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寒徹骨
偏僻路上看不到任何人影,沿途都是略顯荒涼的景致,只是偶爾會有一兩輛車與他們插肩而過。 漆黑冰冷槍口持續與女人后腦親密接觸,森森寒意滲入骨髓,即使車外是個艷陽天,卻讓她覺得身體沒有任何溫度。 齊詩允心里發毛,一直在謀劃能讓自己脫身的方法,掌心冷汗浸濕了皮質方向盤,踩著油門和剎車的雙腳緊繃著,不敢有絲毫松懈。 今天是生是死她完全沒辦法預料,也不是沒有異想天開地幻想過雷耀揚會突然出現將她解救,或許她的八字沒那么硬,或許現在,她也只能靠自己「逆天改命」。 腦內高速運轉間,被潘順福拿去的手機突然響起,謝天謝地信號終于恢復如常,但她只能通過后視鏡,眼睜睜看著那男人熟練拆掉手機背面的電池,臉上露出一臉玩味笑意: “八婆,別看了,好好開你的車?!?/br> “沒確認自己安全之前,我是不會放過你的?!?/br> 潘順福斜斜倚在后座,笑的時候露出滿口吸毒人士才擁有的特級黃牙,齊詩允怵怵地凝視前方,車身兩旁都是掩映著的樹林,住宅幾乎都很少,依舊是渺無人煙的景象,心一點點在落空,仿佛這條路沒有盡頭。 就在她無比絕望之際,突然看到不遠處幾輛黑色囚車迎面而來,看這架勢,應該是要去往羈留中心方向。 被澆滅的妄念好像在一瞬間復燃,齊詩允瞪大雙眼再三確認,車速也隨之減慢了些許。 “——撲掉你媽…” “給我開快點不要停?。?!” 男人見狀也有些慌亂,立刻從后往前大力踹了一腳駕駛座椅,齊詩允被這股力道震得往前顛了一下,暗自咒罵他祖宗十八代的同時,更大膽的想法從心底噴薄而出。 眼看四輛黑色囚車距離越來越近,這是她唯一可以求生的機會,千萬不能錯過…齊詩允留意到此時道路右側有茂密樹叢,開過去或許還有一線希望。 齊詩允深吸一口氣,開始在心里倒數,就在最后一輛囚車即將駛過時,她握緊方向盤猛地踩下地板油,車子彈射般地飛奔出去,將身后沒系安全帶的潘順福簸得撞到右側車窗玻璃。 當男人艱難爬起身正舉起槍要再用作威脅時,卻眼見兩人就要撞上一棵粗壯的大樹。 “———我撲你阿母!” “癲婆你怎么開車的!減速??!剎車??!給我開回去?。。?!” 潘順福見狀,嘴里恨不得噴糞,可奈何自己現在連坐穩都困難,手里的槍也險些沒有握緊。就在槍口試圖指到齊詩允后腦的那一剎那,整輛車在電光火石間避無可避的撞上,槍聲也隨之響起,子彈瞬間猛烈穿開車頂。 與此同時,白色安全氣囊從方向盤中央標志蓋下彈射而出,將因為極度緊張而閉上眼的女人頭部整個保護起來,但齊詩允幾乎被這股力度擊暈,瞬間兩眼一黑,變得無知無覺。 不遠處坐在囚車后座的幾個獄警見到這一幕,立刻叫停正在行駛中的囚車,即使車輛與樹干的撞擊聲巨大,但那聲穿透力極強的槍響讓眾人條件反射的警覺。 頭腦暈眩的潘順福在一陣天旋地轉中驚醒過來,顫顫巍巍從上衣衣兜內摸索出一粒高純度冰毒制成的丸劑,他強撐著身體坐穩將其吞服,又在分秒間踢開后座車門。 幾個持槍獄警剛下車,就看到身著羈留中心職員服裝的怪異男人如一頭野獸般,手腳并用爬出略微傾斜的車身,像是要準備逃走。 “不許動?。?!” “再動就開槍?。?!” 獄警大聲喝止,立即舉起槍瞄準嫌犯,可此時的潘順福就像是一只瘋狗,眼眶布滿血絲,嘴里還念念有詞,只覺得全身血液燒得沸騰要沖破皮膚。 瘋癲無狀的男人扭了扭脖子關節轉過頭,根本無所畏懼,他拋出已經沒有子彈的手槍向幾個獄警擲過去,在眾人未看清本能避讓的瞬間,潘順福邁開腿飛速向身后的密林里狂奔,如同一陣風極速消失在大家眼前。 “小姐?小姐?” “你醒一醒,小姐!” 