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40)- 那一年
那一年,我十九歲。 她是我自懂事開始,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我等待了十九年,等到了她出現在我的生活。 日子太過甜蜜,忘記了珍惜。 年輕的我,太過衝動任性,自以為是。 一次次的放手,一步步的錯過。 直到真的失去了,才后悔莫及。 她從我的生活里消失了兩年。 那兩年,是我人生二十多年來最不堪回首的日子。 直到現在,與她重逢后的今天,仍無法淡定地梳理那兩年發生的一切。 我幾乎以為,我人生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為了找尋她。 上天遁地,只要有一點點她的消息,便是一張機票,一個背包,一段寂寞的尋覓。 用這種近乎大海撈針一樣的方式,我找不到她,但我不能讓自己停下來。 如果我停下來,我不知道自己的心跳是否也會停滯。 我的視線里充斥著陌生人的臉,滿滿的,卻只讓我更加想念她。 我近乎無望地奢望著,也許轉過下一個街角,她就站在那里,歪著頭,花癡一樣的看著我笑。 我有一枚戒指。它一直跟著我,貼身掛在我胸前。 我下了一個決定,只要主讓我再找到她,我就和她求婚。 我不管她和我到底有沒有血緣關系,我不管別人怎么看,怎么說,我不管我們不能真的擁有一個婚里。 我只想和她在一起,慢慢老去。 過去的日子里,我在道德的邊緣已經掙扎太久。 如今看來,全是無謂。 如果我能早一點看開,又何謂讓她受那么多委屈折磨。 以至于一個人,在他鄉寂寞游蕩。 至少那個時候,我以為她是一個人。 強子來電話的時候,我正好回到國內。 艾琳和她的男友背著雙方的家長,領了結婚證書。 她找到了她的勇氣,背棄了家族,戰勝了自己的懦弱。 而我,依舊在為自己的懦弱買單。 為了聯絡方便,我申請了手機,看到對方來電的區號是北美。 「龍翔……」 我聽出是王強的聲音。 「你在哪里?」 「溫哥華?!?/br> 「你怎么跑去那里了?」我第一個反應就是,「你找到她了?」 「龍翔,對不起?!?/br> 心沉了下去。我默默地沒有出聲,準備著最壞的打算。 「我不是不想告訴你。我不知道要怎么和你開口。我知道你一直在到處找她?!?/br> 「所以,她還好么?」我小心翼翼地問。 「她……」強子沉默許久,吐出那四個字,「她懷孕了?!?/br> 「她……懷……孕……了?」我體會著這四個字。 「是,已經快四個月了?!?/br> 「等一等,你說,她什么?」 「她懷孕了。那個……她有了我的孩子。龍翔,我知道不該瞞著你,我知道你很著急,所以,還是告訴你的好。她現在一切都好,在溫哥華一間藝術學校上學。她懷孕了,已經四個月了。那個……我在日本見到了她,在你離開之后。她和我講了我去日本后發生的所有的事。你們真的是太扯了,我很氣,所以賭氣沒有和你說,她也不讓我說。但現在她懷孕了,她決定要生下來。我想了很久,不能不通知你一聲。否則你再這么找下去,萬一有個什么三長兩短,我沒辦法和她交代。畢竟你是她哥哥?!?/br> 我看了看手機,有點懷疑我是不是接錯了電話。 艾琳扶著我的手臂,小聲地問:「你還好吧?」 「你在撒謊?!刮覍χ謾C嘶吼:「王強,你在撒謊!」 「無論你信不信,她的確是懷孕了,而且她決定要生下來。我會在溫哥華陪她到生下孩子,然后回國結婚。你不用來找我們,她現在在孕期,情緒很不穩定?!?/br> 「你太卑鄙了!王強,你不能這樣,你……」 我做了一個夢,一個曾經困擾過我無數個夜晚的夢。 她穿著一條白色的長裙,肚子高高地隆起,雙眼無助地看著我,哭著說:「哥哥,我有了你的孩子?!?/br> 我伸出手,想要抱住她。 只不過這一次和之前每次都不一樣。 她穿過了我的身體。 我回過頭,看到她靠在王強的懷里。 我在醫院醒來的時候,艾琳陪在我身邊。 她說:「醫生讓你好好休養。這幾個月的奔波已經將你的身體消耗的差不多了。要不是你年輕,之前體質一直很好,你早就倒下了?!?/br> 「我要去找她?!惯@是我腦子里唯一的念頭。我要親眼看到她,我不相信王強說的任何一句話。 「你就這副鬼模樣去找她?你這么大個子,現在體重都不足六十公斤,你知不知道你已經瘦得像個吸毒的人?你找不到她你就會死了你知道么?」 「我要去找她?!?/br> 「醫生,給他注射一針鎮定劑吧。我想他受的刺激太大?!?/br> 「我沒有瘋!我只是想要去找她!你們放開我!去他媽的鎮定劑!我不需要!我要去找她!」 我在醫院的精神科住了兩個月。 