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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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毓微瞇著眼,「廳中的擺設像動了些,玳王又和王爺討東西了?」 這么一提醒,我想起來了,「玳王這兩天沒工夫,昨日將一套桃核刻的玩意兒進獻給皇上了?!?/br> 萬幸我昨天晚上回來,還沒忘記這事,立刻讓人封好那套桃核八仙飲宴,送到宮里去,才回院里喝酒了。 云毓道:「哦?!?/br> 再這么一順,我又恍然想起來了,這套八仙飲宴,好像正是云毓送給的,說是他爹云棠的門生從江南捎回來的小玩意兒。 我連忙道歉,「竟然未和云大夫你打招呼,就將東西進獻給了圣上,是本王疏忽了,望云大夫不要見怪?!?/br> 云毓的面上倒是沒顯出什么異常,又微微笑了笑道:「哪里哪里,本來是套市井粗鄙的玩意兒,能蒙王爺抬愛在廳里擺放了許久,又做了進獻圣上之物,臣甚是榮幸。只是……倘若能討皇上歡心,臣可要向王爺討個人情?!?/br> 我點頭,「自然自然,這是份大人情?!?/br> 因為是在前廳里,難免周圍有旁人耳目,云毓只做出一副隨便過來串門的架勢,順著說了說江南一些地方的手工玩意兒,再到景致人情,便聊了半晌。直到曹總管過來稟報說午飯好了。 云毓站起身,「啊,那臣不打擾王爺用膳,先告辭了?!?/br> 我笑道:「云大夫今天怎么如此客氣,像是本王以往都藏在屋里偷吃不曾請你一樣。要本王現下寫張帖子給你么?」 我抬手讓了讓,云毓便和我一道向用飯的花廳去,等到了飯桌上,落了座,碗碟也擺在面前了,酒杯也斟滿了,方才悠然道:「臣怕昨天晚上在玳王府,當著柳相的面和王爺開了個玩笑,王爺記恨,今天中午沒飯吃了?!?/br> 我握起筷子道:「本王一向胸襟寬闊,從不記仇,再說,就算記仇,也不敢不留云大夫吃飯?!?/br> 云毓道:「是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將聲音壓低了些,「兩日之后,在月華閣,臣有份大禮送給懷王殿下,只當是賠禮?!?/br> 果然離不了月華閣。 我道:「好,本王等著?!?/br> 幾杯酒后,云毓又把話頭拾起,向我道:「王爺猜,昨天晚上,臣開的那個玩笑,柳相到底聽出真意了沒有?」 我在心里將想法濾了一下,昨天云毓的那句話,我想猜桐倚他是聽懂了,方才那么接了一句,我巴不得這樣猜,卻又有些不敢猜。 桐倚桐倚,畢竟他不是別人,是柳桐倚。 云毓抿了口酒道:「柳桐倚不是別人,是柳相,定然已聽出真意?!固羝鹈挤?,「那句話接的恰剛好,王爺豈不當十分喜悅?」 我佯裝沒有聽懂,隨便打了個哈哈,把話岔了開去。 飯畢,我請云毓到后園小坐,左右再無旁人,水池之上的亭中,微風清涼。 云毓抬袖斟茶,我道:「兩日后之事,本王定不會忘記,請云大夫放心?!?/br> 茶香滲進了風里,漾于亭中,淺而幽。 云毓道:「今日臣有些多事,話也多,恐怕惹王爺煩了。但有些話,卻不能不直說在前頭。多年來的這樁大事,王爺覺得,我們是否真做的嚴密到一絲不漏?」 我道:「漏不漏,本王覺得沒什么大差別,我那皇帝堂侄與太后,不管我安分不安分,都時刻堤防戒備,尋著砍了本王的適當時機?!?/br> 云毓沒接話,我拿扇子敲了敲額頭,接著道:「其實云大夫,本王一直都想問你一句話,本王如此做理所當然,云大夫為何要如此?」 云棠權勢熏天,云毓這等年少,此時在朝中也唯有柳桐倚比他強些,即便本王登基做了皇上,他父子二人的權勢也只能如此了,我若不發此疑問,便顯得假了。 