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與他同航
三十歲生辰那天,晴空萬里。 雖然正逢禮拜五,但壽星依舊被工作占去大半時間。 最近許多項目接踵而來,頭一晚還在公司同團隊一起加班到九點。不過好在今天放工之前,終于跟難纏又孤寒的甲方簽訂合約。 齊詩允走出會議室時,恰巧接到Wyman來電。 一對最佳損友許久未見,對方在電話中各種陰陽怪氣都在她意料之中,還聲討她最近重色輕友癥狀愈發嚴重。 在一路回到辦公室的途中,光頭佬對她「罪名」一一細數,但通話結束前,他還是不忘用賤格方式祝她生日快樂。 女人笑著掛斷電話整理手中文件的空檔,幾下敲門聲驟然響起,她沒抬頭只應聲,但進來的人卻完全不在她意料之中。 “齊副主任?!?/br> “請問你還要忙到幾時?” 熟悉沉磁嗓音像是電流蕩入皮膚,叫她手里的文件夾都險些掉落在地。 雷耀揚幾步上前,一抬臂就穩穩托住,齊詩允抬頭狠狠瞪他一眼,又慌亂瞥向大大敞開沒有閉合的房門。 果然,即刻就有好奇的同事假裝路過,實則是在借故偷看。 而男人對此不以為意,倒是對她掛斷電話后還未完全收斂的笑容略感吃味。 雖然舉止算不上親密,卻也能看出他們之間關系匪淺的些許端倪。這癲佬不提前知會就突然出現,令她震驚之余又有些羞惱: “…喂!你怎么隨便就進來?” “我不是給你發了訊息說還有一個鐘———” 對方放好文件夾,又順勢掏出手機按了幾下,將收訊頁面示于她眼前。 齊詩允接過仔細翻閱,看到時間距離最近的訊息,只有凌晨時分他給自己生日祝福的回覆。 回過神來,她也立刻拿起自己手機翻看才發覺,或許是因為之前太忙…幾句話編輯好,后完全忘記發送。 見她恍然大悟反應,雷耀揚眉弓挑起,不禁失笑: “我有很隨便嗎?不是敲過門你應聲后我才進來?” “約會要遲到了,齊小姐?!?/br> 聽過,齊詩允不禁語塞,卻也沒想到這位習慣晝伏夜出的大佬竟會出現在她工作地點。 東英社總部就在附近的德輔道中,距離VIRAGO不過幾分鐘腳程。但兩人都像是為了自己身份避嫌,從未在彼此工作時公開見過面。 難道因為最近社團洗白又有成效? 她搞不懂,也不知道西裝革履的雷耀揚已經早在會客休息區靜候一個多鐘頭。 當時前臺誤認為他是哪間公司高層蒞臨,因接待不周而弄得手忙腳亂。而他面對眾多女職員來回打量的好奇目光,也已生成免疫力。 平時兩人光明正大做情侶太難,沒想到這男人出其不意,竟率先打破這一層壁壘。 齊詩允慢慢平復心中被他驚起的波瀾,看一眼腕表,拿起桌上那堆文件夾整齊碼放,又慢慢坐回原位打開電腦,準備回覆郵件: “我們公司沒你們「公司」那么「隨意」?!?/br> “距離放工還有一段時間呀雷生,夠鐘再走?!?/br> 聽到這番略帶諷刺意味的回應,雷耀揚笑笑也作出一副無所謂的悠閑態度。 他索性也在沙發里坐下,審視起她這間不大不小的辦公室,就像自己第一次進她家門,參觀她的「袖珍」臥房一樣。 抬眸環顧一圈,整個室內最顯眼的,莫過于桌上那個方形水晶花樽,內里插滿他今早讓人送來的那束弗洛伊德玫瑰。 絲絨質感的玫紅花瓣上殘留幾滴露水,散發出些許淡淡茶香味道。 鍵盤敲擊聲響斷斷續續,舒適與溫馨匯聚一室,而她工作時的認真模樣,同樣令他著迷。 凝神片刻,雷耀揚拿起茶幾上一本雜志端坐沙發翻看,聽聽話話靜待她放工。 期間,Selena和Anita先后進入辦公室,兩人表面佯裝正經匯報工作進度,其實是來打探她與這位男士的確切關系。