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不知所謂
「當天分開心里記住」 「一生知己不太多」 「我說愿快些再遇」 「彼此再可傾訴著兩心盡處…」 燈影迷亂,鏡面Disco球循環轉動,臺下寥寥幾個聽眾,臺上的女人手握麥克風輕扭腰肢,把這首憂傷曲調唱得更加惆悵。 雷耀揚獨自坐在包房沙發中央,指節夾著細長More雪茄,食指方形黑鉆熠熠生輝。 這種檔次的夜總會好像許久都沒來過,音質極差的音響,尺寸不大的電視,布滿污漬的墻紙,空氣里隱隱透出一股煙酒味混合著男女體液的渾濁味道。 一副茍延殘喘之相。 想起當年魯笙揸Fit深水埗,雖說品味低俗,卻也不至于這般頹唐,定是經營不善才會把基隆街陀地費漲得人人怨聲載道。 “叼你鹵味喇,他媽的誰來找我?!” 肥秋腳上趿一雙人字拖,嘴里銜根牙簽從外推門踏進來,懷里攬著一位瘦小賓妹,V領翻花襯衣被那身肥rou撐得快爆炸。 他神情相當不悅,褲子脫到一半莫名其妙被細佬Call到這里來,偏生那傻仔說半天也說不明白是誰找他。 房門推開后,肥秋定睛一看皮沙發上那高大身影,差點以為自己出現幻覺。 男人一頭黑色斜分短發,一身貴價筆挺西裝,傲慢到目中無人的態度和威震江湖的強大氣場… 東英「奔雷虎」雷耀揚?! 他怎么會紆尊降貴來到深水埗這間潦倒破敗的夜總會? 肥秋入和義堂時沒少聽過他的傳奇事跡,二十五歲扎職紅棍,坐擁數家高檔車行,全港大小幾十間娛樂場所都有他的股份,身價更是令人望塵莫及的天文數字,曾經是硬殼和東英都爭搶著要他過檔的奇人! 肥佬立即收斂起剛才的不悅神色,也不知道什么風把這頭猛虎吹來了。 “耀、耀揚哥…你怎么來了?” “招呼不周、實在是招呼不周…” 雷耀揚懶懶抬眸凝視那一臉橫rou的陳秋,盯得對方額頭冷汗直冒。 昨晚打砸方記的事情經過他已經大致了解,黑社會收陀地天經地義,仗勢欺人是古惑仔必備技能,不過肥秋剛好踢到鐵板上。 “方記是怎么回事?” 呼出一陣煙,雷耀揚不疾不徐的開口詢問。 “啊…啊那個是方記那個八婆,她不肯交陀地…耀揚哥,你看我們這個情況你也知道…要經營這個場子好難的…” “那你覺得,多收那一千就能扭轉局面?” “不…不是…那個老板娘太不識相,我才給她點…教訓…” “和義堂現在就是你們這些垃圾當道才會沒前途,看來牛嶸那老家伙真是越來越不行了,什么臭魚爛蝦都收?!?/br> 修長手指摁滅煙蒂,雷耀揚語氣冷如冰窖,肥秋站在桌前大氣都不敢喘。 “你把我宵夜的地方掃了,你說怎么辦吧?!?/br> 肥秋心中一凜,頓時變得手足無措起來。 他依稀聽說之前有個開豪車的男人隔三差五就來基隆街,但怎么也沒想到是雷耀揚,因為他得到的消息是,雷耀揚還在大陸… “耀揚哥…我…這個我真的不知道…” “那現在我告訴你了?!?/br> “………” 男人慌亂的在那本就不大靈光的腦袋里尋找完美答案,生怕答錯一個字今晚就出不了這間包廂。 “我我…我明天就派人去重新裝修…蘭姨的醫療費我也會付…” 這回答雷耀揚似乎不太滿意,微微仰頭盯著肥秋。 “還有!還有…還有方記的陀地我以后也不會收了!一分都不會收!” “耀揚哥,明、明天我會親自上門道歉…” “很好?!?/br> 雷耀揚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裝,拍了拍臉上的和藹笑容卻充滿一股攝人寒意。 