籠中鳥番外《飛鴻踏雪》上
籠中鳥番外《飛鴻踏雪》上 異兒發首如白雪,與凡人樣貌不同,眾皆唾之。 京城天皇迎接了剛呱呱墬地的嬰兒,原是喜上枝頭,笑盈盈的模樣令眾人都隨之歡喜,決定舉杯甚歡,然而他卻未見到嬰兒的容貌。 就如每個父親,這「望子成龍」給予希冀的心態亦可反應于天皇身上。 接生婆撩開一旁的門簾,外頭喧嘩嘩擊無一不令她惴惴不安,剛生下的孩子有些不同,不像一般嬰孩,這孩子皮膚白如雪,青色血管明顯的彷彿覆繞于皮膚上,駭然的竟是在那白嫩的肚皮下,隱隱約約可見鮮紅的內臟。 精疲力竭的華實兩眼無神的盯著那從自己下身產出,卻異常十分的孩子。 「孩子怎么樣了,還健康嗎?」她咬著嘴唇,用著虛弱、沙啞的口吻問著。 接生婆噤聲,兩眼發直,如履薄冰,警慎道:「這孩子有幾分怪異,不過只有樣貌有些不同?!?/br> 華實莞爾一笑,嚷著想看看嬰兒的樣子,接生婆猶豫了許久才將孩子帶近華實身邊。 原以為華實會悲痛欲絕,但只見她兩眼一瞇,嘴角勾勒出笑容,還驚嘆說:「瞧!這小傢伙皮膚白皙的很,不如取個與『白』字有關的名字,你說可好?」 接生婆儼然一笑,頷手說是,對于一個正常母親看見自己孩子一頭白霜,皮膚更是白得不像人類,長相怪異的嬰兒竟可如此泰然自若,甚至將幸福流露于臉上,她知道華實是深愛著這孩子,無論往后會如何遭人唾棄。 「我想想……就叫白兒吧,瞧!他點頭了,是不是也和我一樣喜歡這名字呀?」 白兒的誕生沒多久便在市民耳中傳開了,但出生不到幾個月,白兒身體狀況十分虛弱,所以至幼白兒幾乎沒有下過床,也不能出門,當白兒母親一去世后,他甚至被天皇唾棄,因此被關進了宮殿后方的一間小屋子,從此他更是無法外出行走,無法感受到陽光的溫暖,只有冰冷的木屋以及那躺了一輩子卻永遠都不曾溫暖過的床。 白兒的外貌也是令人感到奇特的一部分,一頭如白雪及腰長發,以及朦朧、金瞳色的雙眸,毫無血色的嘴唇。明明是個男人,但說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其實一點都不過分,的確這樣異于常人的一切會帶來好奇以及唾棄,無論是哪方面都讓人難受。 白兒靜靜的躺在床上,四肢無力,頭暈目眩,兩眼發直的望著天花板看,他有時候會想,想碰碰看那天花板,但明明在眼前的東西卻如咫尺天涯,要說他的人生可拿此當作比喻也是沒錯,明明可以離開這惡耗的門就在附近,他卻無力起身行走,說起來是多么可悲的事情啊。 白兒幾乎骨瘦如柴,就連僕人送來的早餐跟晚餐他都無法好好吃完,而他早已忘記這十七年是如何渡過的,每天一睜眼便是黑鴉鴉的房間,再來是廉子被送飯的僕人撥開后,沙沙作響的聲音,當白兒說不想吃的時候,僕人甚至不顧慮他的感受便將guntang的飯塞進他嘴中,有時候舌頭就這樣冒泡好幾次,疼痛難忍。 但這天說也奇怪,那送飯的僕人遲遲未出現,即使不是那么期待他依然感到怪異,是不是自己這次真的被放棄了?還是說他只是忘記了自己的存在?種種令人不安的思緒擾亂他的腦子。 白兒瞑上了雙眼,細聽著外頭的聲音,只見半個時辰過去了,那送飯的人依然未到。 頓時,屋內傳來門簾的聲音,白兒睜大了眼看著走進來的男子,男子與之前送飯的僕人長相不同,是個……奇特的人。 白兒有些吃驚,他怔怔的望著眼前的男子,「白頭發的……人?」讓白兒吃驚的的確是這男子長相和自己有些相同,那白色的頭發、黃褐色的瞳孔,不同的是男人身上散發著的是極度冰冷的氣息。 只見那男子嘴角忽然一撇,露出了jian詐的莞爾,便說:「不覺得自己像隻籠中鳥嗎?被監禁在這種連陽光都無法透入的籠子中?!?/br> 「……籠中鳥?」白兒重復著男子所說的話,臉上充滿有不解。 男子只是轉頭看了看四周,身子一轉變作勢要離開,而白兒則是問:「你是誰?怎么進來這的……我記得門應該是被鎖上的?!?/br> 男子沒有回頭看白兒,只是淡淡的說:「貓,沒有做不到的事情,對吧?」 白兒眼睛眨巴眨巴的,一臉天真的重復,「貓?」 