我沒有掙扎太久。鎮定劑讓人一天到晚昏昏沉沉,只想睡覺。 沒有夢,可又像是活在一個夢里。一切都那么不真實。 窗口照進來的陽光,邊緣帶著一片朦朧的光暈,隨著瞳孔時大時小。 人們講話的聲音時遠時近,身邊的人晃來晃去,像白色的鬼影。 我懷揣著那枚沒有送出去的戒指,有多少次想要了斷此生。 卻又一次次的掙扎著活了過來。 我不能死,我必須要親眼見到她。 溫哥華的夏天,烈日當頭,心卻是冰冷。 藝術類的學校并不算多,只是去了downtown附近的第一個,便找到了註冊學生名單中的那個讓我日夜牽掛的名字。 學校不提供學生的地址給我,就算我再三解釋我是她的哥哥也沒有用。 我守株待兔的在學校附近徘徊了幾日,依舊無果。 想著和她如此接近,我便無法鎮靜。 可夏日陰影里的涼風還是慢慢吹熄了我心中的火焰。 找到她,我想證實什么? 已經又過了兩個月,想來她的肚子已經看得出形狀。 我一個人坐在咖啡館里上網,想象著有個成了形的孩子在她的肚子里,與她血脈相通。 我自虐一樣地查詢孕育生子的各種知識,直到險些崩潰。 走在路上,有小混混兜售大麻,我毫不猶豫接了過來。 我已經許久沒有吸菸,混在菸草里的大麻不知道分量有多少,并沒感覺到特別的味道。 又或者我已經滲入其中,只有身旁的人才能分辨。 那是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 有一點像在醫院里打過鎮定劑的感覺,但劑量沒有那么強。 胸口幾日來的壓抑感,像飄著油花的水面滴入了洗滌劑,迅速退開去,留下一片空洞而平靜的湖面。 大腦有些遲鈍,想要思考些什么,卻什么也沒有,空蕩蕩的。 口有些渴。 我帶著一身大麻的氣味走進一家超市,門口站著的店家經理警惕地看了我一眼,我對他微笑,他尷尬地點點頭,別過臉去。 拿了一瓶水,我邊喝邊漫無目的地晃著,直到一排一排的嬰兒服飾進入視線。 我看了一會兒,覺得刺眼,正轉身要走,卻看見那個挺著肚子的身影。 我尋覓許久的那個身影。 我想,也許是大麻惹得禍。 她剪了頭發,齊刷刷垂在肩頭,臉尖尖的,竟不太像她了。 若不是陪在她身邊的男人確確實實是強子,我根本不敢認。 她穿著一件白色的娃娃裙,就像她之前喜歡的那種樣式,齊齊的短發,可愛得像一個小學生。露出的手臂和雙腿纖細,應該是瘦了不少,更顯得裙擺下的肚子異常的突出。 強子一路攙著她,雖然她的行動看起來還算靈活。 她拿起一件小衣服貼在肚子上,歪著身子做可愛狀問強子的意見。強子一把拉過她,讓她小心。她咯咯地笑著說:「我還身輕如燕呢?!?/br> 我已經多久沒有看到她這樣的笑容了? 我已經多久沒有看到她這樣撒嬌的姿態? 我以為再也看不到這個像陽光一樣溫暖過我的表情,她那被我親手抹煞的快樂,在強子的身邊,又活了回來。 我不喜歡這個幻覺。 可我的目光卻無法從她臉上轉開。 有人從身后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把我從幻象中拉了回來。 我回過頭,卻發現自己依然在幻覺里。 「你怎么在這里?」王強皺著眉頭。 我看了看周圍,并沒有她的身影。 「她去洗手間了?!雇鯊娝坪跏翘匾獾慕忉?,「孕婦容易尿頻?!?/br> 我依舊沒有講話,想要努力分辨夢境和現實。 「你都看到了,我沒有騙你。她有了我的孩子,我們現在很幸福。你也看到了,她現在很快樂。你的出現,只會讓她想起過去的那些不快樂?!?/br> 我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從兩個變成四個,然后又變成三個。 好吧,看來我還是在做夢。 「求你不要出現在她面前,至少現在不要。再有幾個月她就卸貨了,我不希望她的情緒波動太大?!?/br> 「你想我怎么做?」我看著他,「你要我祝福你們?」 「祝福我不敢奢求,但請你讓她安安靜靜把孩子生下來?!?/br> 我摸了摸脖子,揪斷了那根項鏈,把戒指放在他手里。 「我可以不出現,但你要答應我,用這個戒指跟她求婚。你要對她不離不棄,你要替我好好照顧她,你不能讓她受一丁點兒委屈。如果你不配給她戴上這個戒指,我來?!?/br> 「我不會讓你再有傷害她的可能?!雇鯊娨话堰o了拳頭,舉到我的面前,斷掉的鏈子搖搖晃晃,從他的指縫間垂下來,像這些日子來我所有的希望。 我離開了超市,漫無目的地狂奔。 身體越來越熱,血液卻越來越冷。 麻木漸漸消退,疼痛像一把鋒利的匕首,將我的胸膛貫穿…… 死亡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