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
九月的校園,處處充滿著欣欣向榮的氣息,新生報到的將這種熱鬧推向了極致。各個學院的迎新站鱗次櫛比地安置在濃蔭的路邊,每個人都面帶笑容,有些是在歡迎新同學,有些則是在期盼大學中全新的生活??粗麄?,江雪的心也禁不住有些雀躍。 “江雪,這里!”校團委的老師謝萌正站在團委的迎新接待站朝她招手。 江雪忙加快幾步跑上前去,“謝老師,不好意思,路上堵車,來晚了……” “沒關系,快過來幫忙登記這幾個院的團員關系,我還要趕去行政樓開會,今天這里就拜托你了?!闭f完,謝萌轉身匆匆離去,江雪忙打起精神開始整理材料。 這個謝萌原本是比江雪高三屆的師姐,畢業后直接留校負責團委工作,平素也喜歡擺出一副親民的姿態,很少以老師自居。江雪卻相信,只要是領導,多少都會想要和自己的下屬之間保持些距離,所以一直堅持稱呼她為“老師”。事實證明,那些和謝老師稱兄道弟的學生干部最后都是哪來哪去,只有看似疏遠的江雪成了她的左膀右臂。 待到將手頭幾個院的團員材料整理清楚,一下午已經過半。新生報到今天是最后一天了,估計待會兒沒有多少事情,晚上約了張言吃飯,也許可以提前落跑。江雪伸了個懶腰,開始無聊地打量往來的新生。 想起自己當年初進大學校園時應該也是一副興奮的樣子,覺得大學里的一切都是新鮮的,獨立的寢室、獨立的生活,從麻木的高中三年走過來后,大學成為了真正實現人生理想最好的起點。 記得那時還會很熱情地去參加各種社團的招新,聽著那些大自己一兩歲的師兄師姐唾沫橫飛地忽悠,然后憧憬著自己啥時候能變得和他們一樣。謝萌那時還是s大學生會的會長,招新會上,江雪聽人講這個職位等于行政保研的留校指標,本著也混到這么一個指標的不純潔目的,她滿頭大汗地擠過人群去交加入申請表,然后便見到了一個帶著眼鏡的斯文學長,似乎永遠上翹的嘴角?!巴瑢W,你也是法學院的?”然后便笑笑,露出一口漂亮的白牙。 當時江雪覺得心頭一震,卻不知道是為什么,只好傻愣愣地點頭。學長的笑容咧得更大了,眼睛彎彎的和星星一樣明亮。很久之后江雪才知道這種感覺叫做心動。 第一次看見張言照片的時候,江雪就覺得他和學長很像,不只是表面上同樣的眼鏡或是斯文的氣質,更多的是一種同質的感覺,那種同陽光照在身上一樣,讓人舒服的感覺。 幼鳥破殼時會把見到的第一個生物當作mama的秉性,女人則往往會對自己愛上的第一個人念念不忘。 或許就是因為這種無法言狀的相似,江雪很自然地同意和張言交往下去。而第一次通過電話聽到他聲音的時候,她發現張言的嗓音很低沉,盡管很有味道,卻與學長親柔溫潤的聲線截然不同。這讓她再一次相信,錯過了便是錯過了。 一輛黑色的奧迪緩緩駛過人群,停在了對面的法學院迎新處。江雪有些看不慣地皺皺眉,每年似乎都會有幾個這樣的學生,仗著財大氣粗,把車開到禁行的迎新路上阻礙交通。 一個清瘦的少年從車上下來,隔著車廂,江雪只能看見他纖細的肩膀、頎長的頸項,半晌,她的腦海中都沒有任何信號。少年背對著她,彎著腰拾起簽到表,俯首尋找自己的名字。過了一會,他還沒找到簽名的地方,新生名單好像出了點問題,迎新的學生干部正在向他解釋著什么。 他竟然會報考s大,還湊巧的是法學院…… 轎車上的人等得有些不耐,從另一側打開下車。那人下車時,江雪禁不住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彭家佑?!為什么是他送陳子軒來s大報到?剛剛她只是覺得驚訝,驚訝于陳子軒的突然出現,離開涼山城的時候太倉促,沒有來得及和這個剛認下的“弟弟”告別,之后還一直對他存有愧疚?,F在,原本以為再難相見的人竟突然出現在眼前,而且還和那個完全出乎意料的人一起出現,這究竟是什么狀況?情況似乎已經出乎了江雪的理解能力。 隔著人來人往的迎新路,在學生干部指引下辦理入學手續的陳子軒并沒有發現對面完全呆住了的江雪。彭家佑無言地掏出一只煙,幽幽地站在一旁抽起來,和周圍其他等待孩子們的家長一樣,只不過少了幾分牽心掛肚,多了幾分事不關己。 