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姑獲鳥之五》 你所謂的命運
《第十章》姑獲鳥之五你所謂的命運 誠看著一語不發,然而型態卻與之前大相逕庭的真樹,那頭發比夕陽還火紅,青綠的眸子比夜中的貓還要銳利,然而眼前這真樹一絲不掛,眼睛只會呆滯的眨巴眨巴的,模樣就像是個呱呱墬地的嬰兒。 在場的花梨、明還有誠無一不目瞪口呆。 第一個回過神的是誠,他上前,蹲其身靜靜的看了坐在地上的真樹,伸出了手輕輕的處碰了他的肌膚后,立刻縮了回去,便淡道:「好冷?!?/br> 地上的真樹微微的昂首,雙瞳依然眨巴眨巴的看著誠,但他雙手忽然一伸,毫無溫度的冰冷手掌就這么撫上誠的臉頰,誠愣了一下原本想要倒退,但是看真樹兩眼一點殺機也沒有,便安心了。 真樹的唇微微的喃著:「媽……mama……」 正當誠感到疑惑之際,真樹的身子向前傾,在誠毫無防備的情況下真樹輕松的將誠推倒在地,便將身子壓在誠的腹部上,兩手使勁的掐住了誠的頸子。 明尾巴一甩,在銀白色的尖端多出了一些刺,正要打向真樹時,誠立刻開口制止,「先別出手!」明的尾巴停在半空中,慢慢的往回縮,直到恢復誠原本的長度。 眼前真樹的力道非常的弱,不至于會把誠給掐死,而且雙手還顫抖著,誠看著真樹那兩隻眼睛不再對上自己,反而是看似銜恤的蹙著眉頭,顫抖著瘦弱的肩子。 「真樹……?」誠輕聲喚了他的名字,頓時真樹豆大的眼淚潸潸滾落臉頰,滴在誠的身子上,順著衣服慢慢的散開。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那是她所希望的,她說的一切我都會聽,因為我是個好孩子,我是個好孩子阿……」真樹自言自語著,整個人形容枯槁。 誠神情忽然轉為心疼的模樣,雖然他無法理解真樹正在呢喃些什么,但是他很清楚隱藏在這孩子心中的痛苦正在無限蔓延著,甚至毫無邊際,直到有天痛苦將這孩子吞噬,與那黑影融合在一起。 真樹的身子慢慢的向前傾,直到靠上誠的肩膀,整個人才癱軟,型態甚至變了回來,不再是橘紅的頭發,也不是綠色的眸子,而是正常的真樹。 花梨不可置信的搖頭,雖然自己也是百鬼的骨女,但是型態一直都可以由自己的想法去cao控,真樹剛剛的模樣就像是被上身了,而且是整個行為能力以及意識都喪失。 「他竟然自己關起了魘?!姑髡f道,想起剛剛姑獲鳥的尸首忽然消失,以及「槍林彈雨」過后的痕跡不再,便推測到了關起魘的毫無疑問正是真樹自己,在無意識之際用了最后的力氣把魘強制關起。 誠望了一眼墻上的時鐘,距離黎明尚有三個小時,在事情還沒鬧大之前他們應該速速離開便是。 他扛起了真樹的身子,望了明和花梨一眼,便說:「從正門出去恐怕不妥,從逃生梯通往的后門離開吧?!?/br> 三人推開了逃生梯,而誠背上則是背著真樹,倏的便往樓下奔,雖然還沒能弄清楚剛剛的情況,但是現在還是趕緊離開比較重要,而他們的同伴英一也還在樓下守著,與那隻全身血淋淋的大貓等待著他們四人。 一個女人的形體杵在樓梯口,筆直的望著離去的那四人,慢慢的開了口:「終究還是長相思,久別離,終也忘卻情為何物,直到滿手血腥,忘了自己曾經是誰。這樣的我,終究是無法成為一個母親的?!古伺膭恿顺岚?,些許的羽根掉落于樓梯口,最后慢慢的消失。 