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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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沒甚么好特別過的。你一定要,那我們來吃蛋糕吧?!?/br> 「吃蛋糕你就滿意了?不會是指定那些三顆星星的餐廳吧……」我偏著頭說,「那也可以,我請你吃餐后甜點,限定蛋糕一塊,咖啡不計,餐酒免談。其馀由你這個小布爾喬亞買單?!?/br> 唐家祥搖頭笑道:「餐廳買的有甚么稀罕?隨時都可以去。我要自己做。咦咦你先不要插話……我想我的天分應該是在中餐和甜品。我的中餐你吃得很多了,甜品你可沒有見識過?!谷缓笏茑嵵氐匮a充:「如果能夠得到你讚賞,那就是我的生日禮物?!?/br> 「生日自己做蛋糕自己吃,這么凄涼?」 「一點都不凄涼,這是最隆重的慶祝方式了?!固萍蚁楹⒆託獾卣f,「你知道我從以前就胸無大志,喜歡鑽在廚房里,叫我殺雞都比功成名就快樂,這個心愿到這一世也沒變過??墒悄隳菚r一點稱讚也不肯給我?!顾ι硇麃眩骸负貌蝗菀渍一亓四?,我要令你心服口服、衷心讚好。這就是我三十歲前的目標?!?/br> 「好啦,你想做就做吧?!共灰馑挠嫯嬤@么簡單,我比壽星還失望。去年他的生日我倆只在公路邊喝酒,臨行前最后一個陪他過的生日,卻也是如此冷清?!敢痪浞Q讚而已,講得好像我欠你幾世的債。又沒甚么大不了,我現在就可以很真心地預先給你:蛋糕好吃,很好吃──」 唐家祥用微涼的嘴唇阻止了我的無聊嘮叨。四唇相遇,很快各自變得溫暖,隨即微微發燙,一如我們不由自主緊貼的下腹。 我將他推開,不能隨他把親吻當平常,即使前戲也不應親吻太多,再這樣下去我們真的太像一對,我的離開也就顯得負心薄倖。譚倩儀的幽靈再度出現在我倆身旁,有如天使傳道般,說道:「他吻你和吻我大不相同,你不必多心。阿祥永遠很清楚自己要甚么,不會因為多親你一下便昏了頭?!?/br> 我向著那虛空,認命地點了點頭,日前在早晨廚房浮現的朦朧句子又像鬼魂一樣纏上來,我看著空氣,想要找出上下文。唐家祥留意到我這妄想癥似的舉止,在我眼前揮揮手:「你怎么了?」 我敲敲頭,想不起的究竟想不起,「喂,我問你,你不是讀文學的么,有幾句話還是歌詞甚么的,你有沒有印象?」 「……你要先給我點提示???」任是唐家祥如何自詡看透我心思,這道沒前沒后的謎語他照樣答不出。 「你說,你陪過我生日喝酒?!?/br> 「陪過好幾次呢。從屋子里喝到野外,從我們很年輕很年輕陪到一起長大,可是…」他忽地現出自嘲笑容,「我們告別的時候,也不算很老,比我們兩個現在的年紀還要小。這輩子怎么老得這么快,一下子就要過二十九歲生日了,唉啊?!?/br> 「那你記不記得總是有人喝醉了唱歌?」那個人是他還是我,我真的想不起。這份記憶唯有酒香陣陣和歌聲昂揚,倒像是喝了好多酒又跑去聽一場演唱會。 他想也不想,順口便說:「是你唱了,我很拘束的。那時,學過音樂的是我,可是你的節拍、音準、音色,無不是上上水準,在你身邊我怎肯獻丑?其實你也沒有醉,唔,你那時的聲音和現在一樣好聽……只不過,哈,那時我沒聽過你半夜罵人的隔夜嗓音,因為我并沒有厚臉皮賴在你牀上睡覺?!?/br> 我們都曾是時代洪流中的無名氏,那一段沉積在歷史里的平民苦樂,虧他說得像是我倆童年往事一般自然。我雙手捧起他的臉左右看了看,確定上面的表情真的叫做滿足。原來你聽到我罵你的隔夜聲這么滿足啊??上?,以后不能常常半夜起身罵你了。 我問:「好吧,那我唱了甚么歌詞?甚么秋風、甚么樹葉的?」 