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修羅道
「…經警方連日來縝密偵查,沙田城門河木箱藏尸案死者身份已經確認,該女子系附近酒店工作人員,于案發當晚歸家后遭到兇手殺害……」 「最新消息,昨日凌晨一點十分,位于灣仔一間夜總會中發生惡性斗毆事件,造成二死五傷?!?/br> 「據悉,警方在抓捕過程中搜查出大量軟性毒品,其夜總會負責人程某某表示并不知情?!?/br> 「警方在后續調查中發現,程某某座駕內藏有可卡因二十克,當夜即被毒品調查科依法拘捕…」 “哐啷——” 銀質餐叉不慎掉落,與描金瓷盤碰出尖銳聲響。 齊詩允回過神重新拾起,與身旁的方佩蘭面面相覷。 再轉臉,就看到電視中一個體型勁瘦的男人抵死反抗,又強行被幾個阿Sir羈押上車的畫面。 女人瞳孔震驚得顫動,雖然她許久未見,但那人就是程嘯坤無疑。 “……是…是程泰個仔?!” 見狀,中年女人訝異開口,又低聲同身旁的女兒尋求證實。但對方還未來得及開口,就聽見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 此刻午餐時間已過半,這間豪華宅邸的主人終于出現。 大概因為「早餐」食太早,補眠到中午才起身。 只見雷耀揚西裝革履帥氣依舊,昨夜疲憊仿佛一掃而空,容光煥發到齊詩允誤以為他偷偷注射rou毒桿菌。 他不動聲色掃一眼餐廳電視,瞥見新輝煌夜總會前擠滿抱頭蹲下的涉事人員,多到幾輛沖鋒車都塞不下。背景里霓虹光管依舊絢爛,只不過今后灣仔諸多看場都要更名改姓,囂張跋扈的程家就此沒落。 “抱歉,昨天回來太晚?!?/br> “伯母這兩日睡得好不好?” 男人拉開餐椅,在母女二人對面坐下,像是那夜什么都沒發生過一樣從容,倒叫「寄人籬下」的方佩蘭顯得有些拘謹和尷尬。當時只是情勢所迫,她才不得不聽從齊詩允的安排來到這半山豪宅避險。 如果剛才電視上那人真是程泰的仔,那雷耀揚晚歸的原因也非常值得推敲。 但她思索片刻,只略略點頭,隨即又淡笑著開口: “雷生最近一定好多事要忙?!?/br> “我們到這來太叨擾了,也不太方便……用過午餐我就同阿允回旺角去?!?/br> 雖是意料之中的刻意生疏,但心中不免有些落寞。 這段關系,還是因為他身份產生出不可彌合的裂縫,也因為她父親的真正死因,橫亙出一道無形屏障。 聽過,雷耀揚臉色并未有太大變化,朝方佩蘭和煦一笑: “好,剛才我已經同阿Ben聯系過,清和明天可以正常營業?!?/br> “等下阿兆會送你們?!?/br> 齊詩允不語,腦中仔細揣摩他字里行間的意味。 凌晨睡前,他說形勢大致已經安定,卻始終不肯跟她透露程泰是生是死。但眼下親生仔藏毒被捕,那老鬼絕不可能不管不顧。 ———除非,傻佬泰已經被雷耀揚捏在手里。 想到這,她不禁抬眸看向對方平和表情,覺得自己還是有些參不透他。 住在半山這兩日,方佩蘭既沒有同意也沒有反對她跟雷耀揚的愛侶關系??砂尯笾笥X一樣,時不時對忠叔問東問西試探…但現在才開始對這男人進行各方面考察,好像…有些為時已晚。 不過眼下這情形,應該算得上是一種默許。 向來相處融洽的叁人忽然都變得沉默寡言,這頓豐盛午餐吃得并不是滋味。 而昨晚明明說過今天無事可忙的雷耀揚接過幾通電話就先行離開,沒多久,阿兆笑容滿面來接應,開車送母女二人回旺角芙蓉花園。 接近傍晚時,齊詩允將積累的工作都處理完,還是覺得不夠心安。 想起那日被兩個差佬在大庭廣眾之下帶走,不知明早回公司還要面對何種異樣眼光。 午餐過后,她私下問起雷昱明下落,而雷耀揚一副事不關己模樣,只回她:大概率是綁匪手筆。 