祂們是不完全的人,也是不完全的魑魅,只是一種執念牢牢的攥住了祂們,使祂們喪心病狂的追己所求,同樣失去愛女愛子的母親不過也只是相濡以沫,到最后誤入歧途才驚覺自己的愚昧以自私。 人會犯錯,相對的妖怪當然也會犯錯。 三人氣喘如牛的跑出醫院的后門,在幾個小時以前他們與英一在這里集合后便分散了,三人一到樓下第一件事情便是左顧右盼尋找著英一的身影。 不久后,英一扛著一個男人的身子走了過來,英一一走到誠身邊便將誠之前托付給他的男子輕輕的放到地上,轉了轉肩子、扭了扭頸子后便露出如釋重擔的樣子。 「這次去的可挺久的?!褂⒁徽f道。 誠蹲下身子看了看英一放下的男子,全身沾染著鮮血,流有一頭詭異的銀白色長發,全身佈滿了其外的紅色咒印,便以推測的語氣說:「這貓又妖化應該是不完全的吧?」 通常妖怪在昏厥過去是不會變成人類的,一般都是化成人類的怪物昏厥后被打回原形,這貓又的煞氣薄弱許多,在之前碰上真樹的時候甚至只有八條尾巴,靈力不完全,但也非復身,應該是血脈之中便有魑魎的血液,卻有一部分是混合著人類的基因。 這樣的不完全的妖怪加速靈力成長最好的方法就是吞噬人類,貓又的習慣就是每吃掉一千個人便可以長出一條尾巴。 原本在樓下看到這隻遍體鱗傷的貓又時想要順道解決的,但是這貓又身上卻有著nongnong的人類氣息,再加上與真樹相處的時候,誠在真樹身上也有嗅到貓又的氣息,便決定罷手。 這時,英一探了頭,看著誠身后背著的真樹,便用著暗示性的語氣問:「剛剛……有陣很大的波動,整個氣流都被影響到了,誠,你也有感覺到吧?」是的,那煞氣明顯的還有些許殘留于那無辜少年的身上,從那少年入團的開始他就清楚他絕非凡人,但身上的氣息卻與魍魎鬼魅不同。 誠靜靜的低下頭,輕輕的嗯了一聲便與英一擦身而過。 他比誰都明白身后這少年有著什么樣的能力,然而卻無知覺。 遲遲無法動手的原因就是在以前,在那樹魅爺爺的神社附近,每天誠總是會坐在那邊,玩著貓尾草,等待著真樹的身影。到了黃昏之際,真樹總是會出現在神社。 兩人越走越近越走越近,血液中流有驅魔師的誠從小就被嚴厲教導,村子里的孩子也害怕他,不知道是因為真樹傻還是真樹天真,但是就是因為這份傻勁才也這份感情。 小時候的誠也曾經看過妖怪將人類撕裂的模樣,他明白自己最想保護的是什么,所以他曾經對真樹許下了「不管是發生了什么事情我都會保護真樹!」這樣的承諾。 即使不殺掉真樹會顯得誠自私,但是這種事情他還是做不到,說來諷刺,該保護真樹的是他,該抹殺掉真樹的也是他。 ※※※ 誠將昏迷不醒的真樹安置于自己家中后,便獨自一人坐在窗邊看著外頭的日式庭院,心里紊亂而不得安寧,兩眸子徬徨的不?;沃?。 在木板躂躂發出聲響之下,誠腦子更是紊亂,昂首便看向那踩在木造地上的男子。 男子兩眼緊緊閉著,當張開雙眼時卻是一片霧白,男子的年齡已經有三、四十歲附近,整個人帶著凜然之氣,那男子便是誠的救命恩人,同時也是誠的師父。 男子坐在誠的身邊,便搬出了棋盤,要誠和他下上一局,誠淡淡的莞爾便迎合這師父。 五分鐘過后,兩人都心無旁鶩的下著棋,然而誠眼看局勢不妙,整個人如坐針氈,心想著這次鐵定要贏自己的師父,但是左看右看,師父剛才下了個三才三,情勢不利于自己。 忽然,誠的師父開了口,道:「你似乎帶了個麻煩的東西回家了?!?/br> 誠整個人都放了個空,但是一下子也明白師父所指的那項麻煩的東西究竟是什么。 