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次振翅:
豊毒山位于華素江北岸,位居大莫疆土正中,風光秀麗,怪石嶙峋,景色秀美卻與其他名山有著截然不同的風景,山中常有落泉入潭,潭中開有墨蓮萬千,植被豐茂顏色卻艷麗異常,若是越過一片層層迷霧也許會見到一片綠花紅葉的花海,清風拂過,那些花兒會發出嗚嗚的聲音,抬頭時有時能看到有一兩只鳥兒飛過,飄落兩片紫綠色的羽毛。 渡鴉帶著我一路下山,他獻寶似的介紹道,“你看那些墨蓮,到了秋天會結出蓮藕,若將那蓮藕磨成粉下在食物里,無色無味,卻能叫人筋脈具斷;你看腳邊那些花花綠綠的植物,哪一棵都能見血封喉,你看那紫色的霧氣,若是你毫無防備的穿越了它,出來的時候你就只剩一架白骨,你看片花葉顏色顛倒的花圃,花可令人如墜冰窟,葉可令人身至火海,若花葉同服,寒熱交替,縱使你又通天徹地的本事都會令你變成一個廢人,??!你看那些飛鳥,它們便是你要找的鴆鳥……” 渡鴉一路上聒噪得可以,我卻不斷暗自慶幸幸虧沒有停留就下了山,要不沒準哪天就躺在豊毒山上,口吐黑血,一命嗚呼了。 按照狼毒的消息,極北光曦的甄家曾最近曾傳出家中有甘柤樹開花結果,若是幸運求得那甘柤,帶回來便能解這身上的千髓蠱。柳家近期放出消息若是有人能用豐年谷或荒年玉去換,柳家自當把甘柤果雙手奉上。 這對君子雙劍在溫家被滅時早已不知去向,只是見年來傳言霽嶺的林千蕭得到了其中一把,他就是靠著這把寶劍肅清敵寇的。我們次程就是先要到達洲禾取得雙劍之一去交換甘柤。 若是我們成功取得了甘柤果,狼毒便和頃楓持鴆鳥趕往極北與我們匯合,在甘柤果最新鮮的時候入藥解毒。 提心吊膽的下到豊毒山下,渡鴉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琥珀色的眸子染上淡淡的殺意,手腕一翻一枚小石子朝著遠處的一處茂密的灌木叢扔了過去,我聽到很清脆的一聲與鐵器相接的響聲。 渡鴉聲音冷了下來,“是誰?為何要埋伏在山下!” 灌木叢中緩緩地站出一個人影,雪青色刺痛了我的眼睛,這是我一直想見卻又不想見的人,我沒有想到她會在這里,突兀的出現。我第一次仔細的打量沉茗蕓,細眉鳳眼,眼中盡是溫和,柔軟的仿佛是天地都可以包容進去。 “驚蝶……”她低聲叫道,卻遲疑的沒有走過來。 我張嘴聲音卡在嗓子里,我應該稱呼她什么?外頭看看一臉奇怪的渡鴉,他大概在想為什么明明相識相助的人要躲藏在陰影中吧。 我拉住他的手,他掌心溫厚,有常年用劍磨出的繭,我感到心情稍稍平復了一下。 渡鴉疑惑的表情變為驚訝,吃驚的看著我握住他的手,只愣了一下他馬上合上手掌,像是生怕我跑了。 牽著渡鴉走到沉茗蕓身旁,我醞釀了很久,終于鼓起十二分的勇氣叫到:“娘?!?/br> 這聲出口,三個人都吃了一驚。我沒有想到自己竟然真的叫出了口。而渡鴉是徹底瞪圓了眼睛,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沉茗蕓的嘴唇抖了抖,還沒有說話,兩行淚水就撲簌這掉了下來,她捂住嘴,“你都知道了?” “青舲都告訴我了。我是你和池頃弘的孩子,我一直以為我是池劭和一個風塵女子的孩子呢,沒想到我到現在還算是有爹有娘?!蔽冶M量讓語氣變得輕松,可聲音卻止不住哽咽,“我曾經埋怨過,我在宮中的時候,你為什么不認我?池家走了,你為何將我留下?你不是我的娘嗎?我被莫青舲……你為何也對我不理不睬?我在苗疆流離你也不曾尋過我?當我知道你是我娘的時候我氣急了,我覺得你不過是因為不好看不好聽,不過是因為你眼中池家的好名聲比我這個兒子重要得多??