不知是唐家祥果真記憶無誤,又或者他學生時期溫書很勤勞,他回答起來彷彿在背自己的身份證號碼那么順,只是抑揚頓挫悅耳多了:「秋風何冽冽,白露為朝霜。柔條旦夕勁,綠葉日夜黃?!?/br> 我忽然佩服起那一世的自己來,現在我只有「牀前明月光」擔保不會默錯。 「下面還有好多句的。你那時超喜歡這一首,因為你總覺得人生苦短,世情變化多端,身強力健的年輕人轉眼也會老,沒一樣東西是長久的?!顾钕翊驅W生人格評語的老師,「你的思想比現在還要灰色,如果那時代已有虛無主義,你一定是虔誠信徒?!?/br> 我無話可說。 「那個你啊……在笑得很開心的時刻,眼神常常突然會飄走,好像想起甚么憂愁的事,事實上你的人生也真多磨難??墒歉挚吹侥愫艿靡獾臉幼?,因為你不喜歡被人可憐,是很驕傲的一個小弟弟。那個你,只愿意……只愿意在我面前示弱?!?/br> 我總算找到插嘴的空隙?!干趺葱〉艿?!那時你又大我很多嗎?明明我記得……我……」都到了這地步,我還是不去承認那些往事對我來說已是歷歷在目。這一世都搞不妥了,我更不想令他以為我單單是為了那些舊帳才離開他的。 ──無法直面的歷史只佔了不到五成。我不能和他在一起的更大原因,是他沒有選中我作人生伴侶,那個一起開餐廳的人選從來也不是我。感情不能自討沒趣,這說法很庸俗,也很透徹。 「生理年齡小我一兩歲,心理脆弱起來就小我五歲,耍起賴來小我十歲?!固萍蚁闅舛ㄉ耖g,「這一次有沒有長進,也不必我多說?!?/br> 小棋的「自私」指控驟地在我心上撞了一下,我不知道我的決定算不算一種幼稚的行徑。我推開通往露臺的門,萬家燈火之外是隱約的遠山。我看著被樓房分割的夜空,都市光害依舊嚴重,通天詭異的暗紅,只有靠近山的地方才有一些些天空的黑藍原色。 我們從多遠的地方來?怎么克服時間阻礙的?他要有多強的意志才能找到我,又為甚么不守住那份意志呢? 或許他的心愿,畢竟只是陪我一陣、說幾句廢話而已,這是一個極好強的靈魂,烹調也好、事業也好,總當成挑戰來辦,我就是他所爭取的挑戰之一。 「還有幾句,不知道你記不記得?!顾谖疑砗笳f。 我似已知道他要說甚么。 「生平少年日,分手易前期。小時候總是不把分手當一回事,」他淡淡地說,「及爾同衰暮,非復別離時。到我們都老了,就回不去那個隨隨便便講分手的時候了。那時你連在我面前,也怕我笑你太重感情,老是裝得一副想閃就可以閃的灑脫?!?/br> 他來到我身后?!杆阅氵h征的時候寫信來,用同一首詩的后半段答覆我:勿言一尊酒,明日難重持。你一張嘴倔強,心里明明就很怕沒機會再跟我喝酒亂講話。你不是怕死,你是怕再見不到我?!?/br> 我仍望著那不受光害侵襲的一線遠天。 「這首詩的最后一句,我……我那一生里面唸了很多、很多、很多次,第一次是讀你寫的信,然后……」他說不下去。 我不再抗拒他的擁抱。他的臉從身后埋入我肩頸之間,身體軟軟的,驀然變得很無助,他很少流露出自己的無助。這個擁抱一點色欲也沒有,又比朋友兄弟多出一些甚么,如果不是還有一絲理智,我幾乎以為那多出來的東西是依戀。 我在夢中見過的那個哭泣的他,和身后這個時而稚氣的男子重合起來。那一世他變老時我未能跟上,因為我一直停留在某個任性抉擇的關口。當時我無意間做錯了一件事,欠他很多,使得他連親人故舊都沒有了,我付出再深的情也還不起的,更遑論用金錢與勞力補償,我只能用性命去還。 「對不起,最后一句我沒辦法讀出來,太多回憶了。如果你忘記了而又想知道,」他悶著聲音冒出一句很搞笑的話:「……自己上網查吧?!?/br> 所以,第一次,他唸的是我的信;往后無數次,縱然我未親身聽見,也猜得到,他是唸給幽冥中的我聽。 夢中不識路,何以慰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