云毓頓了頓,隨即正色道:「因為臣覺得,懷王殿下方是真龍天子?!?/br> 我道:「云大夫這話可假了,難為本王看上個柳桐倚,都能被你成天取笑。眼下忽然就官話了?!?/br> 云毓的神色再變了變,面容與眼底似有什么一閃而過,再跟著,卻又是微笑,「要說實話,就是……王爺還有安分或不安分可選,我生來就是云棠之子,毒瘤的兒子,難道能是一塊好rou?」 我默然,回不上話。云毓接著道:「所以,臣還是要再繼續多言下去。王爺,我覺得,人生在世,有些東西確實已經註定,只能認命。非要和命擰著來,沒什么好結果?!?/br> 云毓雖號稱勸解我,口氣卻十分自嘲,我看著他,不知為何,有些憐惜,其實云毓和本王有些像,都是生下來就被旁人不管三七二十一,看成了朝廷未來棟樑里的蛀蟲。我爹和我是被冤枉了,我還有冤可喊。云棠卻的確名副其實,不對,是名不符實,我腦袋頂著的這個最大毒瘤的帽子,實際應該是他的。 民間有說法,生在富貴人家,是上輩子燒了高香,積了陰德。 從云毓來看,這話不太對,他上輩子,實在說不好積了什么緣分,生做云毓的兒子。 我起身,向亭外遠處望,把聲音放沉了一笑,「聽云大夫說認命,有些奇怪。本王從不認命?!?/br> 我緩緩握左拳,把后面的話貌似平淡其實有力地吐出來,「本王只相信,只要想要,便能得到?!?/br> 話出口,我自己都佩服。有那么一恍惚,好像我真的已伸手,把龍椅握在掌中。 云毓在我身后擊掌兩聲,「臣父子與王大人,今生只愿追隨有這樣氣魄的王爺,只有這等氣魄,方可真正掌握江山?!?/br> 我回身,向云毓報以淡淡的微笑:「本王也需有云太傅王大人與云大夫這樣的臂膀。其實本王最近有意與柳桐倚套些交情,亦是為了探一探我的皇帝堂侄那里的虛實?!?/br> 云毓搖首道:「王爺想從柳桐倚那里套虛實,恐怕難。臣還是要多言幾句,此人是個棘手人物。不然……」云毓的雙目直望向我,「王爺以為,柳桐倚為何未娶?」 我的心又緊了緊。 云毓的嘴角向上揚了一分,「柳桐倚不娶的緣故,與臣至今未娶,王爺尚無子嗣的緣故,應該是一樣罷?!?/br> 我的心便一沉。 云毓說得是實話。 本王無嗣,不是因為真的不碰女人,云毓未娶妻,并非因為他是斷袖。只是,有妻有子便有了拖累牽掛,倘若大事失敗,徒然連累丟掉性命而已。 那么密謀多年的這件事,啟赭、太后應都知情,或者即使不知情,也一直在策劃拔除隱患。 這些事,我一直不愿深想。 深想徒然讓自己心里不好過。 柳桐倚未娶,就是他也做著這種預備,因此從沒有人多提,零星只有兩三個提親,啟赭和最愛管人婚姻間事的太后更是佯裝不干預。只等大事落定后,再談家事。 所謂大事,便是拔除朝中威脅皇位隱患。 柳桐倚居于相位,毋庸置疑,這件大事,是他全權謀劃,佈置。 他謀劃的,佈置的,重中之重,十有八九,是怎么要了我的命。 云毓走到我身側,負手,目光意味深長,「還好王爺只是有意探柳桐倚那里的虛實,倘若王爺真看上了此人,以此人的脾性,只怕最后王爺徒然傷心?!?/br> 柳桐倚,柳桐倚,假如我真的是造反,敗了,沒得說是我這條命斷在他手里。 倘若我勝了,依他的脾氣…… 我的心肝脾肺都緊緊縮著顫了顫,不再往下想了。 云毓淡淡拋出那句我一直不愿和自己過不去,不往上想的話,「不成功,便成仁?!?/br> 我只是默默地嘆息。 萬幸。 萬幸本王只是個臥底。 第二天,我總算得了個空間日子,一皇宮那邊沒有傳召,二無客來訪。 人有時候就是這么毛病,要是趕上忙的時候,總覺得怎么也睡不夠,到了要起時,恨不得趁著下面人送洗臉水的工夫也想歪回床上再躺一躺。但真的像今天這樣左右無事,沒人來打擾本王好夢,我在床上橫睡豎睡,還沒睡到中午,便睡不下去自己起了。 