墒呛髞聿胖滥镆膊蝗菀住?/br> “恨我嗎?”沉茗蕓小心的看著我。 想了想我說:“我不知道怎么形容我現在的感受,發生了太多的事情,現在我已經不知道該怨誰了……” “懷上你時,我本以為你會是這天下最幸福的孩子,”沉茗蕓不住的哭泣,像是想起當年的那段歲月,“你愿意聽我講講嗎?” 我點點頭。 “當年池家頃弘年少掛帥征戰九州,武功造詣何其高,而我不過是一屆江湖庶出,那時我們都過著把酒言歡,灑脫隨性的日子,我找他去比武,我初出茅廬想看看這皇家將帥到底有多大的本事,他也是極為愛惜江湖俠客,那時一場在全軍前的對仗,只有三招他的劍尖就貼上了我的頸項,我就是在那時愛上了你的父親,后來懷上了你,他卻登上皇位,娶了別的女人,而我這個隨他征戰多年的江湖庶出的女子被他賜給了自己的王弟池邵。我大婚時,我躲在在喜帕下偷偷哭泣,他帶著王后前來賀喜,他說在皇位,很多事情他不得已?!?/br> 后來的事情我就已經知道了,池邵知道了我不是他的孩子,將我托付給聞人家,并對你隱瞞了我的身世,沉茗蕓這件事后也離開了池邵府邸。后來他把我安排做了太子池斐卿的東宮伴讀,替他監視太子,就在這時沉茗蕓對池邵全然失望,離開了家,回到了江湖。 沉茗蕓的一生前半生何其快哉,后半生有無數的不得已,終究是造化弄人,各有天命。我早已沒有辦法去恨這個女人,可以想象她也曾是個飛揚的女子,世間的情愿一點點熄滅了她心中的那團火,磨平了那些棱角,讓她變得這般柔和。 我不忍心在看她被傷害,卻不能不問她一個殘忍的問題,“幫助金殃叛亂的是你嗎?” “沒錯,”沉茗蕓毫不猶豫的承認,她的眼中甚至帶著一絲驕傲,仿佛舊日的意氣風發又回到了她的身上,“池斐卿是池弘的孩子,而且我要毀了那座傷害你的宮殿?!?/br> 我不禁一愣,不知要怎么回答。 她垂下了頭還在啜泣,“我想要照顧你,可是卻錯過了你長大,所以我只能用這種方式來補償……” 我幫她擦掉滿臉的淚花,“我不會阻止你,但是我也覺不贊同你的做法。我不想去問這天下該是誰的,我只是個普通人,我現在只想活下去。我會去極東之地的去尋找甘柤果。等我回來,那時候我們就有很多時間,聽你給我講你和爹的故事?!?/br> 沉茗蕓不住的點頭,淚水落到我的手指上,我又一次替她抹去了淚痕,“只是,”收回手我我扯出一個笑,“我這樣的兒子你還想認嗎?你知道的……我……” 沉茗蕓抬起頭,眼中爍爍有光,“我等你回來,兒子?!?/br> 時值晚秋一路向北,天氣越發寒冷,我早早添了狐裘的披風,將手腳都裹在里面,寒風吹過總是冷的把脖子縮起來埋進毛茸茸的領子里,最近身體越來越差,畏寒懼冷,不善長途跋涉,翻山越嶺的事多半需要乘車,若是山路崎嶇,渡鴉就背著我披荊斬棘,我痛恨自己的身體不爭氣卻也無可奈何。而渡鴉到底是練武的,依舊是一身黑色的勁裝,沒添一件保暖的衣服,掌心總是溫熱,趕路時腳程極快,幾天的顛簸下來也未見疲憊之色。我不禁罵渡鴉皮糙rou厚,渡鴉嘲笑我身體薄的跟病秧子似的。 一路上說說笑笑,渡鴉表現出和原來旅行時完全不同的導航能力,路過的每一個村鎮,渡鴉總能帶著我找到城里味道最好的酒樓,挑選最舒適風景最好的旅途,若是不得已風采露宿,他總能打上一只野味,就著篝火烤的油滋滋的,我身上的狐裘就是某次打獵的紀念品。本應是凄凄慘慘,苦不堪言的尋藥之途竟然讓渡鴉搞得風生水起,到達洲禾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已經胖了一圈。 