齊詩允在一陣輕柔地搖晃中逐漸恢復意識,她睜開迷朦雙眼,強光和一股寒意讓她覺得真假難辨,直到視線慢慢聚焦,看見身著白衣的急救人員俯身在旁問詢,自己躺在白車的擔架上,耳邊是有些嘈雜的人聲。 “哇,小姐你終于醒了,車被撞成那樣…你還真是福大命大?!?/br> “剛剛已經大致幫你檢查了一遍,除了一些皮外擦傷,沒有太大問題?!?/br> “現在有沒有覺得哪里不舒服?頭痛不痛?四肢有沒有異樣感覺?” 女醫生一連串問題問得她有些發蒙,齊詩允在對方幫扶下,慢慢撐起身體坐起來,猛然回憶起自己昏迷前開車撞向樹干那一幕,那場景太過蒙太奇,仍讓她心有余悸。 “潘順福呢???” “彭偉呢???” 神志突然歸位,齊詩允有些緊張的抓住一旁的女醫生盤問,對方明顯被她弄得有些不知所措,此時恰好一位約莫三十多歲的阿Sir來到白車后門邊,手里拿著幾樣塑封的物品在她眼前晃了晃。 “齊小姐,你身體如何?” “方不方便同我做個筆錄?” 齊詩允看到不遠處撞得嚴重凹陷的那輛老爺車,視線又轉移到面前的阿Sir身上,動了動四肢覺得自己沒大礙,才微微頷首表示接受。 “嘩,真是想不到,你這輛老古董能保你平安無虞,之前是不是有改裝加固過?原廠的車沒有這么經事的?!?/br> “日本車嘛,為了省油都喜歡把車身做得輕一點?!?/br> 面前的阿Sir并沒有一開始就跟她說案情,而是半開玩笑的同她聊起這輛車的歷史。 聽過這話,齊詩允若有所思,這輛車之前被雷耀揚拖回車行維修過兩次,也不知道那男人用了什么特殊技術,今天她大難不死,或許有部分都是他的功勞,就像是在無形中保護著她。 看她默默不語,阿Sir以為自己說這些要冷場,只好把話題轉移到車禍上。 齊詩允將從進羈留中心做采訪的驚險過程告知對方,待阿Sir打電話求證過幾個信息后,又是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看向她。 “齊小姐,我剛才問過了,潘順福確實是羈留所難民之一,但這個人去年就病死了,會不會是你記錯名字?” “還有,你的那位同事彭偉已經被送去醫院救治,你不用太擔心,我們也派了人去跟進調查?!?/br> 頓時腦內猶如五雷轟頂,齊詩允覺得自己就像是經歷了一場異常真實的夢魘,而就如她所懷疑的那樣,那個「潘順?!挂欢ㄓ袉栴}。 那他到底是誰? “放心,我們已經派人展開地毯式搜索了,只要你能記住他的長相就好,名字都是次要的?!?/br> 思緒紊亂間,阿Sir又將手里幾樣物證展示給她看,除了被拆卸掉電池的手機和指著自己的那把左輪手槍,還有一個構造精巧的儀器。 “阿Sir,請問這是什么…?” 目光不由自主被吸引,她好奇地用手指了指那個不明物體,只覺得奇怪,自己從未見過這個東西。 “喔,這個?我正想問你?!?/br> “這是目前國外比較先進的監聽設備,還帶有GPS定位系統,只不過很難從正規渠道買入?!?/br> “我們是在你的駕駛位下發現的,這種設備通常都會被裝在很隱蔽的地方,估計是剛才車禍時振幅太大才導致它掉落?!?/br> “齊小姐,你是不是得罪過什么人?” “否則也不會有人大費周章在你的車里安裝這個東西,你們做記者的還真是高危職業…” 聽罷,齊詩允腦海里再次亂作一團,今天接收的信息過于密集,她一時間根本無法消化。 但她驀地想起,今早雷耀揚打電話問及自己為什么回新聞部不告訴他的事,本以為他是從別人嘴里打聽到的,她并未太過在意… 遲疑了片刻,女人抬眸望向等待回答的阿Sir,終于再度開口,聲線卻變得有些顫抖: “這個東西…是怎么被裝上去的?” “安裝過程,會很復雜嗎…?” 