雷氏力壓消息,全港無人知曉這位商業巨賈到底是死是活。 但她心底始終抱有希望,希望雷昱明福大命大,能夠逢兇化吉。 幸而當晚施薇及時知道背后真相,對自己亦是信任有加。否則換一個Boss都要果斷炒她魷魚,自己又要因為同黑社會拍拖再次成為無業游民。 正想著,方佩蘭敲了書房門叁下,端進來一碗熱騰騰的五指毛桃龍骨湯。 “囡囡,休息下喇?!?/br> “趁熱喝,我剛剛煲好的湯,祛祛濕氣?!?/br> 女人合攏筆電,站起身接過阿媽遞來的花瓷湯碗,卻看到她表情忽然由晴轉陰: “阿Ben個死衰仔,跟我那么久,從大排檔跑堂做到酒樓經理,現在搞得像是耀揚的細佬一樣,事事都聽他差遣?!?/br> “嗱,方才他來電同我說,耀揚安排他凌晨去避風塘接一批漁貨,明早不同我一起去市場采購,真是過河拆橋、忘恩負義……” 聽到方佩蘭難得埋怨,惹得齊詩允忍不住笑到放下碗,拉住阿媽近來細膩很多的手在掌心來回摩挲: “他又不是第一次被雷耀揚安排接漁貨,而且你不是常說食材新鮮最緊要嗎?” “方女士,請問你到底是在生阿Ben的氣,還是在生雷耀揚的氣?” 對方的話一語中的,中年女人聽后不由得瞪她一眼: “…講起生氣,我最生你的氣?!?/br> “同黑社會拍拖這么危險的事一點都不同我商量?還跟那個臭小子合起伙來騙我這么久?真是差點就被你們兩個氣死?!?/br> “現在好了,你同我都騎虎難下。萬一哪天他變卦,要把我們母女都殺了泄憤怎么辦?” 眼見方佩蘭表情語氣越來越浮夸,齊詩允臉上笑意更甚,無尾熊一樣賴在她肩上撒嬌: “阿媽你好離譜,你真的覺得他會這么做?” “你明明也很關心他,卻硬要口是心非。今早我看你還想給他做早餐……現在還一口一個耀揚,我都不這么叫他?!?/br> 這反駁令中年女人一時語塞,她惱羞成怒,用不輕不重的力度拍了拍女兒攬在她脖頸處的手臂,神色又漸漸嚴肅起來: “這兩日他去哪都不告訴你,做什么也不說,我真的好擔心……” “…阿允,我只有你一個女,也只有你一個親人,我比誰都希望你過得好?!?/br> “其實我知耀揚他本性不壞,只是沒有走對路……” “我是怕…我只是怕講不清哪日他犯事害你受牽連,難道你也要學阿媽…終身做個寡婦?” “囡囡,這不是小事,你一定要考慮清楚?!?/br> 聞言,齊詩允收斂起方才的不正經,把鼻頭埋在阿媽肩膀,悶悶答道: “…嗯,我知?!?/br> “再給他一點時間吧?!?/br> 聯想起這幾日發生的所有事和他說的所有話,其實她心中也不太確定。 或許妄圖改變一個男人太過幼稚,可如今她真的騎虎難下,對他,也已經無法放手。 天幕擦黑,大中國麻雀耍樂巨型燈箱暗淡無光,終于進入短暫休眠期。 往上數樓第叁層一間茶室內,硬殼一班元老叔伯劃分楚河漢界,正為龍頭下落和太子爺進差館不能保釋吵得不可開交。 “好好幾個大活人,怎么會一夜之間下落不明?阿嫂沒蹤影,坤仔我們又見不到面,泰哥到底是死是活總要搞清楚吧?” “昨天金泉和新輝煌出事停業,今天差人不知從哪里收到風,又借機掃掉好幾家地下賭檔!現在搞到灣仔那么多夜場都受牽連,關一天就要虧幾千萬!你們講,以后還怎么賺?” 開口說話的中年人兩叁句又繞回生意,除了生死之外,到底還是最在意鈔票。你篤來我篤去,歸根究底,錢才是萬惡之源。 終于,實在受不了這嘈雜喧鬧的胖叔伯清了清嗓,用手指重敲枱面,沉聲道: “生意當然要做,話事人也要盡快選?!?/br> “你們看洪興就知,蔣天生死了社團就立立亂,有個陳耀勉強頂住但是也不成氣候,難道我們也要步他們后塵?