當事人自然注意到兩個下屬掩飾不住的八卦神情,一面正經交代工作,一面又笑著,將她后日做東請客的消息告知。 直到雷耀揚已經駕車離開公司很遠,齊詩允仍覺得雙頰火熱。 因為除了這位「神秘男友」反常的公開露面,自己從公司到樓下一路都被他牢牢牽住,昭告天下一般,完全不顧外界眼光。 幾分鐘后,林寶堅尼停在位于奇力島的香港游艇會總部外。 入內,一杯紅茶的功夫稍作休整,與熱情接待兩人的會所經理告別后,右手便被寬大的左手緊扣,一直往船只泊位方向走。 白色鷗鳥翱翔天際,各式帆船與大小游艇錯落有致,在港灣泊位中小幅度地上下起伏。 望住男人頎長背影,齊詩允并不知曉他為自己準備了怎樣的生日驚喜,其實就如普通情侶度過這天也很開心,但對方任她如何好奇追問,卻一點都不肯跟她透露。 不過看樣子,他是打算帶她出海。 自從兩年前被這男人從雙子星號「劫持」,導致齊詩允很長一段時間看到各種海上交通工具都有心理陰影,雷耀揚幾次試探性邀約她出海游玩,都被她冷臉拒絕。 當時,自己是不得已上了他的「賊船」,連輕生想法都有,卻完全沒想過,今后會心甘情愿留在他身邊。 如果沒有遇上雷耀揚…現在的她,會否與郭城甜蜜如舊? 亦或是,變成另一種相反的不同結局? 就在她思緒飄忽時,兩人在一艘將近三米高的白金色飛橋式游艇前停下腳步。 六十多英尺龐然大物赫然呈現眼前,宛若一只身姿優雅的白色天鵝,隨時等待迎風展翅。 流暢曲線從船頭延伸至船尾,船體上RIVA鍍鉻英文Logo在午后強光照耀下蔚為炫目,每一處細節都彰顯其矜貴氣質。 齊詩允觀察片刻覺得奇怪,印象里,當年劫走自己的那艘也昂貴不菲,卻也沒有面前這艘游艇浮夸豪奢。 雖已適應雷耀揚揮金如土的個性,但她還是忍不住好奇發問: “……怎么好像和之前的…不一樣?” 男人轉過身,朝她伸出手,攤開的掌心里有一把形狀奇特的銀色鎖匙: “鑒于之前給你留下過不好的回憶,我賣掉了?!?/br> “這艘是去年特別定制的,上禮拜才從意大利到港?!?/br> 隨即,他將鎖匙放在她手中,語調柔和: “從現在開始,它是你的,你是船東?!?/br> “以后,你的船,你話事?!?/br> 海鳥鳴叫聲在頭頂回旋,齊詩允不可思議回望對方,心中浪涌也隨之澎湃。 他已經為自己做得實在太多,她這輩子都無法償還…現在,又要她如何接受這份天價厚禮? 而面前男人情真意切模樣,令她鼻腔忽覺酸楚彌漫。 直到雷耀揚覆住她手,讓她慢慢握緊那把冰涼卻又灼人的金屬鎖匙,女人半開玩笑出聲,用以掩飾自己喉音中的情緒變化: “…才送過豪宅,現在又送游艇,你真是錢多到沒處花……” “如果我以后說要天上星星…雷生是不是也給我摘下來?” 聽過,男人倏爾一笑,以一副他可以做到的自信姿態回應她。 其實她不知,雷耀揚那份深藏于心底的歉疚與罪惡感,不論用多少物質都無法填補。 或許要讓互相都覺得虧欠,他們這段關系才能更牢靠無比。 熾熱陽光灑滿天與地,在彼此沉默的分秒間,齊詩允從漸漸接受這份禮物的欣喜和感動中回過神。 她雙眼環顧四周,發現游艇附近,除了幾個等待解纜的陌生水手,沒有任何自己熟識的人。 抑制住情緒中的波動,她又追問道: “只有我和你?” “只有我和你?!?/br> 雷耀揚垂眸,凝視她明媚面孔,答得十分篤定。 碧空如洗,風也柔和,是適宜出航的好天氣。 可無奈「新船東」對游艇一竅不通,雷耀揚肩負掌舵重任,慢慢將游艇開出泊位。 