「幽冥師父,這事情我會想辦法解決,您莫須擔心?!拐\道,便道聲:「單關,十四雉十六?!购锰嵝阉膸煾?,但是危機情況能沒被破解。 幽冥若有所思的摸了自己的下巴,便說:「到力挽狂瀾也不及時,我自然會出手?!箾]有思考多久,他便再次出招,報了聲:「十八松十六?!?/br> ※※※ 也不知道是睡了多久,當他再度睜開眼睛十已經是早上十點的事情了,身于陌生的環境中,身上穿著陌生的衣服,連自己發生了什么事情都毫無頭緒。 從姑獲鳥的事情開始,許多事情都變得千頭萬緒的,許多事情甚至變得患得患失。 真樹爬起身子,離開了暖呼呼的床被,看著這日式的房間中空蕩蕩的,只有一扇窗戶可以看見室外的景色,與外頭的日光有所接觸,而外頭偌大的罌粟花正隨風搖曳著,也有一片鳥囀。 四周噤若寒蟬,而一切止于拉門那端的人走進來的的那瞬間,走進房間內的誠輕輕的拉上了門,用著溫柔的眼神看了真樹一眼,便說:「沒事的,這里是我師父家?!?/br> 真樹摸了摸自己暈厥的頭,努力的回想著在閉上眼之前所看到的一切,最后出現在他眼前的只有姑獲鳥的尸首,再來是一個孩子……一個酷似自己的孩子出現在他的視線中,兩手捧著他的臉頰后便露出了孤寂的神情,剩下的就是空白的記憶,和長久的沉眠。 誠一定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的。 真樹憂心忡忡的望著誠,便問:「我……我到底是怎么了?」 誠坐到了真樹的身邊,心里清楚的明白無論自己露出再溫柔的微笑也無法瞞過真樹,卻盡量處之泰然,用著平常的口吻說:「沒事的,只是……你體內的那影子作祟,讓你昏了過去?!?/br> 真樹的眼簾煽動了幾下,單手揪緊了自己的衣領,「不、不是祂,這次不是那種冰冷?!鼓橇钊松類和唇^的影子是如此的冰冷,然而那出現男孩的卻是與其大相逕庭,甚至給真樹一種--他就是自己的熟悉感。 自從醒來以后,真樹的心像是被挖了個空,忽然有種落寞,非常非常落寞的痛處在心中徘徊不去,整顆心像是被丟進冷藏室般的冰冷,冷到令人痛苦,想到這里他淚如泉涌,狠狠的咬住自己的嘴唇。 誠用拇指抹去真樹臉上豆大的淚珠,便緊握住了真樹的另外一隻手,「沒事的,我就在你身邊,我就在這里,別怕?!拐鏄涞纳碜宇澏兜脜柡?,就連被緊握住的那隻手依然冰冷,一點也沒有回溫的意思。 「誠,如果我……真的、真的是妖怪,那我該怎么辦?」 這個假設已經在誠的心中出現無數次,也是誠最不想提起的問題,而他忽然神情恍惚,怔怔的望著前方許久,才說:「是怪物就是怪物,花梨她們也是特別的,真樹一定也能找到cao控力量的方法?!?/br> 聽到誠這番安慰,真樹也慢慢的放松了下來,便停止了哭泣,微微的抽泣著。 他明白自己怯弱,明白自己永遠都是給別人添麻煩的那個,但是這樣的自己總是被誠坦承相待,誠也是那會對他溫柔的人,儘管是再膽怯,他也將信賴建立于誠的身上。 真樹昂首,努力的擠出微笑,「我會的,一定會的,對不起,我不該如此垂頭喪氣的?!辜t腫的眼眶、朦朧的雙眼,儘管是努力地擠出什么樣的微笑,真樹依然誠感到心疼。 誠輕輕的拍了真樹的頭,柔柔的說:「人都有悲觀的時候,你只要記得不管是悲觀還是樂觀的時候我都會在你身邊的,真樹?!拐Z落,誠慢慢的扳起真樹的下巴,便輕輕的在他唇上索了個溫柔甜美的吻。 