還有,這間雀館、同埋尖沙咀幾家芬蘭浴,每個月都要跟樂叔那邊交數……” “現在我們這幫老嘢連刀都提不動,加上香港馬上要回歸,要是還想過點安生日子,就盡早做決定?!?/br> “唉…如果阿彪還在———” 不知是誰在暗處提了一嘴同樣下落不明的高文彪,茶室內瞬間噤若寒蟬。 沉默中,好像大家都開始念及這位白紙扇在時的各種好處。 其中有心知肚明者神色更加默然,知道高文彪早前被傻佬泰安排刀手斬草除根,但生死也未有確切答案。如果那衰神殺回來,必定是要肅清他們這些站在程泰陣線的黨羽。 各懷鬼胎的眾人不語,氣氛又陷入一片死寂。 直到幾分鐘后,被一陣突如其來的敲門聲打破僵局。 與此同時,收到這股邪風的駱丙潤在渣甸山家中來回踱步,六神無主。 他猜想過雷耀揚參與此事的可能性,但也沒有想過會這么快。 因為這完全不像奔雷虎以往謹慎的行事作風,且他做之前都會提前知會他,這次卻一點動靜都未透露。 曹四那個燙手山芋還沒解決完,這次傻佬泰全家莫名其妙被一鍋端,眼看港島地下強勁勢力如今只剩東英……穩定的叁角結構突然垮塌傾斜向他…真是Macau Friend,麻鳩煩。 他實在害怕一家獨大,下一個遭殃的會是自己。 “大佬,耀揚哥來了?!?/br> 家強出聲打破他一團亂麻思緒,精瘦老人視線隨之剜過去,看到雷耀揚神色自若向他走來。 男人熟門熟路倒一杯茶自顧自飲,又順勢走到紅木沙發邊坐下: “龍頭有什么事這么急Call我來,電話里講不就好?” “揚仔,你這兩天好像很多事要忙?成日都不見你人影?!?/br> 看駱駝明知故問模樣,雷耀揚放下茶杯,臉上笑容悠然自得: “呵…就算做雞想從良也需要時間,更何況是黑社會想洗白做好人?” “四仔生意去年就已經找好下家接盤脫手,但是奇夫將軍不大高興,過段時間我還要跑一趟泰國拜會他?!?/br> 聽罷這諷刺又有理有據的辯駁,對方冷哼一聲,接過家強遞來的一杯熱茶,開門見山說道: “我知你做事從不讓我cao心,但是傻佬泰下落不明,他個仔才剛剛冒頭就被差佬請去飲茶……” “揚仔,你背住我搞風搞雨沒關系,千萬不能把東英拉下水?!?/br> “之前你不是同我講想要退團移民?還是別惹太多麻煩上身?!?/br> 十年前,他同傻佬泰爭破頭都想要把雷耀揚挖到自己身邊,本以為把握不大,卻沒想到這小子毫不猶豫選擇從和義堂過檔東英。 這么多年他對社團盡心盡力,確實配得上勞苦功高四個字。只是現在突然除掉程泰的目的…他實在是不懂。 雷耀揚聽到這番言辭,并不覺得意外。 這老家伙滑不溜手,怕死他也不是第一天才知曉。只是開誠布公敲打他,多少還是讓他覺得生氣: “龍頭又講笑,我為「阿公」做事這么多年,怎么會想把東英拉下水?” “現在我只希望能盡快把曹四解決掉,社團失去這個掣肘今后在內地大展拳腳就會順利好多?!?/br> “但我知你顧慮,今晚不給你個確切答案,你定然通宵睡不著——” “放心,硬殼很快就會有新的話事人?!?/br> 待男人故弄玄虛講完,駱駝內心震蕩卻便明了。 程泰勢力樹大根深難以拔除,這小子……定是蓄謀已久。 那新話事人…會是掙爆?還是高文彪? 但還未等他問出口,雷耀揚似是冷笑了一下,岔開話題,說得十分淡然: “大佬,還有件事我想同你講明?!?/br> 精瘦老人低眉吹開杯邊茶葉,一副漫不經心模樣: “…講吧,你還有什么重磅消息要告訴我?看我這把老骨頭受不受得住———” “我希望一年之后東英龍頭選舉,你會投我一票?!?/br> 剎那間,只聽“噗呲”一聲,駱丙潤剛送到嘴里還沒咽下的熱茶就整口噴出來。 桌對面男人閃避及時幸免于難,一旁的家強急忙上前接過他燙手紫砂杯,也同樣被雷耀揚這話震驚到想要捂住耳朵當作沒聽過。 