并沒有打算解開白兒的疑惑,男子就這么消失在屋內,然而是從哪來又是從哪離開,白兒亦無頭緒。 如果說貓這種生物,白兒還懂,畢竟在這家徒四壁的屋子內,除了送飯的人,總是有一隻貓會從木頭的縫細爬進來,或許是被外面的野狗追急了,牠多次將這房子當作是避難所,而那貓總是會窩在白兒的大腿上,在寒冷的冬天中,一條棉被卻可以讓「兩人」都睡得暖呼呼的。 白兒時常想,這隻貓是弄丟了回家的路嗎?每次被野狗追總是會來到這,但是牠應該是有同伴的吧?為什么沒有回到同伴的身邊呢? 或許,牠也是被同伴討厭的存在吧…… 那貓有著銀白色的順毛,奇特的卻是貓的尾巴有五條,和白兒小時候所見的貓大有不同。 同樣身為貓或是身為人,有些外貌怪異便要被孤立,這便是人類或動物令人不解的行為舉止之一。 白兒不知道該替那貓兒取什么樣的名字,問了好幾次貓兒的意見,貓兒只有乜他一眼,便繼續舔著自己的爪子,直到白兒提議「銀佑」這名字時,牠才用尾巴拍了白兒的手兩下,那可愛的嘴角俏皮的向上一翹,白兒便知道牠喜歡這名字。 但說也奇怪,銀佑已經有整整一個禮拜未出現了,以往只要牠消失一天,白兒便會緊張的食不下飯,寢不安眠,雖然他知道貓的本性,但他還是怕這附近的大狗會欺負銀佑。 最后一場見到銀佑,是下雨天,那次銀佑匍匐在木窗邊,聽著窗外的雨打芭蕉葉,總是令人格外安心,白兒倚靠著枕頭,與銀佑對望,身為貓的銀佑卻是用著憂鬱的神情看著白兒,彷彿有什么話想開口,但卻只能搖著尾巴,楚楚可憐的看著白兒。 「外面很冷吧?不進來嗎,被窩里比較溫暖呦?!拱變号牧伺纳磉叺目瘴?,而銀佑只是低下了頭,依舊是靜靜的用著無辜的雙眼看著白兒。 白兒蹙緊了眉頭,他撐起身子想要靠近窗邊撫摸銀佑,沒料到銀佑卻高高豎起了尾巴,模樣充滿了敵意,齜牙咧嘴對著,耳朵甚至是向后轉,露出了耳背,白兒知道銀佑生氣了,但是就連原因都不清楚,或許是又被那隻壞狗給追得脾氣差了? 銀佑從窗口躍然而下,重重的雨滴打在他弱小的身軀上,全身的毛都吸足了水,身子卻是重得無法輕快移動,銀佑快速竄到長廊下,奮力的甩動了自己身上的雨水,便舔了舔自己的尾巴。 『真是狼狽不堪啊,這弱小的身子?!汇y佑說著,便將身子捲曲好暖活自己。 白兒,看起來很孤獨,他沒有做錯什么,最錯的或許是──誕生在污穢的世界上,因為太過黑暗,所以將白兒流露出唯一潔白的光白一併蓋過,銀佑知道,知道那光源在哪,也希望自己可以保護那個一直對自己微笑的白兒,但他卻越來越感覺到自己的無力,就連白兒臉上的惆悵他都無法讓它消去。 銀佑看著外頭的斜風細雨,還要……還要兩條尾巴才能自由變換成人型吧?如果那樣是需要犧牲幾條人命的話,那是非常值得的,只要有一天能將白兒擁抱入懷里,那即便是讓銀白色的毛發染成血紅也再所不惜。 銀佑昂首望向烏云遍佈的天空,便想起了自己的家鄉,那充滿貓妖的地方……因為是個半妖,所以從小就無法控制貓型以及人型,也因為這樣無法與人類生活,最后也因為被唾棄而離開的家鄉,尋找這世界上那個能夠容下他的棲身之地,也因此許白兒真的成了他的「家」。 天空永遠都沉重得彷彿它重壓在所有世人的頭頂,不留任何喘息的機會。 ※※※ 一大早,那以往送飯的人便拿著檜木製成了梳子,細心的替白兒梳理著頭發,白兒的頭發雖然及腰,卻十分柔順,沒有費太多功夫便已打理完畢,令人不解的卻是這意外和順的早晨,沒有燙傷舌頭的熱粥、以及僕人粗魯的對待。 白兒緊緊抓著自己的衣服,忐忑不安問:「請問……今天是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嗎?為什么忽然梳妝打理了呢?」 僕人乜了他一眼,眼神有些藐視,便愛理不理的應答:「這是你父親要求的,到時候你自然會知道?!拐Z落,僕人便丟了一套深藍色長袍給白兒,要他穿上,比起原本破破爛爛的那件素衣,那套深藍色長袍實在是色彩奪目,令人瞠口結舌,就連質感都與原本的粗布料大相逕庭。 