江雪隱隱覺得彭家佑和幾個月前有點不一樣了,對于一個年近五十的男人來說,他的保養還是很不錯的,精致的鬢角,考究的西裝,一眼看去便價格不菲的皮鞋,表面上看來依然是那么成功人士,如同大海上漂浮的冰山,雖然只是九分之一的一角,卻能在無形中讓人感受到水面下沉重的壓迫感??墒窃谒豢聪蛲鶃砣巳旱难鄣?,好像少了點什么,周身的一切于他似乎沒有任何干系,只有零零碎碎飄向陳子軒的目光,有些傷感的味道。 女人的直覺往往沒有理由地存在,江雪不習慣依賴這種直覺,卻無法忽視它的存在。 那邊陳子軒已經辦完了登記手續,江雪一直覺得他俊逸的長相與淡雅的氣質很有點“正太”的味道,只要他愿意,很容易討人喜歡?,F在,站在漠然的彭家佑身邊,他只是淡淡地勾著唇,似笑非笑笑意的表情就已經讓幾個負責迎新女生忍不住偷看了。不過可能是因為知根知底的緣故,江雪很清楚這些只是他的偽裝,少年真正的心思,也許永遠沒人能夠看透。 一直在一旁的彭家佑將煙頭踩在了腳下,招呼著陳子軒上車,轎車的發動機低沉地轟鳴了一陣便絕塵而去。迎新處的女生看來原本想要給他們帶路去新生宿舍的,這會兒都不能掩飾地有些失望,不過馬上圍成一團,嘰嘰喳喳地議論起剛剛離去的清秀少年。 只要是在s大,特別是在法學院,肯定有機會相見的,江雪心想,倒也不急著今天打招呼,畢竟還有彭家佑在場——細細回想,那天晚上在涼山城,自己對彭家佑多少是有幾分挑釁的,雖然也是不得已而為之,但當著父親的面明擺了地誣陷人家兒子,任誰都很難咽得下這口氣。就算他當時迫于形勢放了一馬,待回到s城后,憑借他的地位,想要江雪難過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然而,所有的一切好像都在那一夜結束了,結束得如此干凈徹底,甚至讓人不禁去懷疑那些回憶是否真的曾經發生過。只是,每當她想起彭然離去時令人窒息的沉默,那一瞬,心臟會疼得停止跳動。江雪時不時會強迫自己去回憶,讓刻骨銘心的疼痛提醒她不要忘記,不要忘記那個真心愛過自己的男孩。 “想什么呢?”修長的身型映著漸斜的夕陽,帶著陰影遮在江雪頭頂上。 仰首,張言帶笑地俯首看著她。 “試驗做完了?”江雪微微笑著,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 “交給學生了,”他很自然地接過江雪的背包,溫柔的攔過她的肩膀,“晚上想吃什么?” “隨便吧……”江雪微微賴在他的臂彎上,迎著夕陽向校門走去。盛夏的陽光肆虐一天后,終于一點點地離開天際,這也是一天中最舒適的時候,漸漸安靜下來的林蔭道有種讓人平靜下來的力量。 “不許隨便,”張言假裝生氣地皺皺眉,“電話里都商量好了的,你今天唯一的任務就是想好晚上吃什么,一天居然只想出兩個字?要批評?!?/br> 江雪輕輕地笑起來,“我確實不知道該吃什么嘛?!?/br> “不知道你的小腦袋成天想些什么去了,”張言又把江雪摟緊了一些,眉頭也忍不住松開了,“今天干了些什么?” “我原來的一個學生,”江雪淡淡地說到,“今天看見他過來法學院報到了?!?/br> “哦?”張言有趣地挑挑眉毛,江雪發現他有這個習慣,遇到什么感興趣的事情就會挑起左邊的眉毛,每次看到他這孩子氣的表情,她都覺得心軟軟的?!安蝗菀装?,在我們小雪老師的手下居然也成材了,不容易,逆境出人才??!” “你又瞧不起人!”江雪嬌嗔著,假裝生氣。 “對不起,對不起,一不小心就把心里話說出來了,”張言大笑著將她抱住。 江雪在他的懷里蹭了蹭,抬起頭來:“你也認識的,就是我的那個小弟,陳子軒?!?/br> “是他啊,”張言沉吟片刻,“一看就滿腹心思的小鬼?” “呃,”江雪不知該怎么反駁他,今天看見陳子軒的時候,她也覺得這孩子確實多了幾分心思,真奇怪,以前日日相處怎么就不覺得呢? “改天找他出來聚聚吧,”張言回復顏色道,“我也想知道,我不在身邊時你是怎么過的?!?/br> “唔?!苯]有說話,心中的疼痛又悶悶地渲染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