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9回憶
在回去的路上,弗朗切斯科一次也沒有打破他們之間的沉默。 直到馬車停了下來,他走得很快,莉莉暈暈乎乎的,只感覺前面的樓梯和頭頂華麗的吊燈在她的眼前不住地旋轉。 他將她放在床上,囑咐女仆來給她換衣服為她冰敷受傷的腳,自己則是準備去給她倒一點白蘭地。 他的思緒亂得不行,各種各樣的猜測在他的腦海里打架。他想著她需要換衣服,一個人胡思亂想的,磨蹭了好一會兒,當他再度回到她房間時,他看到她躺在床上,垂著眼睛,一副快要睡著了的模樣。 永遠想要逃跑的女孩,你為什么選擇了向熟悉的人隱藏自己? 他走到床邊將手伸到了她的腦后。 “你需要喝一點白蘭地?!?/br> 莉莉搖了搖頭:“我不想喝?!?/br> 但那杯子卻緊緊壓著她。 “你必須喝一點,對你比較好?!?/br> 他的語氣幾乎像是命令,她不得不讓那紅色的液體燒進了她的喉嚨。 太烈了,她猛烈地咳嗽了起來,一把推開他的手,而她蒼白的臉頰也漸漸地恢復了血色。 他摸了摸她的臉道:“我去換一身衣服,然后再來跟你聊一聊?!?/br> 他沒有等莉莉回答什么,又對那法國女仆道:“照顧好你的女主人?!?/br> 女仆向他行了一個屈膝禮,他就走向了那扇連通他們兩人房間的門。 莉莉始終一言不發,女仆便也一個字都不敢問,只是小心翼翼地伺候著她。 直到弗朗切斯科悄無聲息地再度出現在了她面前。 他讓女仆離開,在她的身邊坐下,輕聲道:“我不會跟你說太久,我知道你現在可能想要一個人好好休息一下?!?/br> 說到這里,他頓了頓,然后才繼續道:“我只是太好奇了,無法控制,你認識那個人么?” 莉莉抬頭看著他,神情有些茫然,仿佛已經忘記了剛才發生的事。 “你在說什么人?” “你需要我仔細為你描述嗎?一位典型的紳士,六尺多高,金發,眼睛藍得像亞平寧的海?!?/br> 她把目光從他的身上移開,用一種他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平靜地回答:“一位紳士不會屈尊跟農婦說話,更何談認識?!?/br> “別鬧,你明知道你不可能是農婦,一個陌生人值得你這么大的反應?我請求你告訴我原因?” 莉莉心想,她跟他說過許多真話,可他卻寧愿相信她的謊言,現在又憑什么讓她實話實說呢? “你怎么感覺都行,我不認識他?!?/br> “好吧,我只是想說,他身邊的那位小姐,我應該還是有一點印象的,你不好奇嗎?” 莉莉靜如止水的臉色總算有了一絲波動,但也只有一絲。 “有什么可好奇的?男人總是來巴黎享受生活?!?/br> 弗朗切斯科愣了愣,很快反應了過來:“你在想什么?她不是交際花,我也跟她沒有任何關系,在你的眼里我是跟每個女人都有點關系嗎?我的意思是他大概是來相親的?!?/br> “我不想關心陌生人的事?!?/br> 她連續三次的不認讓他忽然想起了圣彼得,她連這都要向圣徒致敬。 “他那樣顯眼出眾,打聽他并不難,只是,別讓我自己去瞎猜好不好,你總是什么也不肯告訴我?!?/br> 這個人一貫是很會顛倒黑白的。 莉莉問他:“你究竟想知道什么呢?好吧,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訴你,他是蘇格蘭的艾爾德里伯爵?!?/br> 蘇格蘭?作為一個還沒去過蘇格蘭的意大利人,她的話還真是讓他意外了一瞬。 “我在十多年前就認識他了,你相信嗎?” 