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來寒雨晚來風(二)
在露臺上輕聲交談的男女,渾然未覺正上方幾尺的窗臺旁在他們對談期間多了位沉默的聽眾,不發一語的聽著他們說話,儘管兩人聲音不大聲,但在清早山里仍能清晰的傳入童承鋒耳里。 默然聽著元貞紅細述過往他離開后的種種,兩行溼潤順著童承鋒削瘦的臉頰滾下,數不盡的歉語在他心里響起。 對不起、對不起,雖然明知道自己這樣做會令她傷心,甚至是在她幼年遭父母拋下的傷口再劃上一刀,但他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儘管最初只是他未經深思熟慮的退縮,最后事實也證明了他的決定絕非杞人憂天,而是其來有自。他唯一漏算的一點便是沒算到她會對自己執著至此,執著到離鄉背井求學,執著到追隨他走上同一個方向的人生,執著到義無反顧進入am廣告。 當他像隻喪家之犬被am廣告辭退時,不是沒看到她從大樓奔出的身影,只是他以為那不過是他在低潮中幻想出來自我安慰的幻影罷了,畢竟當時丑聞爆發得太突然,讓他無法再兼顧其它…… 「總監醒醒,再過一個小時就是提案會議了,是時候喊大伙兒起來準備了?!谷岷团暸c輕輕搖晃將童承鋒從沉睡里叫醒。 眨了眨鉛一般沉重的眼皮,童承鋒辨認出眼前女人是他團隊里的一員后,睡著前最后的意識瞬間回籠。 「對,叫大家起來,把待會要提報的作品都整理一下?!惯\籌帷幄的童承鋒在清醒的那刻也跟著回來了,不用組員的提醒,他已快速交代下去?!竼讨?,等下你和我一起去報告?!?/br> 「是?!?/br> 「其它人就在這里等我們的好消息吧?!鼓闷鸾M員們整理好的腳本,童承鋒朝昨晚一同留下來在辦公室挑燈夜戰的團隊成組笑著說了聲。 與喬治講定會合時間,兩人便各自分頭準備去,童承鋒回到辦公室,再翻了翻今早定案的提案,確認一切皆如他所想得那般完美后,才拎了盥洗用具到淋浴間去。 廣告業工作時間向來不固定,為了趕案子,夜宿公司早已不是新鮮事,能一路爬到總監之位的童承鋒又怎么會沒有準備,老早將公司當成他的第二個家,準備了幾套換洗衣物以備不時之需。 順意挑了間沒人使用的隔間,童承鋒快手快腳的洗了個戰斗澡,其間發覺臉上鬍髭長了出來,于是洗完澡后扯了浴巾在腰間一圍,走到洗手臺前對著整面泛著霧氣的鏡子端詳。 「果然,該是刮一刮的時候了?!顾麌K嘖的說,這幾天忙著趕工,他倒沒發現自己竟然頂著這副邋塌樣晃了這么久。幸好,他洗澡一向都會帶齊所有用品,低頭從袋里找出刮鬍刀與刮鬍泡沫,他邊哼著小調兒從容的刮起鬍子。 「總監,你就一點也不緊張?」顯然喬治也是看重待會兒的會議,才會有志一同前來梳洗,好讓自己展現出最好的一面,不給團隊準備的精采提案扯后腿。 「習慣就好?!钩瘑讨屋p輕點了點頭,童承鋒淡然道?!改闳脒@行也挺久的,怎么?還沒習慣?」 「我可不是總監吶?!瓜胫袖h進入公司幾年時間的功夫,就從最低層爬到總監的位子,真是英雄出少年,讓喬治這位先行進入公司的前輩也不得不佩服,感嘆之馀,目光不經意瞥見童承鋒背后的淤青,不免訝異問起?!缚偙O,你背后撞到東西嗎?怎么有塊大淤青?」 聞言,童承鋒側過背,藉由鏡子的反射瞄了眼身后,確實如喬治所說在他背后果真有一片淤青,顏色不深,但面積頗大。 「可能是撞到了吧……」童承鋒喃喃,卻不由自主的皺起眉頭?!