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然
彭然咬咬牙,還是敲開了教師們辦公室的門,看到李可掛著笑意未消的臉走出門去,還很曖昧地俯在他耳邊說了一句,“江老師生氣了,好好哄哄?!迸砣坏哪X袋嗡的一下子就大了,這究竟誰是誰的老師???不過,想起江雪氣鼓鼓地走出教室的背影,他也自覺確實是有些過分。 說起來,江老師從來到學校、接手他們班之后,一直很少有生氣的樣子,這一方面,他這超級班長功不可沒,另一方面,她那逢人三分笑的傻子作風,也讓那些想找她麻煩的人很是無語。想起江雪的笑,彭然也有些不自覺地笑了起來,真的只有江老師才有這樣的笑,沒心沒肺的小孩子一樣,第一次見她,或許也就是被這笑給征服了吧! 江雪坐在辦公桌前沒講話,有些虛張聲勢地瞪著門口站著的彭然,白凈的面頰,短短的頭發在腦袋上很精神地立著,一身淡藍色的t恤,看起來如同小說里的翩翩公子,其實呢,就是一妖孽!他還在那笑,笑得跟只偷了腥的貓沒啥兩樣…… “咳,”江老師看他還想一直發呆的樣子,不得已,打破嚴肅地咳了一聲,成功地引起了彭妖孽的注意?!皥蟾?!”彭然有些好笑地裝出一幅正經樣子來。那憋住笑的神情,又讓江雪沒有來由的怒到顫抖。 “有,事,嗎?”江老師字字中氣十足地盯著他。 “想問問您又沒有看到我的辭職信?!迸砣挥袟l不紊地舉重若輕。 “看到了,”江雪試著調整了一下呼吸?!澳阌惺裁匆忉尩膯??” “老師,你有什么要解釋的嗎?”濃黑的眉毛一邊挑起來,有些精光閃在那黑曜石一般的眸子里。 江雪來了興趣,“你覺得我有什么需要解釋的呢?” “老師,我們全班同學都希望您不要太過偏心?!?/br> 江雪沒有講話,她明白自己對陳子軒的照顧有些過分,但是,并不是想引起其他孩子們的反感啊?,F在,連彭然都這么明顯地表示自己的不滿,也許,自己真的應該注意一下吧。 “對不起,彭然,老師知道了。只是,你辭職這件事情,是不是也要考慮一下?”江雪抬頭看著這個比自己還高一個頭的學生。 “不,老師,這班長我是真的做不了了,原因在信上都寫了?!迸砣缓艿ǖ男π?。 江雪沉默地看著他,她明白,這孩子就是這樣,決定了的事情,就不會改變,她心里早就明白?!昂冒?,還是希望你能夠一如既往地關心班集體?!毙α诵?,送客的意味很明顯,有很多事情,她需要自己想一想。 “老師再見!”彭然禮貌的點了頭,隨手把辦公室的門帶上。 窗外,高三(4)班正在上體育課,江雪看著那潔凈頎長的身影在隊列邊頓了頓,然后就站到隊伍的最右邊,臉上隱約的是淡淡的笑。 信箋被隨意收到了桌子里,偌大的辦公室里只有兩三位老師和她一樣忙著自己的事情。江雪輕輕地按了一下自己的太陽xue,沒有來由地,腦海里反復跳躍的都是彭然的樣子。 去年年底,一直買不到回家的機票,百年難遇的冰雪災害把涼山城的機場跑道凍了個結實。打電話回家,mama在那一頭堅持讓江雪不要回家,安全第一。江雪很無奈的掛掉電話之后,有些頹然地看著看向烏蒙蒙的天空,她明白母親這是為自己好,哪有兒行在外母不擔憂的道理?但這磨人的天氣讓全國上下都沒辦法,她一個小小的社會青年能怎么辦? 對啊,社會青年。暫時地離開那所生活了四年的高校之后,這種在社會上漂泊的感覺愈發明顯,也特別想回到自己熟悉的城市,而不是這樣一個進不來出不去的涼山城。不過,轉念一想,除了母親之外,那座諾大的城里也沒有什么等待自己的了。