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原哀-4
“奶奶,讓俺抱小少爺吧。您歇會兒!” “滾!” 周夫人聽到動靜,轉過頭來,微微皺眉,目光落在奶娘身上,好似譴責。 奶娘心里只覺得有千萬般委屈,忍不住腹誹 少奶奶防備得好像她是什么洪水猛獸,自從溝子下面把娃兒抱過去,便死都不讓她挨近。 她不敢訴苦,又怕被主家誤會,低著頭小聲辯解 “奶奶不讓俺抱,俺都求著十幾回了!” 老黃牛的牛車上,除了些笨重的家什,便只坐著周夫人一個人。 此刻,她居高臨下,目光淡淡壓下來。 李應林縮了縮身體,不敢看婆婆,只將兒子往懷里更摟了摟。 好像在溝子里,娃兒就叫她抱著了。這大白天,已走了半個多小時,娃兒,似乎連哼也沒哼過一聲。 周夫人越想,越是不對。 眼睛一瞪,突然呵斥道 “把娃兒給我!” “娘!” 李應林打了個哆嗦,忍不住哀求道。 下意識的,還往后退了退,仿佛拔腿便想跑開。 周夫人心里頓時升起個不好的預感,盯著兒媳慘白的臉,雙目瞇起,指著身邊的婆子命令 “去,把小少爺給我抱過來!” “不,不?!崩顟植豢?,婆子們又不敢傷著她。吵吵鬧鬧,哭聲震天,惹得前頭的人都轉過了頭。 眼見鬧得不成樣子,李老爺也在邊上,周老爺只覺得焚心似火,拐杖重重一瞪 “好啦,成什么樣子!是嫌命長嗎?” 眾人一頓,周夫人卻使了眼色,婆子硬著頭皮,飛快將孩子從少奶奶懷里摳了出來。 “不!”懷里一空,李應林劈聲便要去奪,叫人拉著,只能眼睜睜看著婆婆親手打開了兒子的包被!她只覺得天旋地轉,恨不得立刻死過去的好。 “天??!”周夫人嚎哭一聲,見著金孫雙眼緊閉,平日紅潤潤的小嘴緊緊閉成了雪白一線。 心頭一跳,手指哆嗦嗦的摸到胸口,發現那小小的心臟位置還有起伏。才輕松了口氣。 “李應林!” 周夫人咄咄逼人,心里恨不得生吃了她 “都說虎毒不食子,我周家哪里對不起你,竟然連自己兒子都不放過。若是我金孫有一點事,我一定讓大巨休了你!” “婆婆……” 李應林嚇得聲音都輕了。 她至今不過二十出頭,哪里承受的起這樣的恐嚇。 茫然四顧,入目都是周家人。 他們圍在一起,一張張面孔全是譴責。 正看見父親同周老爺走了過來,一顆惶恐的心才有了點依靠。 “爹……”李應林希翼的叫了一聲。 未料,李老爺在看了孩子的情況,覷了眼身邊沉默不言的連襟,皺了皺眉,轉身便是一個巴掌。 啪! 李應林滾落在塵埃里,捂住那挨打的半邊臉皮。猶有些不可置信的看著指著自己鼻子振振有詞的親爹。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怎么處置,我李家絕不說二話?!?/br> 這一番話,端的是擲地有聲,無可指摘。 說完了,李老爺一掀下袍,便凜然的走了。 然后,丈夫也沖了過來,又狠狠的踢了她一腳。 “毒婦!” 她抖了抖,覺得自己仿佛還像是做夢。 婆婆被簇擁著,隔著人群,只高高在上,冷冷的看了她一眼。把她的兒子摟在懷里搖了搖,便揚起頭,吩咐人走了。 人影隨著碌碌的牛車漸行漸遠,李應林趴伏在飛揚塵土里。 咬著唇,想追上去,又不敢。 她是不是被拋棄了,爹怎么也不要她了? 一向精明的腦袋,這時候鈍的轉不過彎來。 這時候,有人輕輕的把她攙扶了起來,還仔仔細細的拍了拍她的衣裳。