改憧禳c準備,這點小傷不用擔心?!?/br> 打發了喬治,童承鋒再看了一眼身后淤青,面色凝重的用清水洗去泡沫,擦乾身體,穿上替換衣服才回到自己的辦公室。 他可不記得近日發生過任何擦撞的事情,那么這塊淤青的來歷可就值得嚴肅以對。童承鋒邊對著鏡子系上領帶,邊沉思著。 或許等到這案子確定拿下,他該去醫院檢查一下。 僅存的準備時間十分短暫,眨眼間距離會議就只剩下十分鐘,此時童承鋒與喬治也已一身抖擻的抵達會議室。兩人坐定沒多久,其馀兩組參加這次比稿的團隊也陸續到來,由于彼此之間的競爭關係,三方之間沒有多馀交談,僅是禮貌性的打了聲招呼后便各自佔據會議桌一旁。 時針剛跳過十點,接待小姐便領著廣告主、贊助商、代言明星方的代表浩浩蕩蕩的走進會議室。 「關于這次委託的內容,相信之前需求會議上已經說明得非常清楚,為了提出能讓委託方滿意的提案內容,我們公司動用了三組專業團隊進行策劃,相信一定能讓各位滿意?!关撠熃忧⒌拇翱诿骺斓那腥胫魇??!附酉聛砭妥尭鹘M發表他們的提案,發表順序將按照先前需求會議上抽籤決定的順序。首先發表的是由張副總監率領的團隊提出的企劃?!?/br> 說完,一名打扮中性的女人走到臺前開始發表,隨著投影螢幕上一張張切換過去的簡報,會議室里一遍寂靜,雖然偶爾廣告主那派的人馬會拫出幾個問題詢問,但大體而言第一組的報告十分平靜的結束了。 這不是個好訊號吶,看來第一組的提案廣告主并不買單,就連追問下去的興趣都不高昂。童承鋒摩娑著下巴思考起來。 說實話第一組的提案并不差,可惜就是太過中規中矩,無法跳出窠臼。從廣告主不青睞這點看來,這次廣告主倒是想要些新鮮的玩意兒。暗自在心底盤算一番,童承鋒認為自己的贏面將比預期中來得大。 倒不是說他不把陳少騰看在眼底,只是他理解陳少騰的作品品質極不固定,有時出色的令人難忘,有時也平凡的教人過目即忘。尤其是近年來,好作品的比例越來越少,童承鋒倒不認為自己會倒楣的碰上陳少騰靈感爆發的時候。 因此,當輪到陳少騰上臺報告時,童承鋒心里可是無比輕松的,只可惜,他的泰然在陳少騰播出第一張投影片時就蕩然無存。 為什么……陳少騰的提案和他的竟然相差無幾? 「總監,他的提案!」同樣清楚他們就要提出內容的喬治震驚看向童承鋒。 「閉嘴?!雇袖h使了個眼色,凌厲的要喬治噤聲。 在比稿現場發現別人的提案與自己的一樣是多么啟人疑竇又危險的一件事!哪怕他曉得自己是清白的,別人也不知道。就算沒有證據能證明他與陳少騰作品的先后真偽,惡言謠言也會不脛而走,重創他的聲名。 他得想個法子圓過去,哪怕是拱手相讓這場比稿也要圓過去。童承鋒毫不懷疑若讓其馀人知道這件事,受創最深的肯定是他,因為他曉得這份提案有個對他其極致命的元素,那就是風格。 為了贏得提案,他毅然選擇了自己并不常用的風格,而那種風格好死不死卻是陳少騰慣用的,如此一來,他可不敢樂觀以為會有人認為他是無辜的。童承鋒平靜的面容下,心已絞成一團,前一秒他自以為的定心丸,此刻已經無異于砒霜毒藥。 思忖間,陳少騰已回到位子上,所有人正目不轉睛瞧向他,童承鋒清了清喉嚨,說著:「剛剛聽了陳總監的提案,我自嘆弗如,自愿放棄這次比稿?!?/br> 此言一出,在場人無一不是竊竊私語起來。 「你確定要這樣做?」業務窗口不可置信的看向童承鋒,他這樣在廣告主前說放棄,豈不是不給他面子嗎?他會議剛開始時還說過他是am里的優秀人才吶。 「確定。身為一個廣告人,我真的認為陳總監的企劃無懈可擊?!