霽嶺邊的洲禾是一個北方的一座邊陲重鎮,早在池家為帝的時候,這里就是蠻夷搶奪和入侵的必經之地,城中百姓不能聊生?;噬蠋锥扰杀汝犖楹坪剖幨幍膩砭瘸菚r,那些燒傷搶掠的蠻夷早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留守的將士大多又不敵那些蠻族的彎刀戰馬,導致這座滄桑的城市幾度荒。 可是最終上天還是沒有沒有放棄這個幾經劫難的城池,大莫歷三十年,一個名為白千蕭的男人帶著一群中原的武林人士扎根進了霽嶺,從此擔任了這座城池的守護神,自此皇城再也沒有收到過洲禾的戰報。 看著一幫不拘管束的江湖俠盜,頂著什么振興中原的旗號像正規軍隊一般的cao練巡邏,遠在千里的皇上曾擔心過這白千蕭會自成一派,用將霽嶺從大莫的版圖上分割出去。就在皇上準備肅清這一干江湖人時,一封從玄野教來的信打消了他的頭,干脆對洲禾徹底的放任了。 在白千蕭帶領的洲禾越來越繁華,那個不起眼的窮困的城市涌入了大批的江湖劍客,商旅也紛至沓來,不出幾年這里已經變成了邊塞中最堅固最有活力的城市了。林千蕭也沒有辜負莫家皇帝的信任,這么多年來一直安心的守護著本不該他承擔的責任,帝國也默許了他屯兵戍邊的行為。 白千蕭功績卓越,是個不世出的人才,但是也實在是個奇怪的男人。他的洲禾城有三大拒:一是拒絕傷殘老幼入城,而且城中的孩子老人到了一定的年齡就會被送到霽嶺的另一側村落安置,換句話說城中全名皆兵;二是入城時需與守衛交手,沒有武功者拒絕入城;第三條最奇怪,凡是入城都要登上霽嶺,在那里種上一顆楓樹苗。 虧了白千蕭這一奇怪的策略,洲禾城門口的楓樹生意是經年不衰,甚至越來越紅火,剛剛看到城墻的邊緣,已經有不少的商人向我和渡鴉兜售楓樹苗。我們像其他來訪者一樣,買了兩顆楓樹苗沿著特設通往霽嶺的道路一路向上,不一會兒霽嶺的風光就令我驚訝的說不出話來。 巍峨的山嶺間的火紅仿佛將天際都點燃,入冬微寒的青空下那些樹葉極盡紅艷,在墜落的邊緣徘徊,有些卻已經不敵氣節轉變,打著旋緩緩落到地上,深埋進松軟的泥土,一層又一層將天地染成一色,若是到了傍晚想來這楓林與火燒云若是練成一片,天地一色萬物幽靜該是何等美景。 在我沉醉于這人造的美景間的時候,渡鴉握住我的手防止身體越來越孱弱的我跌倒,他緩緩說道:“我幼年曾來過洲禾一次,那時我也在這里種下了一顆楓樹。入城之后我聽到一個傳聞,傳說過去的霽嶺荒蕪貧瘠鮮少有植被動物,只在山頂有一棵千年的楓樹,那棵楓樹是洲禾的守護神,他默默扎根在霽嶺守護著洲禾。白千蕭的愛人就葬于那顆楓樹之下,從此白千蕭就再也沒有來開過這里,而所有到訪他城池的人都要為他的愛人種一顆楓樹苗?!?/br> 一直的上坡路讓我有些力不從心,不由得借助渡鴉的力氣一步一步的往上爬,聽著這個有傳說性質的凄美愛情故事,我感嘆看來這個白千蕭還是個癡情種。很快我就被他話語里包含另一個信息吸引了注意力。 “你說你小時候來過這里一次?雖說楓葉林挺好看的,這兒這么偏僻又危險,你來這兒做什么?” “當然是暗殺任務?!?/br> “然后呢?”我一臉黑線。 “然后任務成功了,在我離開的時候卻被白千蕭污蔑說我順走了他的寶劍,導致到現在還有人去豊毒求劍?!倍渗f一臉憤恨。 “什么劍這么另世人在意?比溫家的君子雙劍還厲害嗎?” 渡鴉意味深長的看著我說道:“白千蕭的那把寶劍就是君子劍中的其中一把,所以我敢肯定那把劍一定還在這座城里?!?/br> “可是照這么說時間不對啊,”我心中一跳,“那日江湖圍攻溫家,溫家手中根本就沒有寶劍,溫家豈不是白白被冤死了?!?/br> “最起碼,其中一把至今還藏在這固若金湯的洲禾城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