她惶惑的抬起頭,像是第一次認識這個仙女娘娘一樣叫人嫉妒的女娃子。 遺光對上她不解的眼睛,只笑了笑。 寬慰的話還沒出口, 便聽到對面哇的一聲哭出來 “我只是不想讓孩子哭……” 她像個委屈極了的孩子,閉著眼睛,大張著嘴巴,眼淚和鼻涕一起涌出來。 我怕…怕把日本人引過來!” 更害怕的,是丈夫近在咫尺,即將落在她們身上的拳頭。 可這話,沒辦法說。 李應林只能死死的捏住遺光的手,像是要求一個認可,一再解釋 “我不知道該怎么辦,我只是不想讓他發出聲音?!?/br> 遺光閉上了嘴巴,她看著眼前這個驚恐的母親。 忍不住,又再一次的想起了自己的孩子。 那個… 在日本軍營,不知怎樣的孩子? 此刻,她突然感同身受。 她們不過都是帝國鐵蹄下,最平凡的無能為力的兩個母親。 沒有武器,沒有智慧和膽魄。 這樣的世界,千千萬萬個同樣柔弱的母親,也同樣的,保護不住自己的孩子! 她該怎么做? 怎么做呢? ………… 炮聲轟隆,大地在震顫,塵土像雨傾盆。 這里是安陽。 模糊的視線里,年輕的軍官看到那些熟悉的面孔被子彈穿破身體,像是開了一朵煙花。而后被炮彈的氣浪掀起,然后重重的落下,最后抖了抖,再發不出一點聲音。 “嗬……” 他捂著胸口,血液貼到已經逐漸冰涼,不聽使喚的手上,竟然覺得guntang的厲害。 一個戴著鋼盔的人爬了上來,抬起頭,正與他打了個照面,他笑了笑,順手扣動了扳機,那張稚嫩的臉上驚訝還沒有散去,便不可置信的閉上了眼睛,身體后仰,墜了下去。 ドアホ…… 他聽到了一兩句斷續的日語咒罵,仿佛是梯子下的倒霉蛋被同伴連累一起摔了下去。嘴角的笑還沒扯起,砰……視線里最后見到的是一片血紅的殘陽。 1937.11.4日,日本森田部隊攻占安陽,頹敗的城墻上下站滿了歡呼的日本士兵。被炮彈擊碎的國黨的十二角太陽徽在上方冷冷的凝視著他們。 同一天,滑縣冷落多日的周家大宅迎來了它的主人。 行人目光驚訝的看著這一群衣衫襤褸的隊伍。 他們風塵仆仆,仿佛,跋涉了許多路。 聽說外面的情況不大好了,他有心想要上去打聽下情況。 卻被憂心前線狀況的伙伴拉扯著往縣衙的方向匆匆走了。 周老爺已不再關注旁人的看法。 他渾濁的目光掃過那青石板,落到了門前叁對齊整的山海底坐石猴駐馬石上。 這就是滑縣第一富戶的底氣,是他們周家世世代代的根兒。 “樁首雕猴,為封侯加爵吉祥意;樁頸浮雕海水山石,即壽山福海吉祥意!”滿身塵土的周老爺喃喃自語,幾十年前爺爹走商回來,抱著他解釋這其中寓意的場景那樣鮮明。 他陡然扔掉了手中的拐杖,雙膝重重的跪在地上。 “不孝子孫回來啦!”在家人的驚呼中,他重重的抽著自己面皮,涕淚交零 “死吧,就死這兒啦!” 家人的哭聲響了起來。 下一瞬,整個滑縣慟哭成一片。 街面上,傳來老儒吁唏: “少陵野老吞聲哭…” 又一刻,是年輕人們的聲音 “湓浦廬山幾度秋,長江萬折向東流。 男兒立志扶王室,圣主專師滅虜酋…” 安陽淪陷,湯陰報急,我中原淪陷… 是逃? 是戰? ——————— 過期的端午安康!今天整明白了,日本人侵略安陽后改名為彰德,我有空得把之前的名字都換過來,歡迎大家評論區捉蟲,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