被不慎泄出的熱茶燙到手背發紅,駱駝并不在意,只是滿眼疑惑看向對面面無表情的男人,甚至懷疑他是不是拍拖拍傻,抑或是慘遭齊小姐拋棄,失戀到神智不清。 前幾周還認真同他說過想要金盆洗手的奔雷虎,怎么突然就變卦? 但雷耀揚以堅定眼神回視他,沒有一絲懼怕和遲疑,卻有幾分他看不透的不情不愿。 “…其實有叁、四個話事人的字頭,也不是不存在?!?/br> “只是耀揚,你怎么突然就———” “龍頭,這不是我本意,我只能說一句不得已?!?/br> “你應承我得到的好處,會是東英社在香港同埋內地都順風順水?!?/br> 男人打斷駱駝疑問,面色也不再像來時那樣輕松。而聽對方言外之意,他并不止要做一個「揸數」。 雖然雷耀揚并未透露太多,但駱丙潤也大致猜到幾分內情。想來曹四過后,還有更棘手的「大人物」需要他們應對。 駱丙潤思索許久,茶都涼透。 最終,一番沒有互相點破的談話結束,以成全彼此作收尾。勉強能稱得上是互利互惠,各自相宜。 一把利刃握在手中,紅色果皮呈螺旋狀往下掉落拉扯。 細碎沙沙聲持續一陣,吵醒病榻上昏睡的男人。 雷義睜開眼,隱約看到床邊有個模糊輪廓,他努力聚焦許久,視線隨神智逐步恢復清晰,心電脈搏檢測儀跳動的節奏忽然變快。 察覺到他醒來,雷宋曼寧抬眸瞧一眼動作未停,只顧一味讓鋒利的刀刃將果皮與果rou分離。隨后,將其完完整整擺放在一旁的琉璃果盤內。 “……回來多久了?” 許久未見她,也許久未開口說話,男人聲線有些沙啞哽咽。但她此刻毫發無傷坐在自己跟前,態度卻還是如常的淡然冷漠。 五十年前,她作為畢業生代表站在演講臺上的朝氣蓬勃早已不復存在??伤麉s依舊記得清楚,當時自己為她授獎,親自為她戴上學士帽的明艷笑容,清楚記得與她禮貌握手時的溫度…… 就像是一朵恣意盛放、卻又不可攀折的稀世奇花。 本以為,心動于他來說只會是剎那的浮光掠影。想不到,這一份偏執的情,竟會令他瘋狂一世。 明明是他先在人群中發現她,明明是他先鐘意她,讓他怎么能忍受…一個身家和身份處處都不如他的男人完全擁有她? 見對方神色復雜,雷宋曼寧并不知此時的雷主席在想什么。 她只是如實回答他的問題,就像是在例行公事: “昨晚的飛機,回來看你睡得沉就沒打擾?!?/br> “我叫醫生進來看看你情況———” 女人放下刀,正欲從座椅上站起,卻被病床上的男人用力拉住她左手。他的指尖恰好觸及在翡翠鐲上,令她頓時生出一股嫌惡。 正想要甩開時,雷義卻驀地松脫,他喘息著,有氣無力: “…不用?!?/br> “阿寧,你哪里都不要去。就在這里陪我……” “……陪住我…好不好?” 全港六百多萬人,大概只有她宋曼寧見過雷義這副卑微嘴臉。 女人心中不禁嘲諷,合該影下他此刻衰樣刊登報紙頭條,好叫大家都知曉雷主席到底有多丑惡多偽善。 她倏地露出一抹冷笑,收回手互相交迭在胸前,又慢慢靠回椅背: “阿明也回來了,他很擔心你?!?/br> “遭你那條狗綁架兩日,難道你不想見見他?” 說起平安歸家的雷昱明,雷義驀然想起什么似的,忽略她字眼里的諷刺,語氣突然變得激動起來: “…昱陽…昱陽呢?他有沒有同他大哥一起回家?” “阿寧,我沒有騙你,昱陽他真的回來過!昨夜還守在我床邊,為我換枕……” “你…你再叫他回家好不好?我還有好多話沒有同他講?!?/br> “他是我們的兒子,他一定要脫離社團,回來繼承我的產業…等他回來…我要把最好的都給他……” 雷宋曼寧冷眼看跟前略顯狼狽的男人自說自話,不知情的人定會被他這模樣蒙騙。誰會想到,一個坐擁幾十億資產的本港商業巨鱷,臨死前的愿望竟會樸素至此? 