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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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后開市,唐家祥沒再光顧「sherman創廚」,一次也沒有了。這后果我一早料到,一點也不意外,反倒松了一口氣。你若問我失望與否,我也不會告訴你真話。 從前每晚他會發訊息給我,問我好不好;有時我回答得遲了,他就打電話。到后來我常常故意不回覆他的短訊。再后來,他總在我接起電話時,戳破我的企圖:「聽到我聲音了,你高興啦?」這樣的對話再沒發生過。起初我在下班后聽見短訊通知聲響,還會心頭一緊,拿起來看見的不外廣告訊息。如此幾次,我也習慣在深夜聽見短訊聲徑直當作是廣告了。 人說多久養成的習慣便要用多久來淡忘,八個月算甚么,我挺得住。 ──那時我喜歡了他一世,輪回關口不也盡數留在彼岸了??纯催@思念幾個世紀都未曾發作,就知道我最拿手的便是遺忘情傷。 入伙之事是不必再提了,我卻堂而皇之盜取了他另一個主意,開始設計午餐餐盒的菜式。只是試菜班底如今只得一個半人:唐家祥不在了,小棋腸胃不好,我也不敢逼她吃太多,于是保濟丸和正露丸又回到我隨手可及之處。跟小棋關在打烊后的廚房試菜時,我會避開自己在年初一凌晨和唐家祥糾纏的那側工作檯,那場戲太搞笑了,以致我見到那舞臺便感到羞愧。 有一晚,小棋對于廚房櫥柜里罐頭被清空表示不滿:「怎么一點存糧也沒有了,我好餓啊?!?/br> 「去7-11或夜市買點新鮮的東西吃?!刮胰o她兩張紙鈔,「吃罐頭不健康?!?/br> 小棋似信非信地看著我,「不健康?那你又將它們全吃掉?」 「誰說是我吃的?」 「那怎么過了一個年,罐頭全沒了?鬼吃的?」 「年獸吃的……唉,新年新氣象,我全扔了??烊ベI零食?!刮覍⑺虬l走,想起一事,又將她拽回來叮囑:「你買甚么都好,就是不準買罐頭回來。我看見那種不健康的食品就有氣,這廚房以后不準出現罐頭,還有,消化餅跟椒鹽餅也不準買?!?/br> 小棋莫名其妙地瞪了我一眼,我想她意欲辯解消化餅與椒鹽餅健康得很,我不由分說推了她一把,把她從后門趕出去了。 哼,不健康,都不健康,都是吃了會催情的食物,不僅催情,還要教你翻起早應統統洗去的記憶,教你不問下場地表白,教你寧可踩界也要熱吻。誰想要同時喪失朋友與尊嚴,便去吃罐頭吧! 我用力將薄荷葉折疊起來,狠狠地切剁成碎末,切了半天,想起自己在橄欖與小蕃茄的香草油醋涼拌中加薄荷,只為了唐家祥說過這配方提振胃口,愣了一愣,然而切也切了,于是又一股勁兒地剁下去。 小棋回來時我渾然未覺,直至她搶到我面前,指著工作檯叫道:「曾兆文你中邪啦!」 我一凜回神,盛油醋的醬汁壺已經爆滿薄荷碎末,儼然變成青醬。小棋搖頭說:「整間廚房都是薄荷味,我以為我來到潤喉糖工廠。你到底在想甚么!」 「我就是甚么也不想才會搞成這樣?!刮肄D身洗刀,語帶雙關地自嘲。 小棋自然沒聽明白,穿著短洋裝的她利索地踮腳一躍,一屁股坐到了工作檯上,開始吃微波燒賣。她叉起一個,朝我伸過來:「來,你也吃一個,你一定是餓傻了?!?/br> 我笑一笑,湊嘴從她的塑膠叉上叼下燒賣來吃了。她偏著頭看我咀嚼,拍拍我的頭:「乖?!?/br> 我心里一陣暖。小棋不能再是我枕畔牀邊的伴侶,然而正因如此,我倆打情罵俏起來肆無忌憚,好像我真交過這么一個女友,又或者說,我與她真正的相互關懷,是從斷絕性關係才開始的。 她又說:「還有小籠包,也是微波的,不專業食品,皮很厚,也太白,餡料也沒甚么湯。曾大廚師不挑剔的話,吃不吃?」 「只要你餵我,我甚么都不挑剔?!刮姨鹛鸬叵蛩?。 小棋從善如流,餵我吃了一個小籠包。小籠包餵起來要麻煩一點,她手指拈著白嫩嫩的包子,餵我一口一口咬下,一邊嘻嘻笑著:「不要啃到我的指甲油,我等一下還要去clubbing?!?