當初決定離開一年,想要的不就是這樣的沉淀與孤獨嗎? 平靜了心緒之后,江雪買了點吃的就獨自踱回了宿舍。李可家就在涼山城外的小縣城,期末考試一結束便回家了,臨走前還千叮嚀萬囑咐,回不了家就去她家里過年??墒侨绻Bs城都回不了的話,江雪還是寧愿自己在宿舍窩著,省得麻煩人家自己還覺得拘謹。掂量著手里的“戰利品”,江雪知道自己今天這一晚又免不了對著電腦增肥了,不知是不是又能多“沉淀”一點什么出來。這半年來,除了在班上、辦公室里忙碌,多余的時間都貢獻給大學里沒時間看的電影了。江雪知道自己不是那種很有文藝細胞的人,喜歡的電影都是很簡單地講一個故事,然后就莫名觸動了心里的哪一根弦,然后就對著屏幕痛快地哭一場。也許之前四年流的淚都沒有這么多吧,也好,不知道算不算是一種調和,回到s城后就沒有這種放肆的機會了。 走到教學樓后面,江雪停下來審視了一下孤零零的兩層小樓,一樓被用來做辦公室,二樓的三間房分做單身老師宿舍,如今其他兩間房的老師都放假回家了,整棟樓就剩下自己一個。如果是以前,一定會覺得害怕的,也學是因為這半年來刻意地學著孤單,現在居然不覺得有什么了,反而多了一份安寧。這就是成長吧! 抬步上樓梯,轉角一個紅色的身影把江雪嚇了一跳,手里的食品袋落在地上,引得那穿著紅色外套的人回過頭來,竟然是彭然。室外的低溫把他的臉凍得慘白,通紅的唇舌此刻鮮艷得有些過分,看見她,張嘴抖了抖,吐出一口白氣,什么聲音都沒有發出來。 “你在這多久了?”江雪有點緊張,聲調一下子提得老高。 勻了兩口氣,彭然的嘴唇仿若恢復了自覺,“老師,你,你怎么才回來……”說完,嘴唇又像凍住了一樣,鮮紅地凝在那張俊朗而蒼白的臉上。 “快進屋,先暖和一下再說別的?!苯┦置δ_亂地拾起地上的食品袋,推著彭然進到自己的宿舍。 小小的單間宿舍,靠墻擺著兩張床,對面是書桌、簡單的廚具。整個房間顯得簡單,甚至有些簡陋,彭然扭動著自己凍僵了的脖子上下打量?!翱爝M去坐著!”江雪看著堵在門口止步的彭然,有點惱地推他快進去。 彭然忙側身讓她進來。江雪順手將袋子扔在書桌上,又推著彭然在自己的床沿坐下??粗┲钡纳眢w,行動緩慢,心里顫顫地疼,嘴上也舒緩了語氣,“怎么這么冷的天還在外面杵著?”轉身倒了一杯熱水送到他手上。彭然的手指被凍得有些不靈活,拿不穩杯子,她便輕輕地用自己的小手暖著他的手,握著漸漸散發水蒸氣的茶杯。 “我等了您一下午,”彭然舔舔嘴唇,緩慢恢復過來的知覺控制不住喉嚨的沙啞,“爸爸公司今天有直升機出城,讓我過來看看您有沒有回家,否則可以捎您出去的?!?/br> 江雪欣喜地抬頭看著他,眸子又一瞬地轉為黯淡,“來不及了吧,現在都快天黑了……” 彭然沒有說話,低頭只見快蜷成一團的江雪,像一只小貓那般無助,喃喃地說:“我在機場等了一天……” “沒關系的,老師,爸爸他們這幾天都有可能會出山的?!迸砣坏穆曇艉苄?,仿佛自己也知道這樣的勸慰沒有作用。 “我一直沒回來你就該早點回家??!”江雪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責備他,語氣中帶著一點嗔怪。 “我沒有您的聯系方式,擔心錯過了,只好一直等。后來知道趕不上飛機了,卻也凍得走不動路了?!彼猿暗匦π?。 “傻孩子……”江雪的心又一陣陣地抽痛。彭然的懂事與照顧這半年來她都感受著,想到自己被學生如此關心,說不感動是假的。