肥秋不由得倒吸口涼氣,自己本就周轉不靈,現在簡直是風吹芫茜衰到貼地,他臉上擠出的笑容比哭還難看,但又不得不恭恭敬敬的把這尊大佛送走。 離開深水埗,紅色法拉利一路開回太平山北面豪宅。 雷耀揚進車庫時才想起來,那日細佬交給他的黑色雙肩包還放在另一輛寶馬E32里。 是齊詩允的記者背包。 雷耀揚打開車門將背包拎在手上,他掂了掂分量,大概有六七斤重,也不知道那女人在包里裝了些什么東西。 回到家一路進了書房,雷耀揚將背包放在椅子上,他靠著書桌仔細端詳了半天,還是很好奇的拉開了拉鏈。 他將背包里的東西一樣一樣拿出來,整齊陳列在寬大的實木書桌上: 筆記本、工作證、原子筆、電話簿、地圖、水杯、手電電池、錢包、太陽鏡、防曬乳、小折刀、壓縮餅干、反光安全背心、幾盒處方藥和消毒急救衛生用品……大大小小幾十樣,電量耗盡的BP機也在其中,也不知道這么重她每天是怎么背著到處跑的。 雷耀揚打開那本他手掌大小的筆記本,紙張已經寫了大半,字跡時而娟秀工整,時而潦草鋒利,他一頁一頁翻看,基本上都是時事采訪記錄,調理清晰,用詞嚴謹,文筆功底扎實,最新一頁記錄的是翡翠道和深灣道的山泥傾瀉事故。 也就是那一晚。 琥珀色眼眸忽然沉下來,他合攏筆記本,把所有東西都整理好裝回背包,又從書桌抽屜里找出一支從未使用過的 Mont Blanc 14K金尖鋼筆,放入了背包的內袋中。 清晨,肥秋帶著兩個細佬提著果籃和補品,敲開了齊詩允的家門。 齊詩允透過防盜鐵柵門往外看,還誤以為自己起猛了眼花,那肥頭大耳的男人一改兇惡模樣,對她笑得慈眉善目。 前天還一副橫行霸道的嘴臉,今天突然變得像個隔夜油炸鬼,完全無火氣。 “這么早,有事嗎?” “阿允…蘭姨她…怎么樣了?” 肥秋小心翼翼的開口詢問,時不時探頭探腦的往屋子里看。 “扭傷了,直不起腰,在休息?!?/br> 齊詩允越發搞不懂,無事不登三寶殿,這惡心的男人還提著包裝精美的果籃和幾盒補品,態度極盡討好,卻令人非常不適。 “要不要…送去醫院檢查一下?醫藥費我出,我就是想給你和蘭姨道個歉…” “道歉?” “那我們還真是不敢當,陀地會按時給你,麻煩請回?!?/br> “欸欸!阿允,你聽我說!” “這樣,這些錢你先收下,大排檔的重裝費用也由我來出!要幫忙你隨時找人叫我,你們家的陀地我以后都不會收了!” 肥秋連珠炮似的說了一堆,讓身后細佬放下果籃補品,又把裝滿現金的牛皮信封袋放在籃子上,匆匆轉身帶人下樓。 “喂?!陳秋???” 齊詩允正拉開防盜鐵門追出去,但那三人卻像一陣煙,迅速消失在了樓梯口。 簡直莫名其妙。 過了幾天后,方佩蘭的腰恢復如常,開始忙著打理被砸得面目全非的店鋪。 但母女倆說什么也不肯收那筆來路不明的錢,全部如數退了回去。 期間肥秋極為殷勤的帶人過來幫忙,弄得方佩蘭一頭霧水,以后她家的陀地他也不收了,之前賴的餐費也盡數補給了她。 只不過經歷一夜而已,竟會發生這種天方夜譚的事情。 陳家樂前幾日已經蘇醒,只是骨折的地方還需要繼續修養一段時間,工作不忙的時候齊詩允都會抽空去港安醫院看他,給他帶些方佩蘭做的飯菜。 “學姐,你真的不打算回新聞部了嗎?” “現在怎么回,那天我阿媽都快被嚇死了?!?/br> “……對不起,都怪我那天太沖動,連累你了?!?/br> “傻仔,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如果換做是我有危險,你肯定也會來的?!?