他不過是想要享受短暫的父子天倫而已。好可嘆,好可憐。 “雷生好糊涂?!?/br> “當初你不是憎我逼他離家出走?現在又要我叫他回來?天方夜譚?!?/br> 這番話說得不咸不淡,她提起雷耀揚,就像是在提及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聽到她這番反駁,雷義也暗自嘆息,卻依舊不甘地對其軟磨硬泡: “阿寧,我知我壽限將至,現在我只有這一個愿望……” “我立好的幾份遺囑…連同昱陽的都一起托付給你。馬上就到九七…他不好再做那些打打殺殺的污糟事……他畢竟…畢竟是你懷胎十月親生骨rou,你不要再意氣用事…以往我做過的…對不起你的那些事……我會到地底下懺悔…………” “…你就應承我這一次,好不好?” 說話間,一行老淚從他眼尾滑落,好一出聲情并茂感人肺腑的臨終遺言。 而雷宋曼寧依舊是旁觀者姿態,卻被他字里行間里的某些用詞激得眉心緊皺。 十月懷胎? 親生骨rou? 她可以對神明發誓,沒有哪一個是她自愿。 可齊詩允和雷耀揚那張甜蜜留影依然停駐在她腦海,她深知鐘意一個人的眼神,根本無法藏匿。而他們親昵自然肢體語言中,都是彼此相愛的證據。 造化弄人,該說這兩個孩子是幸運,還是不幸? 她只覺心緒復雜,掙扎在一陣短暫的迷惘里。 而下一秒,雷義半撐起身伸過來的手,徹底將她念頭里柔軟的一瞬驅散得干干凈凈。 她忍住惡心,回握住他微涼的指節,又俯下身,摸了摸他額前略微凌亂的銀絲: “我可以應承你?!?/br> “只不過,雷昱陽不會回來了?!?/br> 聽到這話,男人臉上明顯地浮現起詫異,但雷宋曼寧恨不得要笑出聲,她抬眸瞥了眼天花板角落里的監視器,看回雷義時,說得輕聲細語,卻有極強殺傷力: “就在昨晚,他見過我?!?/br> “他已經知道所有真相?!?/br> “所以現在我告訴你,他不會回來,永遠都不會回來?!?/br> “而你,只配去地獄懺悔你的罪行,去齊晟跟前下跪求他饒恕你?!?/br> 說完,雷宋曼寧嘴角噙著假笑,在監視器鏡頭下看來就像是在安撫精神不穩的丈夫睡回病床。她動作輕柔替他掖好被角,任誰看了都要感嘆一句:雷太真是好溫柔、好貼心。 “我勸雷生安安心心養病,最好是能有余力同我爭辯?!?/br> “還有啊…我要感謝你送我到墨爾本,讓我搞清楚一件事——” “就算當年是你無意,但如果不想你的乖仔知道利惠貞的車禍不是單純意外……等下他進來,你最好裝作什么都沒發生?!?/br> 霎時間,心電脈搏檢測儀綠線起伏如巒起的山峰,床上男人被她這番話氣到額頭一道道青筋暴脹,他拼命想要說話,張開嘴,卻發覺自己根本無言以對。 男人再次抓緊她手,雷宋曼寧也順勢俯下身,克制住情緒,靠近他耳邊低語: “雷義,你這輩子太過順風順水。應該在生命終結前好好體會下…這種生不如死的感覺?!?/br> “這樣你就會明白…當年他死在我面前,我到底有多痛苦?!?/br> 不知何時,琉璃盤中那個削好的蘋果開始慢慢氧化變黃。也不知是什么時候,她的淚開始不停滴落在男人已然蒼老的面龐。 這一刻,是喜極而泣,更有大仇得報的暢快。 但似乎,還有某種…無法明狀的難過情緒在心底深處延宕。 —————————————————— Macau Friend,麻鳩煩:澳門朋友麻鳩煩,粵語諧音梗。 阿公:在港澳叁合會里指老板的老板。亦可指“公家”,比如對話的語境是在公司的時候,阿公指公司。 揸數:主要負責“講數”以及管理社團財務,即“揸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