/br> 我將小籠包全吞下,故意在她指尖咬了一口。她驚叫一聲,縮手檢查指甲油是否完好,罵道:「去你媽的,被你咬掉一角啦,還不毒死你!」 親愛的,你說粗話也比唐家祥悅耳。我繼續對她調情:「被美女的指甲油毒死也不錯?!?/br> 小棋笑容減了幾分,下巴一揚,問道:「我問你,你和唐家祥是不是出了甚么問題?」 「我跟他能出甚么問題?!?/br> 「一定有問題,」小棋一副審案官的神氣,「你本來沒這么風sao的,最近越來越厲害,好像沒地方發情似的?!?/br> 「你又不是不知我的私生活,沒女孩子要我,當然發情啊?!刮覉苑Q,「這跟唐……唐……有甚么關係?」 「一定有關係。譬如說,你本來的風sao指數是五,現在爆表超過十,我的風sao探測器都被你衝爆。我注意到,唐家祥消失以后,你這病徵就出現了?!?/br> 真是典型謬誤推論,胡亂杜撰因果關係。我差點如此反駁,繼而想起小棋一定會恥笑我又來這一套collegetalk,于是繞個彎改口:「唐家祥過完年就蒸發了,要說也該說是過年過到我發情才對?!?/br> 「好吧,那你告訴我,你過年發生了甚么事,怎么被開發了?!?/br> 這卻是問心無愧,我挺胸說道:「要說也該說是我開發人,哪輪得到別人開發我?!?/br> 「你,你,你……」小棋伸指戳著我面前的空氣,我彷彿聽到空氣被她戳得叮咚響,「你對唐家祥干了甚么好事!」 「怎么講來講去都要講到他身上!」 「那你就是認了!」 「這算甚么認了!」 小棋偷笑兩聲,揭開一碗粥的包裝紙,小口小口地吹著熱氣吃。我鼓著心中悶氣,將事先包好的意大利餃tortellini一隻一隻放進煮鍋中的深色滾水,「我包的是沙文魚和parmesancheese。今晚試一道咖哩茶香魚餃?!?/br> 小棋似乎被我轉移了注意力:「咖哩加上茶?哪一種咖哩?」 「印度式madras,」我搖擺著身體,拿出秘密調製的紅褐色醬,「這是比較酸比較辣的一種咖哩。你來聞一下,這個鍋子里有玄機,我是用茶湯煮餃子。我試試以茶葉中和酸辣味,酸辣味又中和餃子餡的油膩?!?/br> 小棋搖手拒絕,「你害得我現在連吃粥都覺得有薄荷味,怎能聞得出茶味?……我看你切薄荷切到發瘋也不是因為太餓,只是因為相思?!?/br> 「……思你個頭?!刮覍溩訐破?,放在水槽上瀝乾。順手舀起幾大杓帶有意大利餃子皮小麥香與蛋香的茶湯,倒進炒鍋中微微加溫的咖哩汁里。 小棋煞有其事地感嘆一聲,「我又不是第一天懷疑你,你現在才辯解,太晚了。那時你寧可搭唐家祥的車去玩,也不和我過週末,我就知道你有鬼?!?/br> 「嘿,要不是我有紳士風度,及時退出,你現在交得到男朋友嗎?」 「那個才不是男朋友,只是試試看約會,我還不到真的喜歡他?!剐∑逭f,「你說啊,唐家祥對你的吸引力是不是比我高?」 「我們那時沒有交往啊jiejie,怎么能保留每個週末給你?你不知道男人跟男人在一起比較好玩嗎?」我炒著咖哩,有點生氣這款汁須在低溫拌炒,安安靜靜,蓋不過她的質問之聲。 「我知道啊。不過呢,我也相信你和唐家祥在一起是『非一般的』好玩……」 你要逼我出絕招是吧。我回過身來,「你再說一句,我就加十倍辣椒,讓你等會在舞池里面當眾拉肚子?!?/br> 小棋笑開了,「好,我不說。但是,如果他欺負你,你要告訴我?!?/br> 「???」 「如果他對你不好,讓我去教訓他?!剐∑灞晃彝嫘卸嗔薺iejie,當真大姐風范上身,「你是好人,我天天看你做私房菜給他的樣子,就知道你一心一意。我不知道你們讀書讀得書多的人怎么形容,我只知道那是愛的料理。要是他對你只是玩玩,傷害了你,我來幫你出面?!?/br> 你一口咬定我們有姦情就是了。我不想認,也不想不認,舉鑊鏟朝她揮了一下,悶聲把醬汁倒入白瓷深碟,放上餃子,淋上剩馀醬汁,點綴幾枚舒展了的茶葉與兩隻切半的紅辣椒,又以水果刀磨碎少許薄荷葉與芫荽梗,遍灑盤中。 