/br> 齊詩允揉了揉陳家樂微卷的頭發,笑得溫和,她從心底就沒有想要責怪他,只是今后想要回到新聞部的希望變得渺茫。 “那個男人…還找過你麻煩嗎?” 陳家樂猶豫了好半天,終于還是問出口。 “沒有?!?/br> 她搖搖頭,答得冷漠。 最近沒有車極不方便,齊詩允都要早起一個鐘頭去趕最早的過海九巴,但現在這種狀況再去拿回那輛廢車看來是不大可能了,好在現在的工作量也不需要經常用車。 方記恢復營業后生意一如往昔,今天下班稍晚點了,齊詩允從巴士站走回基隆街,一輛似曾相識的黑色轎車與她擦身而過。 車牌號:ZM1433,是她的車! 車上的人會是誰?是雷耀揚?還是別的什么人? 齊詩允頓覺不妙,邁開長腿一路狂奔,她看見黑色馬自達在大排檔對面的路邊停下,心頓時揪作一團,生怕方佩蘭還會遭遇什么不測,她已經信守承諾,那個男人還是不肯放過嗎? 當她快跑到方記門口時,黑色車門也緩緩打開。 齊詩允有些愣神,她這輛快要報廢的破車和那個衣著光鮮的男人…有種說不出的強烈違和感。 大排檔里,方佩蘭和伙計阿Ben正在忙忙碌碌,店外還有好幾個排隊的食客。 齊詩允站在原地,路邊店鋪的各色燈光暈在男人俊朗的面龐,那身霜灰色休閑西裝一看就價格不菲,雷耀揚額前的黑色短發被微風輕輕吹拂開露出額頭,他眉眼微蹙看向她,是她參不透的神色。 他在與她對視,好像是估算好時間在等她一樣。 瞬間心下一凜,齊詩允還是過了馬路走到雷耀揚跟前,兩人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那晚的事我沒有同任何人講過,雷生又來做什么?” 她看向他的眼神里分明有仇視有警惕,還有不易察覺的害怕和緊張。 但雷耀揚只是微微一笑,就像是不曾發生過她說的那件事,還是像之前一樣不接她的話頭。 “你的車修好了,我來還你的車?!?/br> “順便,吃個宵夜?!?/br> 他臉上的表情和那晚的兇惡冷漠大相徑庭,齊詩允卻不敢輕易相信他的話,黑社會陰晴不定喜怒無常,說不定吃著吃著下一秒就要開始故意找茬,掀桌砸碗。 “修理費多少我付給你,麻煩你換一家吃,我只是個靠領薪水度日的上班族,我們家也是正當的小本生意?!?/br> “還有,我已經不在新聞部了,以后我也不會和雷生這樣的「大人物」再有任何瓜葛?!?/br> 齊詩允篤定看向他,眼眸平靜得就像一潭死水,但這兩句暗諷,雷耀揚又如何聽不出? 陳家樂雖然醒了但還躺在醫院休養,齊詩允根本沒有心情和這暴戾殘忍的男人周旋,和他多呆一秒都感覺快要窒息。 “齊小姐,修你這輛車真的很費神?!?/br> “氣缸積水嚴重,所以重新更換了原廠的SOHC發動機,變速箱按照之前的四速變速箱更換了一個新的,前保險杠凹陷的地方也重新修整過,總之,還能再開個三年不成問題?!?/br> “至于維修費嘛,十萬就行?!?/br> 雷耀揚依舊不搭腔,自顧自的說起來,態度極盡玩味,把齊詩允聽得云里霧里。 但是最關鍵的:維修費十萬,她聽得一清二楚。 “十萬?!” 圓圓的瞳仁里寫滿了大大的疑問。 黑社會就是黑社會,坑人都坑得這么明目張膽。 “雷生,車你還是自己留著開吧,我不需要了?!?/br> 齊詩允嘴角一勾,對雷耀揚露出一個假笑,又留給對方一個極不友好的白眼,轉過身就往大排檔走。 這女人不僅逃過一劫沒死在他槍口下,膽子居然還越來越大了。 但身后的男人只是淡然一笑,化身彬彬有禮的無賴,跟著她后腳慢悠悠的走到方記門口,輕車熟路的找了一張凳子坐下來。 “先生今天幾位???” 阿Ben肩上搭著一條白毛巾,匆匆走出來熱情招呼雷耀揚,又往他面前的杯中倒入一杯淡茶放在折臺上,這男人常來,而且每次都開豪車還額外給小費,讓他印象極深刻,只是今天好像有點不太一樣,感覺他平易近人了許多。 “一位,和之前一樣?!?/br> 雷耀揚語氣溫和,他環顧了一下重新裝修過的鋪面,比之前明亮許多,看起來還算可以。 伙計笑著應聲走進店內,看見齊詩允坐在收銀柜前一副年初四的表情,也不知道誰得罪她了。 方佩蘭在廚房里忙得不可開交,眼見大排檔的人也漸漸多起來,齊詩允也不得不跟著幫忙打下手,時不時就會經過那可惡男人的身邊,好巧不巧,她親愛的阿媽又讓她把雷耀揚點的幾盤小炒端到折臺上。 齊詩允放下轉身便走,連最基本的禮貌用語也沒了。 這次她沒有說「先生,請慢用」。 他自然也沒說一句「多謝」。 三人在店內忙碌到塊十一點,食客也走了一撥又一撥,現在終于獲得片刻清閑。 等齊詩允不經意掃過剛才雷耀揚坐過的位置,才發現那個高大身影早就不見了,幸好方佩蘭不知道那晚的事,不然肯定會拿著菜刀出來和雷耀揚拼命。 “阿允,剛剛那個額外給小費的老板叫我交給你,你們居然認識???你的車怎么回事?” 神思游離間,阿Ben走到收銀柜前,將一把黑色車鑰匙遞給了齊詩允,是她那輛車的鑰匙。 “嗯…修好了,和他認識,但不熟,他還說什么了?” “沒說什么,吃完埋單就走了?!?/br> 齊詩允接過鑰匙捏在手里,這男人會這么好心?剛才還獅子大開口跟她要十萬修理費…他會不會在她車上裝定時炸彈?還是裝了竊聽器等她露出什么破綻好再殺她滅口…? 被害妄想癥逐漸占據她的思考能力,齊詩允能在腦海中臆想出這男人殺她的一百種方法,按照目前她對雷耀揚的了解,就算是今天他好心好意把車修好送來,說不定明天她就會尸沉大海永不見天日。 她忐忑不安的走到那輛車前,打開車門坐進了駕駛位,緊張的環顧了一圈,雖說表面上看不出來什么維修痕跡,但總覺得哪里不太一樣。 齊詩允細細嗅了嗅。 車內有一股雷耀揚身上獨有的勞丹脂古龍水香,還有他More雪茄的味道交織在一起,慵懶沉穩,又內斂克制。 她恍惚了幾秒,才又回到現實。 余光一瞥,齊詩允才發現自己的記者背包被完好無損的放置在副駕座,她慌亂拿過來打開,大致看了一眼,所有之前被她塞得雜亂無章的物品都被整齊歸類,幫她整理這些東西的人,可能不是有潔癖就是有強迫癥。 “真是無德,隨便翻我的包?!?/br> 齊詩允不大高興的自言自語,雖然包里并沒有什么見不得人的物品,但都是很私人的東西,一想到被那個男人看過,好像有種…莫名的羞恥? 正想著,她突然在背包內袋摸索到了一個之前從未存在過的長方形物體,齊詩允心內一驚,慌忙取出來細細查看。 黑色真皮包裝盒質感上乘分量不輕,Mont Blanc 品牌Logo在街燈下也泛著華貴光彩,她小心翼翼的開啟盒子,一支嶄新的黑色樹脂鉑金三圓環鋼筆映入眼簾,雋永的經典設計,金帽T舌筆尖,筆夾飾有獨立編號,尺寸也很趁她手,當然價格也很令人咋舌的昂貴。 這種格格不入的東西,怎么會出現在她的包里? —————————————————— Mont Blanc:萬寶龍 為什么我們齊記者是年初四的表情? 因為年初四:“假又放完,錢又洗曬,工又要返,點會好樣吖? ” 此梗出自星爺的《行運一條龍》。 雷總,你加油吧,祝你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