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往生蠱
碎瓊山莊,寒空堂。 朔凜進來時,薛懷殊正獨自對弈。 兩根長指夾著一枚白子,遲遲未落,無意識地輕敲著玉石棋枰,發出清脆之聲。 室內燈火通明,本柔和溫暖,卻顯得他整個人愈加冰冷蒼白。旁側的白燭本在靜燃,驀地爆出朵燈花細響。 薛懷殊方回神看他,“何事?” “公子,蕭盟主攜他的未婚妻突然到訪,要求見你,無人能攔下?!?/br> “天下又有何人能攔下蕭???” 朔凜猶豫再三,道:“公子,你要做好準備,那個女人長得真的和她很像?!?/br> 薛懷殊回觀這棋局,黑子已占上風,對白子形成包圍之勢?!捌逯?,瞬息萬變,先手未必占優,后手難定劣勢?!眱芍搁g的白子垂直落下,黑子潰散,棋局已亂,他鄭重道:“請蕭盟主到前廳等我?!?/br> “不必了?!眮砣藨阎兴票е蝗?,轉眼已到堂前,“蕭潯不請自來,還望素塵公子海涵?!?/br> 蕭潯與薛懷殊在江湖齊名,卻緣慳一面,如今兩人初見,眼中皆現驚艷之色。 除此之外,蕭潯沒來由地覺得,薛懷殊看他的眼神,似乎還暗顯了些訝異與黯然。 但對方很快掩藏下去,目光開始直視他懷中的女子,像是有意道:“蕭盟主之前不是聲稱要來見我,如今比我預想的,可要來得晚多了?!?/br> 蕭潯焦切,不欲解釋,誠摯賠禮道:“是我來晚了,請素塵公子見諒?!?/br> 見蕭潯懷中的女子被厚氅包裹得嚴嚴實實,僅余青色裙裾垂落在他腰間。薛懷殊未再多言,開始問道:“此女子能得蕭盟主如此珍視,敢問你和她是什么關系?” “她是我的未婚妻,名叫……晏清河?!?/br> “是嗎?”清淺瞳眸似蒙上晦色,薛懷殊一步一步地走近,停在了蕭潯對面。 兩人身量相當,平視對方。半臂的距離,只容納著隔在中間的女子。 就在那蒼白瘦削的手掌探向她時,蕭潯欠身道:“她突然急癥發作,很是痛苦。素塵公子醫術卓群,還請快些救治?!?/br> 薛懷殊隱忍著收回了手,囑咐道:“朔凜,帶蕭盟主他們去客房,我片刻便到?!?/br> 入了內室,即使有足夠的綢繆預設,薛懷殊見到榻上不省人事的女子時,仍腳步滯住。 素來平穩的心跳有些凌亂,他控制自己,清靜下來。 蕭潯正守在床邊,緊握著她的手。薛懷殊冷聲道:“蕭盟主在此,恐多有不便,不知可否回避一下?!?/br> 將掌中的手放進錦被后,蕭潯站了起來,淡淡看了一眼薛懷殊,走了出去。 薛懷殊身形微顫,朔凜上前虛扶,小聲提醒道:“公子,再相像又如何?她不是她,一個影子罷了,你……” “我知道?!毖咽獯驍嗨穭C的話,“你也出去吧?!?/br> 朔凜嘆了一口氣,也離開了。 薛懷殊抓起她的手腕,仿佛有千鈞之重。待摸到她的脈象之時,有些不可置信。 他俯身解開了她的衣襟,心臟處的那個齒痕顯露出來,他指尖輕觸,闔目時,一滴淚珠悄然滑落。 他神思縹緲,久久未動。直到再次捉住了她的手腕診治,才有些驚疑不定。 “你說什么,往生蠱?”連蕭潯都聞所未聞。 “的確?!毖咽庋院喴赓W,“往生蠱,顧名思義,可讓人脫離現業,羽化新生。因為它可以暫時壓制宿主想要摒棄的,比如記憶,病痛,內力等等。不過此蠱潛藏極深,若非逢蠱蟲異動,尋常醫者也難以察覺?!?/br> 眼見蕭潯眉頭緊鎖,薛懷殊道不清心中是何滋味,只勸慰道:“蕭盟主也不必擔心,我已施針暫時抑住了蠱蟲躁動。此蠱目前利大于害,因為它正克制了她身體原有的沉疴舊疾,一般也不會輕易反噬,除非……” “除非宿主被刺激到,對嗎?” 薛懷殊頷首,語氣冰冷,“宿主與蠱蟲通感,蠱蟲會隨之應激躁動,不僅不可以再壓制病痛,還會將原有苦痛數倍反噬?!?/br> “此蠱可解?”蕭潯看著床上的阿九,目光晦澀復雜。 “子蠱若現,母蠱必生?!毖咽鈸u頭,道:“她所中乃是子蠱,若要解開,除非找到體內有母蠱之人,需要她用內力牽引,將子蠱剝離體內?!?/br> “我知道了,多謝薛公子?!笔挐∞D身,欲去內間看阿九。 那頎長的背影似帶著蒼涼蕭索之意,薛懷殊不禁問道:“蠱蟲有所松動,都會讓她涌現些許記憶。若是解蠱,她便會記起一切。你內心深處,真的想讓她恢復記憶嗎?” “我只希望她能安然無恙?!笔挐』仡^,錚錚道:“無論她記不記得曾經,我都會與她休戚與共?!?/br> 薛懷殊漠然道:“但愿如蕭盟主所想?!?/br> 回到書房后,薛懷殊便神不守舍,久久沉默著。 薛懷殊本就寡言少語,朔凜不疑有他。 誰知他家公子突然問了一句:“蕭潯便真的那么愛她?” “我倒覺得蕭盟主可憐?!彼穭C幾乎可以斷定,“晏清河和那妖女……”薛懷殊眼神驟冷,他馬上改口道:“和那盛教主如此相似,其中定有什么關系,我甚至覺得這晏清河接近蕭盟主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br> 一番話下來,朔凜感受到薛懷殊不悅,不再自討沒趣,便拱手退下。 薛懷殊走向內間,望著墻上的畫像,低聲自語,“你主動接近別的男子,向來都是有目的,比如對我??墒挐 瓡悄阋饬现械囊馔鈫??” 另一廂,阿九終于醒轉,她看了周圍,除了身邊之人,皆處處陌生,問道:“我這是在哪里?” “阿九,可還有不舒服?”蕭潯握住她的手,問道。 阿九搖了搖頭,抽出手,“我以為,我說得很明白了?!?/br> “是,卻無法說服我?!笔挐⊙凵裰藷?,將阿九攬入懷中,“但沒關系,我會一直等你,等你想明白,等你想告訴我?!?/br> 他的吻印在她的額頭,如同夏日轉秋的夜,溫熱泛著微涼,“你現在需要好好休息,我先走了?!?/br> 關門時,阿九喚住他,正欲說些什么,他卻別有深意道:“這里是碎瓊山莊,已是深夜,就不要去打擾薛懷殊了。有什么事,明天再和他說?!?/br> 這個人,怎么總是能知道她在想什么。 ————————— 都爭吧,煩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