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F
上一秒程華緊盯的那道門打開,看見季慈的笑容跟往常有著明顯的不同,他還來不及分辨,下一秒就全沒了。 季慈銳利的目光掃到了一個男人身上。 男人寬闊微痀的身影似乎也相當訝異,他張大了嘴正看著季慈。季慈的失態沒有維持很久,刺耳響亮的鈴鼓聲催促他繼續完成任務,然后沉著臉色唱完歌尾隨同事退場。 程華從沒見過季慈如此生氣,瞧他握著鈴鼓的手緊繃的幾乎要將白色手套化為第二層皮膚。 那個人是誰? 竟然可以讓敬業的季慈忘記笑,甚至失誤。 會是之前劈腿季慈的前任嗎? 程華毫不猶豫的拔腿追上季慈。 如果那個老男人真的是他的前任,他一定要上前譏諷或者打他兩拳洩憤,就算是對方劈腿促使他認識季慈,但對感情不忠誠的人從來都不值得原諒,即使中間有隱情,也不能是劈腿的藉口。 「季慈?!钩倘A趕在他們進百貨公司內部區域的門前叫住季慈。他的同事們全都轉過頭來,只有季慈仍然背對著他。他的背影深沉,程華的直覺沒錯,他確實在生氣,而且是盛怒。 「季慈?!顾囊暰€里只有季慈,但季慈不理他,兩人僵持了幾秒后季慈被同事輕推了一把。 「季慈,人家有話要跟你說,我們先上去,你讓他站進來跟你說話吧?!古聤Z過季慈的鈴鼓,不給他反駁的機會轉身領著其他同事上樓了。 一樓的門邊只剩下他們兩人。 「季、」 「你進來,后面沒有人吧?」季慈側過身體,單手扶著門板,仍然沒有抬頭看向他。 程華往回頭望,身后空蕩蕩,只有化妝品專柜及架上的若干產品?!笡]有?!顾哌M去季慈便關上門,然后邁開步伐越過他又往下走了一層樓。 地下一樓光線昏暗,程華僅能藉著微弱透下的光線偷窺他的憤怒。他猶豫該說什么,既不想戳中季慈的痛處,也不打算直接問那個人是誰這種問題。 「那個人是我父親?!辜敬壬ひ舻统恋陌l啞,雙臂環胸緊得像是耐不住寒冷一般的擁住自己。 程華腦里轉過千萬條句子,有錯愕驚訝的(什么?那是你父親,我以為是那劈腿的混帳)、無腦的(嗯)、愚蠢的(你們看起來很久沒見面了)、顧左右而言他的(先別說這個,你聽過安麗嗎)、顯而易見而直白的(你很討厭你父親)。最后他將所有匯成一聲嘆息,輕而緩慢地從身體深處吐出。 程華跨步上前張臂抱住了看起來陰暗、憤怒、無助又無措的季慈,他沒有掙扎的任他抱著,而后輕輕搖晃起來。季慈僵硬的像根木樁,沒有絲毫放松的意思。 「……快下班了,對吧?我在外面等你,等會你想說的話,我聽你說?」程華的嘴唇貼在他的耳廓邊,隨著說話的唇動一下又一下的摩擦,行為像是溫暖了季慈,他垂下手臂轉而輕輕抱住程華。 他說:「我想現在說?!?/br> 「好,你說?!惯@不是一個適合談話的地方,可季慈愿意傾訴,所有地點都沒有問題,擠在廁所隔間隔壁有人拉屎很臭他都聽。 季慈聲音忽然變得遙遠,他輕輕地說起他的過往。 他說那年他小學一年級,一個爸爸mama都在家的下午,他原本在睡午覺聽見他們不尋常的談話音量而清醒,mama蹲在他的面前,用至今他仍然記得的清晰堅強表情問他:小慈,你要跟爸爸還是mama? 他說他不懂為什么mama要問他這個問題,他疑惑的問mama:要去哪里玩嗎?mama只是憐愛的撫摸他的臉頰,站在遠方的爸爸用如刺的嚴厲的目光盯著他們不發一語。 他說,他后來沒有選,錯失選擇權后的某天爸爸離開了,之后mama也帶著他離開,回到已經沒有外公外婆的鄉下老房子里,過著母子倆相依為命的日子。 他說,一開始不懂為什么爸爸mama要分開住,他只能看見mama,卻不見爸爸,他哭鬧、耍脾氣,mama耐心的一遍又一遍告訴他:小慈乖,爸爸只是暫時出差不回來了,再過陣子就會看見他了。 他說,隔了好久好久,爸爸真的出現了,他開始一年能見到爸爸兩次。頭一次與爸爸分開這么久,一看見人劈頭便了他這輩子最傻最痛的兩個問題:爸爸不要小慈跟mama了嗎?是不是不愛我們了?其實他隱約知道問題很嚴重,但不愿面對的發問。 他說,他還記得父親這么告訴他:爸爸最愛小慈跟mama了,絕對沒有不要小慈喔。 結果一切都是謊言。 父親四年后不再出現,隔年mama病倒,他無助地打電話想找父親求助,電話早就成了空號,孤立無援的他只能自力自強。 他說,國三那年mama沒有撐過去,留下龐大醫藥費、老房子、和一句對不起,以及我愛你。 他說:「我以為我的世界在那時候崩解了,卻在保險理賠金里翻轉過來,然后再一次跌跤?!?/br> 程華緊緊、緊緊的抱著他,心疼地想用自己的體溫平息回憶中的季慈發抖的身軀。 「他說他愛我們,可是我找到他的時候他有了家庭,取代mama的女人替他生了一個跟我一樣年紀的女孩子?!辜敬闰v出隻手來,在他的身側輕輕比劃?!杆敲锤?,我也這么高?!?/br> 「為什么我要原諒一個騙子呢?」他仰起頭眼眶通紅,里頭晃蕩深幽的哀傷,像黑色汪洋吞噬掉程華的理智。 「我了解,真的了解?!钩倘A輕喟,「你可以不原諒,但要學會放過自己?!钩倘A低頭吻他,嘴唇雙貼的瞬間季慈眨眼,高漲的情緒劇烈晃動滿了出來。 程華心焦無措的目睹眼淚從季慈眼眶中跌出,他抿緊雙唇安靜的流淚。一次兩次破碎的、充滿謊言的愛情讓季慈失望放棄信任,讓他的心底破了個無底大洞,讓他壓抑到連哭都沒有聲音,脆弱的哽咽、生氣都只能往肚子里的黑洞吞去。 程華捧著他的臉,用拇指抹去淚水、用吻吮掉,他想分擔季慈的哀傷,裝了他滿腹的苦,幫他發出示弱的哽咽。 季慈的淚水一直到他同事急忙尋來都不曾歇息,又紅又腫的眼睛讓他失職早退。程華緊牽著他的手離開時終于想到這么一句話:「愛情捂緊了手痛,松了心疼,可是撥開了里面是甜的。季慈,不要遺棄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