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頓悟
第二天早上八點,林鳳梧敲了小舞的房門好幾下。見她遲遲不應,便動作很輕地打開了房門。定睛一看,果然還在睡夢中。 “小舞,起床啦?!绷著P梧在床邊坐下,左一下右一下地拍打小舞的臉試圖喚醒她。 “知道了,再十分鐘?!毙∥杷坌殊斓乜戳丝此?,又背過身去閉上眼睛。 “八點半我在餐廳等你,如果那時還不起,哥哥可是要訓斥你的?!?/br> 小舞知道林鳳梧是在佯裝生氣,像是聽慣了他的氣話,不再理睬他,沉沉地睡去了。 林鳳梧將她散落在臉上的頭發輕輕地撥到耳后,依依不舍地看著貪睡的小舞,腦子里影影綽綽地浮現她小時候的模樣來。 仔細想來,她與小時候并沒有什么大的不同,只是脫去了稚嫩,卻添了幾分不屬于這個年紀的愁容。 小舞出事前,他不曾想象過她長大后的樣子??傆X得自己陪伴在她身邊,有機會參與她成長的全程,左右也不會長成他不熟悉的樣子來。 小舞出事后,他發現原本不言而喻的事情迅速地滑向不可控的方向。如果有人告知他,他眼中天真爛漫的meimei會有如今這樣安之若素的神態,這個人是千方百計都無法取信于他的。 但再怎么不愿意相信,10年前的慘事給這個本就人丁衰微的家所帶來的毀滅性打擊都是無從抵賴的。 他作為這場事件的唯一牽連者,花了10年來消弭它的不良影響。但卻沒料到影響是如此深遠,它不知不覺間滲透進了小舞的內心最深處,早已水rujiao融,難以根除。 大抵人總是這樣的,在擁有時不會去設想未來,在失去時便期待“假如”。 居安思危的道理大家想必都是懂得一些的,但付諸實踐卻是千難萬難的。這時,“假如”應運而生,它在帶來希望的同時也不可避免地裹挾著悔恨。大多數人就這樣在兩種狀態中切換著,委實說不清是快樂多一些,還是痛楚多一些。 但在林鳳梧這里,顯然痛苦占了上乘。他雖總勸說小舞忘記那些遙遠的記憶,但他卻強迫自己一刻都不要忘懷。他若是忘記,豈不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寬恕呢? 寬恕未能赴約的自己,寬恕痛下狠手的歹人。那兩個屠夫毫不留情地殺死了一個鮮活的生命,卻給自己留下了一個枯萎的傀儡。 他們要了小舞的一只腿,自己理應讓他們用自己的下半輩子來百倍千倍地償還。事實上,他也確實這樣做了。 他面色深沉地注視自己攤開的手掌,斑駁的紋路上曾經沾滿淋漓的鮮血,被染上勝于紅楓的顏色。他是那樣地了解小舞,知道她不會原諒自己謙恭仁厚的哥哥變成一個連他自己都深惡痛絕的“劊子手”,所以一直諱莫如深。 在他違背小舞的意愿懲罰過那兩個惡貫滿盈的人渣后,他屢次三番地夢到小舞在夢里質問自己。 睡夢里的她不再古井無波,發了好一頓脾氣,倒與小時候蠻橫無理的的樣子重迭了幾分。他眼神貪戀地看著她,雖說她兇神惡煞地作出一副要與他決裂的樣子來,但他心里卻泛起一絲愉快來,慶幸自己又見到了小時候那樣生動活潑的她,恍惚間認為一切都沒有變,一時分不清這是噩夢還是美夢。 他伸手想要觸碰她的臉頰,她不再同往常一樣順從,而是面帶厭惡地躲了過去。原本嬌俏的眼睛竟全然都是憤恨,便恐懼地往后退邊大聲叫嚷著他是“殺人犯”。 他任憑自己的手懸在半空中,只是自嘲地笑笑,不作一句辯解,一向仁義有禮的他就這樣坐實了罪名。如果他不是看見她即將后退掉入懸崖的話,他仍會沉浸在愛與恨的交織中。他大驚失色地快速跑過去,但還是沒能抓住小舞,只得看著她跌入深不見底的谷底。 他滿頭大汗地從夢中驚醒,顧不上穿鞋,慌慌張張地下樓去。因為心緒不穩,竟左腳絆了右腳,莽莽撞撞地從二樓跌了下去,摔得衣帶都被解開了,袖口撕了一道大口子,額頭也因為磕碰流出血來,落得一副狼狽樣。 顧不上查看自己的傷勢,林鳳梧踉踉蹌蹌地從地上爬起來,進了小舞房間后,雖看見她熟睡著,但仍上手地探了探她的鼻息。直到感受到她的氣息,才稍稍放下心來,親了親她后,松了口氣離開了。 就在這一刻,困擾了他多日的謎題有了答案,他豁然開朗了起來。他明白自己并不是不能承載小舞的怨恨,而是不能接受她因此而離開自己。 他暗自下決心必須將此事徹底地隱瞞下去,讓它永遠不見天日。如果有人不識趣地試圖揭開這段塵封的往事,自己只得狠毒些,再狠毒些。 任何人只要想要打破自己與小舞的平靜生活,都會見到自己面具下的另一張面孔,他只會有一個下場,一個他會抱恨終生的下場。 只要小舞能永遠生活在光亮里,自己愿意付出一切,即使是永墮黑暗,也甘之如飴。 從10年前,看到遍體鱗傷的小舞的那一瞬間,他的心跳被嚇得漏了一拍,這時他才頓悟:自己生來就是為小舞而活的??上靼椎锰t了,情感上晚慧的后果他需要用一輩子來勉力承擔。 想通了之后,他沒心思管自己的窘迫模樣,沒有清理傷口。因為沒有煩事憂愁,沉沉地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吃早飯時,小舞看見林鳳梧的額角貼著創口貼,用手覆上傷口后擔心地問他,怎么弄的? 林鳳梧卻沒有正面地回答她,反而用疑惑的眼神看她,問她,如果他犯錯了,她會不會離開他? 她本存了耍弄他的心思,但看到他微微側過來的身體,急切想要得到答案的神情,沒來由地就心疼起他,那聲“會”怎么也說不出口了,只好認真地回答他。 林鳳梧得到想要的答案后,心滿意足地親了親她的額頭,就去上班了,只留她傻傻地怔在原地,久久回不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