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試月夜晚
一個人在樹林里被熊追殺,無路可逃,他就只能爬上樹。 不管在樹上有多么艱難困窘,不考慮要被困多久,他想不了什么以后。 這是此刻唯一的生路。 周臨止是那個被逼上樹的人。 陳染是陸粲京心心念念的愛人。而周臨止對“陳染”的錯誤感情,是那頭熊。 愚昧懵懂,卻龐大恐怖,不受管束,不聽命令——它要殺了他。 從未有過感情經歷的周臨止,按邏輯做選擇。 生意上,要彌補季度既定損失,該做好同期另一個case。 ……處理一段不應該出現的感情,也可以用另一段相對“正確”的感情覆蓋。 承認自己叫做“amy”的女人,在他發現了“熊”的那一刻同時出現。 他抓住浮木。 他相信這是對的。 不管“她”偏好什么花樣,他擁有了另一段正常的關系,能相對“平靜”面對陸粲京和陳染的親密。再過一段時間,那些妄念淡去,他不會失態,一切都不曾發生。 這是他的救贖。 ——可惜的是,熊會上樹,上樹躲熊的人難逃一死。 ——周臨止也沒有發現,最令他恐懼的熊,正悄然躺在他的背后—— 考試月到了,陳染很忙。 復習,選修課考試,復習,體育課考試,復習,主修課考試,復習,幾個科目的期末論文,復習。中間還要去實驗室給褚瓊打工。 好在抽了周臨止之后,她紊亂的月經結束了,好轉的身體讓天晴了。 拿到獎學金是第一位的,這個月她不打算多花時間在幾個賤男人身上,先忙自己的事要緊。 考試前一周,她復習了整天,晚上睡覺前拿出手機,看到了編號“2”在八個小時前發來的微信。 【我要辦個小型畫展?!?/br> 下附九張照片。 全都是她的身體。 陳染挨個放大看了看細節,注意到他沒畫她的臉,給他回復:【?!?/br> 姜荻秒回,看起來等了好久,眼睛都快等瞎了:【?】 陳染:【?】 姜荻:【你的評價呢?】 她簡短回道:【漂亮?!?/br> 她洗漱完了躺在床上的時候,手機又亮了一下,姜荻發來了一個三十秒視頻。 她戴上耳機點開。 陰暗的畫室里燭光跳動,他的手和他的畫出現在鏡頭里。 手上照舊戴著那枚祖母綠戒指,白皙纖長的手指一張張把畫翻給她看。 耳機里傳來他的咬字格外清晰完整的聲音:“看清楚,重新評價?!?/br> 鏡頭靠近紙面放大,他的手順著那些婉轉的線條虛空描畫,為她展示。 她看到了自己的二維手臂,大腿,rufang,脊背,臀部,yinchun陰蒂。 【三流黃圖?!克锌显u價道。 …… 語音通話打過來了。 他急了。 想象著姜荻氣急敗壞的模樣,陳染一樂,在睡前有了那么一點小小的樂子。 她晾了他一次,在他再次打過來的時候接通了。 “嗯?” 她躺在床上戴著耳機接起來。 是視頻電話,但是宿舍已經熄燈,大家都睡了,她這邊一片漆黑。陳染只發出了這微弱的半聲,立刻意識到宿舍的安靜,閉口不言。 姜荻那邊一向黑漆漆的,但這時對比屏幕那邊竟然顯得很亮。 他那里有溫暖的躍動小火光。 他拍那些畫給她看,白色的紙面漫反射光芒,讓她的屏幕過于明亮。 姜荻慢慢地說:“說話?!?/br> 她在遮光床帳里翻了個身,旋轉鏡頭示意已經熄燈,她沒有嘴。 姜荻看了好一會,才在那一片黑漆漆的屏幕里找到了她。 屏幕的光照亮了她的輪廓,但鏡頭夜視功能太差,他只能看到那有個圓圓的人頭,還有兩點半睜半閉的眼睛在反光。 她是躺著的。 他看了一眼時間。 十一點五十。 他說:“太早,不要睡?!?/br> 他往前走,后置鏡頭拍攝的畫面一路跟進,陳染看不到他的人。 他固執地想要她“正確”的評價。 陳染覺得他很無聊。她真覺得這就是三流黃圖。畫這些東西的姜荻,也是個下流畫手。 總之是格調不高,品味奇差。 她瞇著眼睛培養睡意。 姜荻一低頭,看到漆黑中應該是眼睛的地方,那兩點越縮越小的反光。他發覺她要睡了。 提高聲音:“睜開眼?!?/br> 陳染非常叛逆,瞬間完全把眼睛閉上了。 “……” 視頻通話那頭,姜荻的腳步聲停了。 他也不管那些畫了,盯著方塊電子屏里的黑色。 看不到,完全看不到她的表情。他只能憑借黑灰中深深淺淺的輪廓辨認她的腦袋還在屏幕框里。 “別裝了?!彼滤驗樗5剿鵁o聲偷笑。 她沒回應。 姜荻將屏幕拿近一些,仔細聽。 很輕的,幾乎聽不見的,平穩安靜的呼吸聲。 不會真睡的,她不敢讓他把這些畫給別人看。 ——別人也不配看。 但是這畫展得有個觀眾,這是他將近一個半月晝夜不停的心血。 此時此刻,他的畫展正在進行。 “陳染,來看?!?/br> 她沒回應。 他聽她的呼吸聲,聽了二十秒左右。呼吸靜謐到溫柔,但這是虛假的,他等她露出破綻。 果然聽到了其他的聲響。 ——細碎的,柔軟的,窸窣一瞬。 他辨認不出。 那聲音又響了一次。 這次他發覺了。那是她的長發滑過身體落下來的聲音。 仿佛有涼滑的發絲從他指尖擦過,猝然如火燒,流向心口霎時一燙。 陳染翻了個身。 校宿舍的木板床吱嘎一聲,她的被褥和睡衣相蹭,柔軟曖昧地摩挲作響。 仿佛有溫暖的體溫和氣息在空蕩冷寂的畫室里飄蕩,像浴室滲出的潮熱水霧,緊貼著靠過來的呼吸。 姜荻看著手里,那渾濁成一團、色彩曖昧的黑色電子屏。 鮮活的,會呼吸的,溫暖柔軟的,不理他的陳染,在那里面。 他僵立在原地。 在陳染將要睡著之前,她在朦朧困倦中聽到了他的聲音。 姜荻輕聲地說:“陳染,你不看畫展嗎?” “……那你看看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