弗朗切斯科道:“我為什么要不相信呢,你是有什么親戚在蘇格蘭嗎?還是說你其實是蘇格蘭人?” 蘇格蘭,他回憶著對蘇格蘭的一些印象,不是許多英格蘭人嫌棄蘇格蘭佬保守固執,野蠻落后么?她怎么光保守了,不能學著野蠻一點? “半個蘇格蘭人,我外祖家是艾爾德里家的鄰居?!?/br> “鄰居?” 莉莉一聽就知道,這意大利佬在質疑她的用詞,算了,他愛信不信。 “嗯,我外祖家是他鄰居的佃戶,所以也可以算是他的鄰居了?!?/br> 弗朗切斯科尷尬道:“我沒有任何質疑的意思,我絕對相信你說的話?!?/br> “我小時候在蘇格蘭,有一次差點摔斷脖子,是艾爾德里勛爵過路救了我的命,就這么多了?!?/br> 莉莉回想這樁往事,也覺得好笑,她那時候只有九歲,太喜歡騎馬,又覺得自己已足夠成熟,受不了母親總是管束著她,她為了能在美麗的蘇格蘭騎得開心,就在有一天沒有母親盯梢時欺騙了馬夫,說mama允許她單獨在牧場騎一小會兒馬。 在大多數情況下,她都是個典型的乖孩子,所以大家都對她充滿了信任,結果這樣的她一旦動起了什么歪心思來,那就是天大的事。 她直接偷偷跑遠了,然后很快就發現自己迷路了。她開始感到害怕,身下的小馬也很累,然后,過路的大衛-麥克烏安看見了她。 那時也還是個少年的他溫柔地,堪稱小心翼翼地詢問她是什么人,是不是迷路了,生怕會嚇著了她。而她在這種時候又忽然機靈了,覺得不能隨便跟路上遇見的生人說話,急匆匆地想要走,結果那可憐的疲憊的小馬被石頭絆了一下,如果他沒有沖過去把她拎起來,她差點就得魂斷蘇格蘭。 “艾爾德里勛爵他……一直是個很討人喜歡的紳士,他發現我不希望被當成小孩子看待,對我說話的口氣也十分正式,他一路護送我回去,跟我告別時還親吻了我的手背,就仿佛我已經是一位女士了?!?/br> 弗朗切斯科心想,這家伙看上去正兒八經的,段位還真是不低,面對一個孩子都不忘散發魅力。 “我想,他從那時候就偷走了你的心?”他酸不溜秋地問。 對于他的問題,莉莉沉默了,這并非心虛,畢竟她能對這個意大利人心虛什么。她只是忍不住又陷入了新的回憶,她想起了三年前在外祖父家的那場盛大宴會。 當時家里已經準備在幾周后帶她前往倫敦,正式引見她進入社交界。她知道家里希望她到時有個完美的亮相,她懷著已經身處倫敦的心情參與其中,就像提前演練。而那也是她上一次見到艾爾德里勛爵,那個全蘇格蘭最迷人的金發青年。 外祖父為他們做了簡單的介紹,但那完全沒有必要,她當然記得他,青澀的少年已變成了能夠使得她臉紅的俊朗青年,而他也還記得她,那個差點摔斷脖子還要在他面前維持高傲的小女孩。 她不是沒有聽說過有關他的事情,在這些年的時光里,他繼承了他父親的一切,還在倫敦墜入了愛河,卻很可惜好景不長,婚后才一年那可憐的女孩就死于生產,他們的孩子也沒能存活下來。 從那之后,年輕的艾爾德里勛爵一直沉浸在悲傷之中,令他們相識相愛的倫敦也幾乎成為了他的禁地。 女人總是抵擋不了英俊癡情的男人的魅力,莉莉也不例外。 一整個宴會她都在偷偷地看他,看他熠熠生輝的金發,海水一般湛藍的眼睛,看他高傲地在庸俗的人群中移動。 她帶著十七歲的激情感受著他內心深處的痛苦,她想,他還那么的年輕,不該一輩子都沉浸在過往的創傷里。 他們不列顛的人民對晚餐后的表演環節很是熱衷,而她在呼聲中選擇了用蓋爾語唱了一首蘇格蘭民歌,她一直望著他,她想要寬慰這個不幸的男人。 他對她回以微笑,而她也知道自己有著優美的歌喉,之后他果真在她的外祖父面前稱贊她,只是,他稱她為孩子。 