顾f著言不由衷的話,只為了能渡過難關。 然而,廣告主可不是他所想像的那般好交代,一聽原本能得到三件稿件的,如今卻只能看到兩個,怎么也不劃算,當下表達不滿。 「我不管你的作品是好是壞,都給我拿出來?!勾笳婆脑谧雷由?,令所有人心里一緊?!改銈僡m廣告就是這樣做事的?」 「您別生氣,是我們的錯?!箻I務窗口立即著急的安撫,旋即轉頭怒目以對?!竿偙O?!?/br> 儘管他沒說,但言下之意已經非常明白,那就是要童承鋒快快發表他的作品,省得再怒惱客戶。 見狀,童承鋒在心里長嘆一聲,心知該來的躲不掉,只得吩咐喬治將簡報播出,他則是像走上受刑臺一般走到臺前。 「這是……」 果不期然,第一頁投出臺下的人便同時倒抽了口氣,童承鋒要發表的內容他們再清楚不過,因為上一位陳少騰才剛發表完畢。 這是抄襲吧……就不知道到底是誰抄誰的……廣告主的人馬無一不是做此感想。 這肯定就是童承鋒偷了陳少騰的創意!am公司里熟知陳少騰作品風格的則是另一種想法。 而他們的想法,童承鋒在臺上看得一清二楚,他只能像具被cao探的木偶一字一句將整份提案的概念、分場說明完畢,再迎著眾人不諒解的目光僵硬的回到位子上。 「后面兩個提案都挺好的,我不在乎你們最后決定用哪一版?!箯V告主只在乎他的廣告,至于公司內部的斗爭他可不敢興趣?!钢劣谀銈児镜氖?,還是留給你們自己處理吧?!?/br> 在廣告主頒下圣旨后,這場氣氛詭譎的提案會議總算落幕,然而am公司里的暴風雨才正式來襲。誠如童承鋒所料,他與陳少騰提案意外雷同的事在他們一行人走出會議室時已傳遍公司上下,所有同事看向他的目光里都帶了點異樣,不愿去揣測旁人心里的想法,童承鋒與喬治不發一語的回到昨夜趕工的會議室,里頭的人一個個危襟正坐在位置上,顯示他們也已聽到風聲。 「對不起,這一次我們輸了?!挂娝腥诵那槎际艿搅餮缘拇驌?,童承鋒沒有多作解釋,坦承這次的失敗。 「怎么會這樣?明明這提案是我們一起想出來的,怎么偏偏就和陳少騰那組撞上了?」脾氣耿直一點的,已經坐不住的站起來高談闊論,難以接受拼死拼活整出的東西,就這樣莫名其妙的被貼上剽竊的標籤。 童承鋒無法回答他的話,因為就連他都不清楚這事是怎么發生的,即便撞梗這種意外總是一而再再而三的發生,但也沒有像這次這么離譜,雷同到他們的作品與陳少騰的只是左邊搬到右邊、前面調到后面的些微差異而已。 「小葉,你是這概念的發想者,你……可曾經見過類似的作品?」童承鋒不愿意懷疑伙伴,但為了釐清事情真相,他還是得問一聲。 「沒有?!谷~曉玫搖頭并一口咬定?!缚偙O,我發誓這作品是我原創的,絕對沒有參考陳少騰的東西?!?/br> 童承鋒仔細的審視了葉曉玫片刻,見她說話時神態沒有半點造假,便接受了她的說法,只是這么一來,他又陷入了五里霧中摸不著頭緒。 「那只能說我們的作品不知怎么的流出去了?!拱肷?,童承鋒長嘆一聲,這種說法他自己都很難接受,畢竟他們的作回可是修到今早才定稿,陳少騰不可能得到消息后才開始準備他們的企劃。就算他真的這么做了,他帶領的團隊也不可能察覺不到其中鬼祟。 他覺得自己被張無形的網給困住了不算,就連所有退路也全被切斷,哪怕他想要揪出原兇還自己一個清白,除了既得利益者陳少騰外,他就連其它線索都找不著。 看來,他這次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