小棋被微波食品塞飽了,對香味冷感,一逕鍥而不捨與我訂約:「哪,說好啦?!?/br> 我端正放好了這道成品,慢慢抬眼,凝視了她幾秒。我不記得從前認識你的,也不知道你與我是否有過我和唐家祥那樣的孽緣,瞧你這豪情萬丈的樣子,前世搞不好是個俠客型的男人,這一世沒做十三妹混黑社會真是可惜你這人才了。 小棋不知我詭異地笑甚么,很放心地說:「我就當你答應了?!褂衷谖翌^上拍了一下,才跳下地來開動。第一口她便驚艷:「哇,你好棒!」 我與她對坐分食,停下叉子,笑嘻嘻地說:「我知道呀?!?/br> 「我以為這種怪異組合會很難吃,所以──」她面有愧色。 「所以吃了一肚子的微波食品?,F在后悔了吧?組合再怎么怪異,比例調和就會有好味道?!?/br> 她嘆了口氣,「我真希望自己以后嫁一個跟你一樣能煮的人。說真的,不管是男是女,你應該都追得到,誰不想天天有好東西吃呢?」 ──或者唐家祥正好就不希罕吧。是他來追我的,可是吃了一輪我的手藝,他便走了,或者我沒有你說的那么好,或者……他找到一個更能煮的人了。我親愛的偽前女友,你以為每個人都像你一樣好收買嗎? 我岔開話頭,「試這道菜是有步驟的。今次我用臺灣高山烏龍,下一步要實驗福建烏龍,因為我覺得半發酵茶最合適。不過第三步我要試綠茶,你覺得碧螺春好還是龍井好?再下一步,我要實驗全發酵茶,例如普洱,或者淡一點的紅茶,譬如英國早餐茶?!?/br> 「說真的,我沒唐家祥那么會吃,我這個助手天分很低?!剐∑咫y得害羞地笑了一下,訥訥地說,「這些細小差別,你要找他來才吃得出?!?/br> 難道我不知道么。若然唐家祥在這里,他或許會指正我,說這些茶葉除了英國早餐茶都太昂貴,超出午餐餐盒的成本估計。我自己都不愿去想,自己是否期待他見到傳單,會與同事訂製幾個餐盒,吃出了醬汁的奧妙,然后趕上門來,責備我本錢下得太重。 「你做餐盒是要賺錢不是要賠錢的呀?!谷绻@樣罵我,我會聽的。我別開目光,不要臉地想像,他接著便會得意地說,不過那些好茶你買都買了,不如統統列為我的私房選擇吧。 于是兩天之后,我意氣用事地把說過的茶葉全訂了,只是買不到好的普洱茶餅。我自己到市場逛了一趟,相當不滿意,普洱獨有的泥香一塊比一塊少,如此是達不到預期效果的。 小棋連續吃了一星期的咖哩,終于討饒了,這也沒甚么,我把胃腸藥在柜面一字排開,好像供奉了幾座神像。不怎么信神拜佛的我,這回誠心誠意朝藥罐子們拜了拜,低下頭來,義不容辭,獨力承擔瀉肚子的差事。 餐盒在三月底推出了,小棋、我與一班工讀生這一陣子便成天在網志上回應午餐訂單。第一波餐盒都是冷菜,因為我們沒有保溫速遞的本錢。又因為忙不過來,酒吧暫時改為一星期營業三晚。忙到怕的工讀生一個一個走了,不知情不怕死的又一個接一個來上工。 身陷這一回兵荒馬亂,我敢說自己已經忘記了去夏到今年春天的荒唐羅曼史。有時我覺得唐家祥坐在酒吧將啤酒當漱口水的情景是我的夢境;有時我招呼員工租車到海邊游玩,故意踏在我倆曾一夜嬉戲的地面,無動于衷;我把小棋當大姐又當哥兒們來傾訴廢話;我難得偷間跟朋友聚會時,笑罵擔任編劇的中學同學編出前世今生的騙人戲碼。還有,我在家上網看影片時,已習慣避開那些身裁與唐家祥相似的演員。 (咦,你問我看甚么影片?這能說嗎?大家心照啦。) 只是,廚房食物柜里有一個小小角落,被我用木板死死釘上密封了。小棋問我為甚么這么做,我答她:「雨季快到了,杜絕白蟻入侵!」小棋當然不相信這有違常理的佈置,此時我身為老闆的架子就好端出來了,還她一張撲克臉,對后續提問一概不再回應。 ──那個角落封死了一疊菜單,張張有著唐家祥註明私房菜式要求的手跡。他的點菜歷程是我倆唯一寫過的情信,我下不了手丟棄它們,至少狠得起心將之深鎖。從前沒有你,我也煮菜,如今同樣沒有你,你又不是我的繆思女神,我的靈感也不會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