想來自己做老師的功力確欠火候,還依然享受著孩子們真誠的情感,誠是受之有愧?,F在又害得他為自己凍成這樣,心里的痛剎那便蓋過了不能回家的遺憾。不由得用這句載滿了回憶的責備慨嘆。 “……老師,”彭然依然只能看到江雪的后腦勺,“能把您的電話號碼告訴我嗎?我不會隨便打的,但下次有急事也可以直接聯系您了?!?/br> “對不起,彭然,我不是故意不告訴你們電話號碼的,只是,我沒有手機?!苯┯行┎缓靡馑嫉靥ь^,離開s城便是為了遠離煩憂,所以來到涼山城之后便連手機都沒有買,與家里的聯系平時只靠宿舍里的座機。 “沒關系,那您這兩天也別到處跑了,天寒地凍的,就在家里等我電話,機票那邊有什么消息,也可以隨時電話聯系?!迸砣涣巳坏匦π?,有些如釋重負。他一直以為江老師是因為怕麻煩沒有告訴他自己的聯系方式,原來不是。 “不用了,我今年不回家了?!苯┯行┢嗲宓匦χ?,“家里人擔心我路上危險?!?/br> “也好,現在整個x省都冰凍,在路上確實不安全?!?/br> 看著彭然像小大人一樣鄭重,江雪由衷地笑了起來。不,不是像個小大人,其實這個年紀的彭然已經完全是個大人了,比自己還成熟一些。 突然意識自己還握著這“大人”的手,江雪頓覺不妥,忙松開兩人糾結在一起許久的手。彭然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一杯熱水就這樣沒頭沒腦地澆在了他的外套和江雪的床上。 “哎呀!”江雪一下跳起來?!靶⌒?!” 彭然頗為無奈地翻了翻白眼,潑出去的水還怎么小心。 江雪手忙腳亂的幫彭然把身上的水拭去,看著濕了頗大一塊,頭又大了?!翱彀岩路撓聛?,我幫你想想辦法?!?/br> 彭然聽話地脫下外套,遞給江雪,扭頭看著她打濕了的床單,皺了皺眉。 一個小時之后,天空已經完全黑了下來,江雪對著那濕透的外套,心不甘情不愿地決定放棄。另一邊,彭然已經把她的食品袋清理出來,“老師,你怎么買了這么多方便面???” “一個人懶得做飯,一包方便面多頂事?!?/br> “我要兩包才行……”說完頗為無辜地看著她。 江雪笑得心不在焉,盯著他身上的襯衣在心里嘆氣,“你怎么不多穿兩件出來?”這么冷的天,不可能讓他再加上一件濕透的外套出門啊。 “不喜歡,穿多了覺得麻煩?!迸砣粚δ壳暗臓顩r頗為認命?!袄蠋?,我餓了,泡面吃吧!” 這小子!“你家里人呢?不等著你回家吃飯?” “爸爸今天下午的飛機去s城,mama在電視臺忙著錄晚會,最近都住在臺里,回去也就我一個人?!闭f完皺皺鼻子,“也是吃方便面?!?/br> 同是天涯淪落人哪,江雪將凄涼的情懷扔在腦后,“方便面和方便面可不一樣,讓你見識一下老師我的手藝~” 燒水、泡面、加料,打雞蛋、切火腿腸,熱騰騰的泡面出爐之后,彭然不得不佩服自己的老師,一包方面而已,有必要加這么多東西嗎?不過,酒足飯飽之后,還是打心眼里承認,方便面和方便面確實不一樣。 天已經黑透了,江雪指使著彭然刷完碗才記起看表,“九點了,彭然,你還不回家?” 他有氣無力地癱在李可的那張沒有打濕的床上瞥了一眼仍然在滴水的外套,“您讓我穿襯衫出去嗎?” “那怎么辦?”江雪的頭又是嗡地一聲,這衣服今晚肯定干不了,難道他準備留宿? “能怎么辦,等干了再走唄?!迸砣缓芴谷?,他就是這樣的人,如果什么事情的結局已經確定了,他就不會再糾結該怎么辦,好好的節省體力,接受結果才是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