誠然,一個還沒有被正式介紹進入社交界的女孩在官方上確實仍算是個孩子,他也許是察覺到了她的好感,表現得十分得體,但他讓十七歲的她感到非常的傷心、丟臉,這也是毋庸置疑的。 那天晚上,她把頭埋在枕頭里哭,她發誓只要她還活著,她永遠都不要原諒艾爾德里勛爵。 當然,隨著時間的推移,她早就不會有那么幼稚的想法了,可要說完全不在意,卻也是不可能的。 也許人都是需要受挫的吧,所以不管是大衛還是眼前她噩夢般的弗朗切斯科,都注定會留在她的心上,令她此生難忘…… 莉莉將自己從回憶中抽離了出來,淡淡道:“隨你怎么去想都可以?!?/br> 她可以確定她不愛他,那只不過是一陣十分短暫且愚蠢的少女心事。 但他畢竟是她長到二十歲,唯一可以稱得上戀慕過的對象,所以一直渴望能遇見一個熟悉的、值得信任的人的她,毫不猶豫地選擇了辜負了上帝賜予她的機會,落荒而逃。 她不想讓他看見那個曾經為他歌唱的孩子已經變成了個墮落的女人。 哪怕是弗朗切斯科他們綁架了她,強迫了她,那也毫無意義,無論如何,她絕不能夠向他求助,她光是去想象與他目光相接就足以崩潰。 她將手放在了弗朗切斯科的手上,感覺到下方的手指變得有些僵硬。 “你一定要詢問這些有什么意義呢?我遇見你時是個什么情形你是清楚的,我與別的人有過些什么故事,那很重要嗎?能改變什么嗎?就像你總試圖讓我相信你的什么愛情,但我信不信其實又有什么要緊的?!?/br> 他反手握住她:“你會這樣對待我,一次又一次地試圖惹惱我,難道不正是因為你其實很相信我愛著你?” 他深深注視著她的眼睛,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離開他那搜尋的目光。 “你總是不明白你對我有多重要,我明知愛是冒險,卻仍想堅持到底?!?/br> “我困了?!彼p輕道。 她酒量淺,平日里喝點香檳就是極限,如今只是喝了幾口白蘭地,就感到自己有些醉了。 “好,你休息吧,要留根蠟燭嗎?” “我又不是小孩,我不怕黑?!?/br> “我就在你的旁邊,你有任何事情都可以叫我?!?/br> “我知道怎么搖鈴傳喚女仆?!?/br> 他輕聲笑了:“你要是再這么說,你就沒有女仆了?!?/br> 說完,他看著莉莉仍然望著自己的雙眼,那讓他連將目光移開都變得十分艱難,更別說其他。 他忽然很想吻她,這再正常不過,每個男人都是這樣,而他也并不壓抑自己的天性,果斷就這么做了,他俯下身,嘴唇輕擦著她的嘴唇,壓了下去,起初很輕,后來則是完全地壓了下去。 她的觸感又軟又熱,像陽光,像在他心上跳動的火焰,他忍不住用舌尖輕觸她的下唇,搜尋她的味道。 她是那樣的甜美而難以捉摸,助長著他快要失控的饑餓感。 直到她的手輕輕抵在了他的胸口,他才中止了這個吻,神圣的母親,他發誓,他確實只打算送上一個晚安吻。 他的頭無力一般地滑動,蹭了蹭她柔軟的脖子,感覺到她的脈搏跳得十分劇烈。 他連一刻都不想離開她。 但他還是站起了身,吹熄了她床邊的蠟燭,走向了那扇連通門。 “晚安,親愛的?!?/br> 他關上了門,只剩下她一個人。 她確實很困,她不喜歡對人撒謊,但或許是因為腿仍然在疼,即便她閉上了眼睛,睡眠也并沒有她預期的那么快。 她忍不住想起了弗朗切斯科。他不在她身邊,她也確實不想總是要跟他呆在一起,可她仍能感受到他,就好像他在一點一點地給她打上烙印,讓她去覺得自己是他的。 但無可否認的是,她永遠不會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