阿Sir見她表情復雜,雖然猜測不到她為什么突然變了臉色,但也還是如實相告: “既然被裝在車里,那必定是要有一定車輛維修技術的人才能做到?!?/br> 話音剛落,齊詩允眼底的酸澀感攻擊淚腺,她強忍著心底翻涌的憤怒情緒,正想要將話題轉移到其他地方,突然就聽到警戒線外一片吵嚷,似乎是有人想要闖入。 而在這陣喧嘩中,她聽到了加仔的聲音… 心臟像是一瞬間的血液倒流,又如同被人重重的撞擊了一下。 加仔和幾個細佬被差佬攔在線外,看到不遠處被撞毀車頭的黑色萬事得急得團團轉。 今天早晨雷耀揚登機前吩咐加仔要時刻留意齊詩允動向,如果有危險就要立即去替他照看,加仔下午突然監聽到她疑似在車內被劫持的消息。 誠惶誠恐聯系雷耀揚后,奔雷虎在電話那頭大發雷霆,吩咐加仔動作快的同時,只說處理完事務就趕最近一班飛機回來。 加仔被訓斥得灰頭土臉,二話不說帶著人開車前來尋找。 他開著車但電話沒掛斷過,一直按阿兆監聽到的路線疾馳,可中途因為慌張和方向過于偏僻還是走錯了路,終歸是晚了一段時間。 而此時他除了齊詩允的安危,讓加仔更擔心的是車內安裝的監聽定位設備,若是被警方搜查發現告知她,那自己大佬簡直是跳進維港也洗不清。 “阿Sir!請你通融一下!” “出車禍的是我家姐!麻煩你讓我看看她有沒有事!” 正說著,就看見齊詩允慢慢扶著白車后車門走下來,她那雙眼直直望向加仔,竟有種雷耀揚那般的沉郁,讓人覺得不寒而栗。 加仔頓悟,心中唱衰,一定是被發現了。 一臉冷汗的加仔結算過白車出車費用,齊詩允也禮貌告別警官和醫生,她背好背包悶聲不吭坐上加仔車,只說了一句要去柴灣明報工業中心,多一個字都吝嗇。 回程路上安靜得讓人渾身發冷,加仔時不時透過后視鏡觀察齊詩允神情,但是完全猜不透她此刻想法。 就算是要被這位阿嫂的毒舌攻擊得體無完膚也無妨了,加仔仔細思考一番,只能厚著臉皮替自己大佬搏一點同情分: “詩允姐,大佬他聽說你出事…” “已經訂了最近一個航班回香港…” 加仔說完快半分鐘,齊詩允仍舊不作回答,只是神情麻木望向車窗外風景飛速流逝,覺得身心俱疲。 獨家報道工作徹底泡湯,還要回到報社去給對她寄予厚望的鐘安林一個交代,不知為何自己會被牽扯進這無妄之災差點送命,而整個事件發生過程,好像不是表面看起來這么簡單。 而她本就無比糟糕的心情,也隨著那監聽設備的出現,整個跌入谷底。 天色漸晚,夕陽籠罩大地,明報工業中心新聞部忙得不可開交。 齊詩允一路疾馳回來,她吩咐加仔將車停進報社地庫,又背好包焦急地往升降梯方向跑去。 當她有些氣喘吁吁回到辦公區域,立刻引起眾人目光聚焦,但大家都是遲疑了數秒,又開始各自繼續忙著手上的工作。 “Yoana,鐘主任一直找你…” 此刻只有Faye走到她面前開口說話,齊詩允看不懂她的表情,但預感很糟糕。 “彭偉怎么樣了?” “我聽說還在昏迷,不知道什么時候能醒?!?/br> Faye搖搖頭回答她,齊詩允抿了抿唇不再發問,往鐘安林辦公室方向走去。 “Yoana,你太讓我失望了!” “因為信任你我才把這種級別的新聞交給你去做獨家!你就給我做成這個樣子?!” “現在彭偉還躺在醫院昏迷不醒!你給我采訪的內容在哪?我一個字都沒見到!” “現在其他報社都把排版做好準備印刷!我們就只能靠一點別人留下的殘羹剩水過活!” 齊詩允站在辦公桌附近默默無言,接受對方一通劈頭蓋臉的臭罵,頭發微亂的鐘安林吼得上氣不接下氣,抬起面前茶杯準備潤過喉再接再厲。 “鐘主任,你根本不知道我這一天經歷了什么,我覺得你沒有權利這樣指責我,而我自從進報社后!