白兒慢慢解下衣裳,露出的是俢長卻瘦弱的四肢,以及那毫無血色的肌膚,如此雪白的肌膚搭配上深藍色的衣服可說是種襯托,人與衣服形成一種互利,能襯托出著衣者肌膚之白皙,亦可看出衣服色彩的斑闌以及艷麗。 不一會,一輛轎子便已到達白兒門口,白兒正下更是不解,那個十幾年來對自己不聞不問的父親今天又怎么會心血來潮呢?還是說那父親只是偶爾間在打開玩具箱的時候,察覺到了那被壓在最底、佈滿灰塵的娃娃呢? 白兒在僕人的攙扶下,走出了那個許久未能跨過的門檻,雙腳踩到了地上的泥土,身上所感受到的是太陽的溫暖,他忽然感慨起自己究竟是活在黑暗的角落中多久了,外頭早已滄海桑田,昔日所建樸素的宮殿現在一間間金碧輝煌,令人看得咋舌。 白兒乘上了轎子,轎子則是往天皇的宮殿前進,在路上聽說今日是有喜宴,而天皇心情甚好,便決定讓白兒一同參加,不再把他當作是羞恥的收藏品,置之于角落,任其自生字滅,但說著也不過是將白兒視為工具,雖然白兒長相與別不同,但那更是添增幾分妖艷,一點都不輸螓首娥眉的女子。 宴會上天皇的所有兒子幾乎都在場,另外還有幾位客人,桌上擺著的盡是白兒這生看都沒看過的豐富料理,像這樣炊金饌玉的生活令人嚮往,卻令白兒極度不習慣,在宣布開菜后,他亦是毫無食慾,只選擇了些清淡的東西好下飯,沒吃幾口便覺得悶了。 整個宴會上所有人無一不用詫異的神情看著白兒,其他兒子更是露出厭惡的神情,畢竟這是父親唯一一個被關在不見天日的房間數十年的兒子,而且早有聽聞他外貌怪異,這回更是令人「大開眼界」。 習慣一個人的白兒自然也是不喜歡數十雙眼睛在他身上掃視的感覺,他惴惴不安的低下頭,看著盤中炮鳳亨龍的食物,卻是無力拿起筷子進食。 這時坐在前面的天皇忽然開口說:「多年不見五兒子,竟變得如此沉默寡言,近年來身子可好?」白兒眨了眨眼,他不懂得繁文縟節,更不知道跟天皇說話該用什么口吻,只是雙眼怔怔的看著自己的父親,更是覺得父親的態度好像、好像是在對待陌生人。 白兒只是淡淡苦笑,只見天皇無意追問,便轉頭和身旁的人說起話來了。 宴會結束后,白兒只想趕緊回到那習慣的屋子內,即使下次見到天日還要數十年便也無所謂,但卻收到天皇的傳喚,無可奈何之下只好請人帶他到天皇的殿中,更是向那帶路人問了該如何說敬語以及和天皇說話的態度。 那是,白兒從出生以來第一次踏入父親的正殿,說來更是諷刺,兒子住所繩床瓦灶,父親與其他兒子卻是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沒人想起白兒、提起白兒的苦,只是貪圖著眼前的富貴以及奢華。 白兒一見到父親便先行了大禮,講完了敬語,便惴惴不安的低首。 「久年不見,你還是一樣瘦骨伶仃,看起來虛弱至極,這也真是……身為父親的我不稱職了?!?/br> 白兒昂首看了父親一眼,眼神閃過一絲疑惑,他知道那個冷漠苛刻是絕對不會對自己講這樣的話的,就連父親撫上他臉那厚實的大手明明是帶有溫度的,卻像是冬天貼上臉的寒霜那般刺骨。 「沒有那樣的事情……」白兒無奈笑著,這還是他有記憶以來第一次感受到父親,第一次可以與父親對望。 一切都太奇怪了,他開始懷疑自己究竟是如何活下來的。 兩人坐到了旁邊的椅子上,父親和藹的和白兒談著以往的事情,途中父親的雙手一直握住白兒,在一瞬間白兒卸下了戒備,開心的敞開心胸和父親談論著,談到母親的死亡時,父親更是按住了太陽xue,一臉愧疚的看著白兒。 母親的死是在生完白兒后身體狀況一直未見起色,最后忽然昏迷不醒。 「對不起,我當時一直怪罪你,所以才會選擇拋棄華實的一切,甚至是你,那是因為我一直深愛著她,現在不是那樣,我錯了白兒,你還愿意原諒我這個父親嗎?」 白兒這下是被嚇得呆愣愣地望著自己的父親,這一切的轉變令他措手不及。父親張開雙手,將白兒擁入懷中,白兒輕輕捏了自己一下,以為這又是自己做的哪場美夢,但是痛楚確實留在他手上,證明眼前不可思議的景象并非曇花一現。 白兒緩緩闔上眼,祈求著上天不再是令他空歡喜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