真樹整個人先是一愣,二是呆若木雞,三是面紅耳赤的撫上自己的嘴唇,用著不明所以的神情望著誠。 誠亦是凝視著真樹,忽然露出了一個抱歉的笑靨,道:「對不起,這次沒能好好的保護你,讓你受傷了?!?/br> 「不是誠的錯,是你救了我,我才該道歉?!拐鏄浜π叩恼f著,便低下了頭。 頓時,誠忽然想到在與姑獲鳥纏斗時,真樹中了姑獲鳥的幻術,而看到的幻術或許與真樹的過去有甘係,揣測到此,他不禁好奇的問:「你在姑獲鳥的幻覺中看到了什么?」 真樹怒力的回想姑獲鳥放出的幻覺中他到底看到了什么,想了半晌,忽然露出豁然開朗的表情,「我看到姑獲鳥本身的記憶,還有誠……你的記憶?!?/br> 誠似懂非懂,姑獲鳥所開啟的幻覺怎么會牽連于他人的記憶?而在真樹醒來那瞬間,他的身子正在顫抖,想到這里誠忽然有不好的預感,那便是真樹看到了他最作嘔的過去。 真樹張了口,一下子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令他最不解的是誠徬徨的神情,看似五內如焚,一臉復雜。 「誠,我……想知道你的事情,不管是悲傷的、開心的、還是讓你在意的都好,拜託你別別過身子,總對我說:『沒什么?!弧拐鏄渲鲃颖ё×苏\,便輕輕的靠在誠的胸前,感受著誠的心跳聲,紊亂而毫無節奏可言。 誠的胸腔傳出了聲淡笑,「真樹,我并不想將你捲進來?!?/br> 「但是我的事情也把誠捲進來了,我真的真的不介意,只要誠你不要那么痛苦就好?!?/br> 誠臉上依然帶有一抹淡笑,嘴唇忽然一張一合像是在說「傻子」。 「真樹,你離開真夜村之后一切都變了,村子半付祝融,毀于魍魎鬼魅的手中,只為了要滅千葉家的口,許多無辜的人受到牽連?!?/br> 這與真樹看到的幻境相似,真樹靜靜的聽著誠述說那段過往,便難過的低下了頭。 「我從那時候開始厭惡起妖怪,所以我才發誓要鏟除那些傷人的魑魎,但凡是接觸妖孽者必定會被煞氣纏身,在驅魔師殺掉一千隻妖孽以后,自己也會化為妖孽,甚至是喪失心志?!苟@樣的誠,從小就得細數每個亡于自己手下的妖孽到底有多少。 「但是你放心吧,我不會殺到一千隻的,在到達附近時我就會罷手?!拐\忽然露出一展笑顏,似乎是希望真樹安心。 但是對誠來說這就是他的命運,也會是誠最棘手的事情,一旦走上了復仇的路就難以回到原點,怨恨、憤恨、悲憤會將人吞噬掉,儘管神志依然清楚,終究還是有成為噬血狂魔的一日。 真樹露出了堅毅的神情,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但我相信命運是可以因為自己的抉擇而改變的?!?/br> 誠撇過頭,看似落寞的倚靠著墻壁,冷冷道:「上帝給你安排了什么,你就得面對什么,正因為知道你會選些什么,所以才又讓你走上了些什么。人是無法與上天爭上一爭的?!顾^方寸已亂,哪怕再怎么杞人憂天想著明日有會多坎坷,不如把自己的每一日托付于上天,說好聽是灑脫,說難聽是消極。 人的命運就像是劇本,上帝給你寫下了什么,你就乖乖的演些什么,不得有任何異議,簡直是任他刀俎魚rou。 誠冷笑了一會,便再次說了那句話── 「沒什么的,別擔心?!?/br> 那正是他所謂諷刺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