不管在哪個部門都是兢兢業業沒有出過差錯!” “難道你不問緣由,就想把所有責任推卸給我?” “羈留中心附近的信號塔被損壞,手機撥不出也打不進,阿偉突然在工作途中消失,我找到他之后他非要帶我去見一個叫潘順福的越南人,他說對方可以給我們這次暴動的獨家消息,但前提是帶這個人逃離羈留中心?!?/br> “但是這男人有槍,威脅我們帶他出去才會說出真相,后來誰知道他趁機用重物砸暈彭偉,又一直用槍逼迫我帶他離開?!?/br> 女人說著說著,語調都變得越來越激憤,她將整個事故經過都描述給鐘安林,并且希望能把這次經歷做成一個專題報道將功補過,卻不想對方臉色驟變,點起一根煙慢慢坐回身后皮椅上盯著她。 “目前有錄音或其他證據可以證明你說的是真話嗎?” 齊詩允一臉不可思議的回望鐘安林,她當然沒有機會繼續錄音,背包被潘順福拿到后座搜刮,剛才她拿到包找了許久都沒找到錄音筆,想來是在混亂中遺失了,也可能是被那男人拿走了。 或許加仔他們一直監聽,或許保有證據…但齊詩允一轉念,并不想暴露身為三合會成員的他們和自己有關,也不想把無關的人牽扯進這件事當中,更不想利用那個用來監聽自己的儀器為她扳回一城。 她站在原地捏緊雙拳,對著微胖男人搖搖頭,現在也只能期望彭偉早點醒來為她佐證。 “說到底,不過都是你的一面之詞,彭偉沒有醒,你說的這些都不作數?!?/br> “就算警察確實留有一部分物證,但如今嫌疑人下落不明,誰知道什么時候能抓到?” “你想用這個做special吸引眼球?證據不足我不認可,報社也沒有必要替你擔這個風險?!?/br> 說罷,鐘安林呼出一口煙,語氣平靜得幾乎是冰冷無情。 齊詩允怔在原地,對這個新聞部主任大失所望,他就像是一天之內變了一個人,變得令她完全不認識一樣。 正當她還要開口駁斥對方,鐘安林碾滅半支煙緊盯她再度開口: “Yoana,你進報社時間也不短了,我也一直都很欣賞你的敬業精神,但既然到了今天這個這個份上,我也不得不講…” “我聽說你正在同三合會成員拍拖,據說對方來頭還不小,花名奔雷虎在黑道上響當當,真名叫雷耀揚,對嗎?” 這番話突如其來,讓女人一時語塞,她不知道該作何解釋,而鐘安林捕捉到她神色里的慌亂,喝了一口茶說得不疾不徐: “你不用管我怎么知道的,干我們這行的,哪有秘密?” “如果你在其他部門我無權過問,但我們新聞部是為了民眾發聲揭露社會真相的媒介,我不希望我手底下的人會與黑社會有牽連,如果被曝光出去那就是丑聞,是笑話,以后我們《明報》還有什么公信力可言?” “看在你為報社效力多年我才隱瞞至今,但如果東窗事發,你能負得起這個責任嗎?你要我怎么向高層解釋?又怎么給六百萬香港市民一個交代?” “你戀愛自由,我無意多講,但今天發生的事,說不定也與你私人問題有關?!?/br> “我沒興趣知道你有什么難言之隱,如若是因為你一己之身影響整個報社,Sorry,我只能請你離開?!?/br> 言畢,齊詩允看向鐘安林一臉不可置否的表情,不由得扯動唇角露出苦笑。 現在無論自己再說什么都是徒勞,就算是彭偉醒來能為她作證也無力回天。 女人愣在原地靜默了幾秒,鄭重摘下脖子上的記者證。 她將證件輕輕放置于面前辦公桌上,向面無表情的鐘安林禮貌鞠了一躬后,靜靜轉身離開。 直到辦公室房門被關上,皮椅上的男人才略略松了一口氣,對著一旁的儀容鏡,開始整理掉落在額前的頭發。 同時他拿起手邊電話,撥出去一個號碼,在緊張地等待對方接通后,突然轉變成另一副討好的嘴臉: “勞駕轉告程生,事情已經辦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