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七)
那時,大二上學期才剛開始兩個多禮拜。 得知實情,藍天怡打電話給我的當天下著狂暴的大雨,據說路面還多處積水,我無法騎車過去找她,就算過去了,也不想讓她冒雨出來。所以,我只能半夜坐在無人的樓梯口,跟她輕聲細語地講電話。 她說,高洛奇跟他室友的直屬學妹在一起了,兩人是在暑假環島時認識的,而從認識到交往,不到一個月。我心里大呼不可思議,但又思及自己當初喜歡上藍天怡的過程,頓時就覺得……也沒那么不可思議了。 「我在他的臉書動態上發現一些蛛絲馬跡,他跟一個女孩子的對話滿曖昧的,問過之后,他支吾幾聲就明說了?!顾{天怡的語氣帶著自嘲,半開玩笑地說:「大概我的價值就是等半年吧,你說是不是?」 這教我怎么回答,說我等她四年多了,所以她的價值不只那么點嗎? 「不要自暴自棄,很難看?!刮铱桃庾屪约旱目谖峭钢c強硬。 「他跟我說對不起?!箍墒?,她依然故我地嘲笑著,不笑自己了,改笑高洛奇,「你說,他在對不起什么,為當初太夸口、太高估自己的心意而道歉嗎?還是說,為自己沒法再陪我浪費青春而道歉?」 這次我乾脆不回她了,讓她一次說個夠,她想罵誰就罵吧!別罵我就好。 「阿律,你怎么不說話?」孰知,沉默也不行。她馬上語帶委屈地問:「你是不是在忙,還是我不吵你了?」 就算清楚她的委屈是裝的,故意逼我出聲,我也只能順著演下去。 「……不是,樓梯口訊號不太好,我換個位置?!刮艺酒鹕韥?,往上爬了半層樓,然后跟個傻子般再度坐下?!高@里應該會好一點?!?/br> 可能心情真的有點不愉快吧!她并沒有笑,而是深深地嘆出了一口氣,隔幾秒后再嘆一次,彷彿想將體內積聚的穢氣通通清除似的。她這個人,愈是生氣或傷心,反而愈不肯讓自己露出破綻,除了高一暑假在我家、和高二在教室外兩次失控之外,我就沒再見過她情緒極度波動的外顯表現了。 冷靜是好,然而過于冷靜,太習慣把所有負面元素往肚子里吞的話,很容易得心病。 「明明當初都想過了,也預料到結果就是這樣子吧!早晚的問題而已,但是心里還是很不舒服啊?!惯@時,藍天怡總算說出了最關鍵的一句,讓我將她的心理想明白了。 「你是在不甘心吧?」我先是反問,而后不疾不徐地解釋:「沒打算碰的東西,本來是你的,忽然之間就被拿走了,心里難免會有種『那東西是我的啊』的感覺留下。所以,你在不甘心,尤其你是好勝心這么強的人?!?/br> 這種心態并不罕見,連我都經常會不小心陷進去。等心緒平復了,自己就會發現,真正在乎的并非事物本身,而是該事物的「歸屬權」罷了──食之無味,棄之也可惜啊。 被我說破了心情,依藍天怡的性格自然不會惱羞成怒,她反而開始感嘆從今以后高洛奇就跟自己無關了,可惜曾經是個能和她侃侃而談的人。 「天怡……」我啼笑皆非地喚她一聲。 「話說,我一直想問,為什么小優叫我藍天,你卻叫我天怡?你們姊弟不統一的呀?」她天外飛來一筆,差點讓我反應不過來。 「也沒有為什么,自然而然吧。藍天是姊自作主張幫你取的,我不曉得你喜不喜歡,就沒跟著喊?!?/br> 雖然我也真的很想跟姊一樣,對藍天怡能有個親暱的稱呼。 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下一秒,便聽見她說:「不討厭啊。你也叫我藍天吧?!?/br> 「???」我又沒反應過來。 「你也跟小優一樣,叫我藍天吧!我滿想聽聽看的?!顾纳ひ魷剀?,此時依稀透出了點無法言喻的羞澀,可是接著,卻又煞風景地道:「這樣我或許就能常常想起她開心笑的表情,就不會那么難過了?!?/br> 或許是沒有和藍天怡面對面,讓我多了點勇氣,也或許是被她方才的語氣鼓舞了吧,導致我說的竟比想的還快。 「難過什么?」我脫口而出,一鼓作氣將腦海中浮現的話語全都扔了出去:「就算沒有高洛奇,你忘了,還有我在嗎?我不會夸口說要等你,也不會高估自己的心意,但是,要陪你浪費多少青春都可以,你就看著吧?!?/br> 這番話,說得我自己都有些臉紅,也不曉得藍天怡……不,也不曉得藍天聽了作何感想?會不會也跟我一樣,心跳劇烈得似乎全身都在震動,坐也坐不住,很想起身跑個幾圈。 我深深吸了口氣,如她所愿地喚道:「藍天,我一直都在啊?!?/br> 那么,你說的另一個人,究竟是不是我? 我也許沒有和你大同小異的興趣,也許不能和你論新詩談音樂,也許心里并不存在什么偉大的夢想,可是,你需要我的時候,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 不求你立刻想明白什么是喜歡,什么是愛,我明白那就夠了。 手機另一端,久久的,只聽得見綿密的雨聲和細微的呼吸聲,并不規律,斷斷續續的,就像過于急促而正在被人一遍遍地壓抑、緩和那般。 隨后,我聽見藍天輕柔的嗓音,隱隱約約地發著顫,卻極為動聽。 「好,我看著?!顾f,而我在腦中勾勒出她連著淺淺梨渦的微笑,「阿律,我相信你……不要讓我失望?!?/br> 【你簡單一句話,都勝過任何奼紫嫣紅的芳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