也記得那些刻骨銘心的傷痛。 誠將手放在胸口,覺得那兒有顆千斤大石,即便現在方寸萬重,卻也都沒辦法說出口了,那石頭越來越沉,彷彿隨時會擊垮誠的內心,他慌張、他著急,卻又不能莽撞行事。 誠回到教室,回到座位后便慵懶的趴下身子,將自己的臉埋于手肘之中,不一會兒上課鐘聲也打了,他卻絲毫沒有起身的意思,老師走進教室,走上講臺后,卻也只是瞥了臺下一個個閉目養神的同學,沒多說什么便繼續了課程。 彈指間,一股靈力流竄在誠面前,好像有什么磨蹭在他的手肘上,誠不耐煩的睜開了眼,當看到眼前的景象時,他卻大驚失色,身子差點沒往后倒去。 一隻白絨絨大貓的臉就貼在誠的面前,距離幾乎不到兩公分,彷彿窺探些什么,大貓忽然莞爾,那雙鋒利的雙眼以及淡淡的紅暈都隨著這一笑往上一彎,『你可真未曾料想到我會來找你嗎?』貓又說著說著,身子忽然縮成一般貓兒的大小,便往旁邊同學的桌子上撲去,然而那同學卻什么也看不見,依然認真的做著課堂上的筆記,看到誠用著詭異的眼神看向自己,她還向誠做出疑惑歪頭的舉止。 『出來,我有話要跟你說?!回堄终f道,便縱身往旁邊的窗戶跳下去。 誠左看右看,無可奈何下只好舉手說:「老師,我不太舒服……想去保健室?!拐f著這句話的誠還用手摀住了嘴巴,擺出嘔吐的動作,老師也沒多說什么,直接揮了揮手示意要誠快去,誠快步離開教室,當他拉上教室的門時,便快步流星,直接奔馳過寧靜的走廊,當他正要往一樓的樓梯口下走時,那張貓咪的臉又浮在誠的面前,這次卻是以一般貓之形態出現,彷彿引路一般,貓又將誠引到校舍的頂樓。 天空烏云密佈,霧濛濛的氣氛更是讓人不舒服,厚重的云霧纏繞于人們身邊,盤旋于人們頭頂,當誠一走到屋頂上亦是皺了眉頭,感覺到微微濕氣浸在自己面頰上。 貓又站在屋頂空地的中央,忽然回過首說:『我以為……你會保護好真樹的?!?/br> 誠愣了一會兒,沒多說什么,只是緊抓著自己的袖子,久久不語。 『但……這是我的錯,所以我不該怪你,因為當時我是在真樹身邊的……』貓又嘆了一口氣便轉過頭,然而那背影卻比這云鎖煙迷的天日更為沉重。 「當時在……真樹身邊……?」誠反覆了一次,擺出了思索的樣子又追問:「那天到底發生什么事情了?為什么真樹會獨自到那種地方,又是為什么……他忽然消失了?」 『久泉,這一切都跟久泉脫不了關係,真樹那天只跟我說了──想弄清楚一些事情,我沒多追問,只以為他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然而尾隨他到杉澤村后我卻……』貓又說著說著,尾巴和耳朵都微微垂下,模樣內疚十分,他顫抖著嘴唇說:「我迷失了我自己,耽擱于自己的過去,便和真樹走丟了,就像祂說的──被感情左右,呵呵?!关堄殖爸S似的輕笑了一下。 『聽好了,誠,久泉他的目標絕對在真樹身上這點不容質疑,而且這是一個陷阱,之前他提過想要將真樹帶回百鬼引領妖怪,上次在杉澤村,久泉卻說到了那個叫作"風太"的孩子,而風太正是──前百鬼之王?!?/br> 誠想起了真樹當時妖化,所謂百鬼之王應該是和真樹一樣的存在吧?可是誠總得自己對于真樹真的不理解,真樹他永遠都是用著單純的樣子壓抑著許多事情,這次是他第一次感覺到如此明顯……真樹完全不想談起自己身上的事情。 在橋姬、管狐、甚至是海座頭那次,每次當事情發生之后,真樹卻總是避口不談,或是轉移話題,卻從不說他到底發生了些什么…… 「百鬼之王……」誠喃喃自語著,當時真樹說──「再不走,都要一起死了?!?/br> 『真樹他打算做什么?像說我的──這是陷阱,為了真相被引去杉澤村,他上了鉤,成了久泉的棋子,久泉要的是一個能向人類報復的機會,也就是風太,我感受到了……那孩子身上極大的怨恨,久泉就是利用這點?!回堄终f著,而誠則是噤聲,『至于為什么要抓真樹過去,我目前也沒答案……只怕久泉……他想讓那孩子將靈體轉移到真樹身上?!?/br> 「那樣的話,會發生什么……」誠不敢多想,只覺得心里又是一陣痛苦的糾結。 『真樹體內煞氣本身就是極多……風太極大的怨恨恐怖會催化真樹,有一天真樹會變成喪心病狂的妖怪,這是……最糟糕的情況,到時候也不是久泉阻止得了的?!回堄盅鎏?,只覺得那霧濛濛的灰色蒼穹宛如久泉的眸子,撲朔迷離,彷彿害怕被他人看透,而他卻也永遠都無法撥開那云煙看見久泉內心到底想著些什么。 聽到這句話的誠,握緊了雙拳,說:「那我該……怎么阻止?」 貓又再次回首,兩眸子靜得如止水,祂淡道:『他們會有行動的,靜觀其變,莫著急……』語落,貓又的身影走入濃霧中,只留下甚為凌亂的踢踏腳步聲,雨豆灑在地面上,此起彼落,彷彿回蕩在空中,頃刻,淋鈴的白雨如面紗順過誠面前,模糊他的視線,這疾風暴雨越來越大。 ──莫著急。 他的嘴唇喃著,沒多久便闔上了眼,他想起了夢里那怎么樣也抓不著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