飯后,我獨自在中庭轉轉消食,略感寂寞,便換了件便服,去能尋到些快活的地方走走。 京城里像我這種喜好能進的樓兒閣兒小巷兒不少,但我可去的地方卻不多,因我的口味與旁人不大一樣,他們一般都愛那年紀小聲音嫩面容嬌的,我好的歲數稍微大些,但尋常像我好的這種年紀尚是清身的不多。 其實本王對清不清身倒不怎么介意,只是,不是清身的,若非名聲大的頂尖人,一般不敢陪本王,可能因謠傳中,我極其難侍候,對此我很無奈,我覺得我不是個計較人。興許我對模樣的確有些挑,整個京城,尖上尖的人能有幾個,于是我連逛個樓子,都比旁人寂寞些。 我到了暮暮館,和楚尋下了一陣棋,吃了幾杯茶。 楚尋算是我這一二年常找的人,他模樣清秀,擅應對,脾氣和順,總能在恰當的時候說恰當的話,不該說的時候一句也不多說。即使在朝廷里,能做到這些的也已經算個人物了。 平時的時候,我雖然覺得楚尋好,但大概是因為今天有點寂寞,覺得他格外難能可貴。 本王在床上攬著楚尋時,愈發覺得他合心,我撥了拔他額上方才被汗濡的有些濕的發,半真半調笑地道:「要么你跟本王回府罷?!?/br> 楚尋笑了一聲,聲音還有些懶,「王爺不是從不帶人回王府么?!?/br> 我道:「那是以往,又不是什么規矩?!?/br> 我半坐起來看他:「同我回去吧?!?/br> 楚尋撐起身,抬手扯過內袍披在肩上,「嗯?!?/br> 我便真的帶著楚尋回王府了。本王縱橫秦樓這么多年,這是頭一次帶人出樓往府中領,想到這一點,我忽然覺得我有些辛酸。 這時候還是下午,離傍晚尚有些時候,本王來暮暮館,不想太張揚,所以坐了頂小轎,待到回去時帶了楚尋,就覺得稍微擁擠,擠擠也好,有情趣些。 楚尋挨著我坐,他沐浴完即刻就跟著我走了,轎身微顫時,身上剛沐浴過的香氣便若隱若現地滲出來。 身邊有這樣一個人,能抬手便摸的到,想抱便抱得到,說話有人應聲,心里覺著比較實,不像昨天晚上到上午時那么虛了。 我拉過楚尋的手,剛要再做些別的,轎子顫了一顫,停了。 我等了片刻,道:「怎了?」 轎外隨侍的人回話道:「稟王爺,前面的路堵上了,不知因為什么事,已經派人去打探了?!?/br> 少頃,打探的人回來了,「是柳丞相的官轎擋在了前頭,好像有人喊冤告狀,攔住了柳相爺的轎子,整條道都被堵嚴實了?!?/br> 我立刻掀開轎簾,「居然有這等事?本王過去看看?!?/br> 這條盛隆街在京城里算比較寬的街道,朝中的許多官員們平時上朝下朝皆必經此路,皇上偶爾陪著太后出宮去寺廟里上個香拜個佛也常走這里,正因為它寬敞?;噬咸蟮膬x仗加在一齊在道上鋪開都綽綽有馀,并不擁擠。 本王下轎后卻望見前方黑壓壓一片人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皆是平頭百姓。一條寬敞的大街硬是被堵了個嚴嚴實實,水潑不進。 人群議論聲嘈嘈雜雜,里頭加著丞相府侍衛讓間雜人等不要擁擠離丞相轎子遠些的呼喝,更有撕心扯肺的凄厲哭喊高于眾聲之上,應該是那喊冤聲。 我向人群里去,幾個王府侍從在前面喊道:「懷王殿下在此,間雜人等速讓開道路!」 圍觀的人群嘈雜聲便低了許多,讓出一條道來。 我再向前去,只見柳桐倚站在官轎前,他正前方不遠處的空地上跪著兩三個蓬頭垢面衣衫襤褸的男女,正在哭天搶地,痛述冤情。 「……相爺,我全家五條性命,冤深似?!∶窭细钢两袢栽诶沃?,命懸一線,請相爺一定要為小民做主申冤~~全州知縣草菅人命,天理不容!……」 為首的男子向前爬了幾步,將一卷東西高舉到頭頂,「相爺,這是小民的訴狀,請相爺收下,為我全家申冤!」 他額頭都磕出了血,順著滿是污垢的臉流下,手舉的那卷白布紅跡斑斑,應該是卷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