眼看逐漸駛離維港繁華地帶,崢嶸樓閣漫退,讓成日伏案工作的女人感到無比放松。 齊詩允坐于一旁,享受駕駛艙獨特開闊視野,同時亦對駕駛臺上各種復雜儀表盤好奇不已。她單手托腮,側過臉看對方掌舵時駕輕就熟模樣,不由得笑著尊稱他一聲“Captain”。 沿主航線一路往西,途徑西環和西九龍中央擁擠區域,與數不清的大小船舶避讓交錯后,游艇與喧囂都市漸行漸遠,距離無人居住的交椅洲大約還有十幾海里。 一個鐘后,龐然大物漸漸泊穩。 湛藍海面平靜無波,遠處只有幾艘歸港漁船。 雷耀揚計算好航時與航速,得到準確航程與位置后,又將齊詩允帶上頂層飛橋駕駛位。 當他將她圍在身前時,她才明白他說只有他們二人的真正意圖。 飛橋駕駛臺視野比起艙內駕駛位更加寬廣,滿眼都是無邊無際的深藍,是她不曾在這個角度見過的壯闊,也是第一次切實感覺到自己如此渺小。 身居高位令齊詩允有些許緊張,雷耀揚自然察覺到,低頭吻她發頂同時,又將她雙手放于被皮革包裹的金屬舵上: “試試看?” 女人轉頭看他,嘴角綻放出一抹笑意: “怎么試?” “你不怕我被海事處抓到,說我無牌駕駛?” 而對方一副悠然姿態,用下巴摩挲她后頸,答得自信: “齊小姐,我有一級游艇牌,加仔考到二級輪機師都有我一份功?!?/br> “現在算教練帶學員,海事處來也沒話講。下次再出海,我從啟航檢查開始教你?!?/br> 聽罷,齊詩允在心內佩服對方,嘴上卻不忘調侃他: “雷生好犀利———” “又會彈鋼琴又會揸游艇,全香港三合會成員幾十萬…你是不是其中最「優秀」那一個?” 雷耀揚淡然一笑,引導右她手放于啟動游艇發動機的按鈕上: “不是早就同你講過,我是全香港黑社會最有「禮貌」那一個?!?/br> “但論「優秀」,我絕對優秀過全港百分之九十九的男士?!?/br> “恭喜你拾到寶?!?/br> 聽到這rou麻回答,齊詩允不禁翻個白眼心里直呼沒救,這男人又犯自戀自大綜合癥。 而那百分之一的優秀男士,在她看來,唯有與自己有緣無份的郭城。 去年生日還在自己樓下苦等的Aaron,今后都只會與她形同陌路了吧? 可香港地這么小,他們卻都沒有再遇上對方,連形同陌路都是一種虛妄。 想到此處,心緒還是有些不可言說的黯然。 就在齊詩允稍稍走神的這瞬間,重新啟航的游艇猛地晃動顛簸起來,打斷她飄忽不定的思緒。 腎上腺素伴隨陡然加快的心率,險些令她失聲驚叫。 “啟航很關鍵,別想其他事?!?/br> “站穩,專心點?!?/br> 男人以命令式口吻令她擺正學習態度,儼然一位專業「教練」模樣。 隨著游艇速度加快,猛烈海風吹起,雷耀揚穩穩將她環抱在胸膛前給予足夠安全感,炙熱溫度也隨之驅散她心底深處那道陰影。 人這一生,注定會有很多事與愿違。 追憶往事都是徒勞,她只能繼續迎風前行。 直到晚霞布滿廣袤蒼穹,游艇已經航行出十幾海里外,一片鮮有船只的水域。 雷耀揚已經教會齊詩允一些基礎cao作方法,就像當初在曼谷靶場教授她如何射擊更準確一樣。而她頗有天賦,不出半個鐘,漸漸掌握一些駕馭這艘大玩具的技巧。 “鐘意我的禮物嗎?” 他站在她身后發問,女人扭過頭,笑盈盈回視: “講實話,是太浮夸了點?!?/br> “不過現在,也有點讓我無法拒絕……” 此刻,落陽映照在她明艷臉龐,透亮雙眸被霞光折射出與他同樣的琥珀色,絢麗又嬌美。 他仍記得當年那片夕陽下,她被自己強行擄回時的絕望和悲憤。 但好在她那副「鐵石心腸」終于被自己實際行動感化,也終于肯接受他原諒他。 海風吹散漸漸過往思緒,雷耀揚輕吻她側臉。 只要她鐘意,只要她不會離開自己,他做什么都值得。 船尾螺旋槳與海水競逐,激起一陣陣白浪,颯颯海風不斷穿過卷曲長發,球形玻璃罩內的羅經微微旋動,雷耀揚覆住她雙手掌控方向,以十八節速度于水面滑行。 上下顛簸的律動令齊詩允亢奮又緊張,她沉浸在初學者的新鮮感里,不過足癮不罷休。 游艇又開出幾海里之外,落霞從金黃漸變成紫紅色,眼看晚餐時間臨近,身后男人不得不暫時叫停: “離目的地還有一段距離,我們把肚子填飽先?!?/br> 雷耀揚在齊詩允耳邊低語,他順勢將她圍在自己寬闊胸膛前,繼續哄道: “等你有空考個游艇駕照,到時隨便你想怎么玩都得?!?/br> “好喇,往后拉cao縱桿,慢慢減速…” 聽他這么一說,好像真的感覺有些肚餓。 天色漸晚,按照雷耀揚指示cao作,齊詩允又把掌控權交還給他。 少頃,游艇穩穩泊在一片沒有船只的寂靜海域上,仿似進入無人之境般,天與海之間,只有彼此。 “雷耀揚…” “這整艘游艇就你和我,誰做晚餐?” 被他牽住走下頂層甲板時,齊詩允才反應過來這個棘手問題。 知道雷生養尊處優,向來十指不沾陽春水,但以自己的廚藝…實在是有點登不上臺面。因為之前帶給郭城的那些飯菜,很大部分都出自方女士之手…… 正當她懊惱不已時,稱職的船長卻淡定地叫她去沖涼等候。 滿腹問號盤旋,也不知這男人究竟還有什么新花樣和驚喜未跟自己展現。 開離港灣前,雷耀揚已經帶她四處參觀過這艘游艇。 船艙內囊括陸地居所中具備的各種設施,淋浴室和臥房也比之前那艘游艇更寬大,規劃得宜的衣帽間內,還掛有符合她尺寸的各類衣物。 待齊詩允梳妝整齊,換好一襲酒紅長裙再進入餐廳時,看見相連的開放式廚房內,雷耀揚正單手握持一口鑄鐵平底煎鍋在灶臺上來回滑動。 她難以置信地睜大眼確認了好幾遍,肯定不遠處不斷滋滋冒油的聲響并不是假象,伴隨著迷迭香香味席卷入鼻腔,惹得她肚子咕咕亂叫。 而在自己心中,更驚異于這男人會下廚房的強烈反差感。 相識這么久,他除了會品評挑剔食物以外,從未做過與這些相關的任何事情。 看到齊詩允出現,又得到自己意料之中反應,雷耀揚露出一臉和煦笑容,還不忘自夸為她挑選的靚裙好合身。 不出十分鐘,長形柚木餐桌上擺放好撩人味蕾的幾道法餐,論菜品講究的精細程度來看,絕對是出自雷生手筆不會錯。 在等他將桌面燭臺蠟燭一個個點燃的間隙,齊詩允也忍不住拿起銀質匙羹,抱著「以身試毒」的決心,淺嘗自己面前那道忌廉蘑菇湯。 火光裊裊跳躍,雷耀揚仔細觀察她表情變化,將手邊開啟的灰皮諾倒入她面前酒杯: “味道如何?” 如果平時沒有跟他吃過太多美味珍饈,如果這是他第一次下廚的話…那確實可以稱得上驚艷。 杯中淺金色液體隨手指動作輕輕旋轉,女人拿起還未喝下,笑容卻先醉起來: “我猜……” “你一定把做好這頓晚餐的廚師劈碎藏在雪柜里了?!?/br> 聽過,理解到她話語里不愿承認卻又肯定的含義,雷耀揚無奈搖頭笑出聲,又拿起酒樽,朝她方向舉起: “那我就當作是你對我廚藝的夸獎?!?/br> “詩允,生日快樂?!?/br> 話音落下,水晶杯壁碰撞出清脆悅耳聲響,而他透過溫暖燭光專注凝望她的眼眸里,是比腳下這片海更加深不見底的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