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輕誰重2659字
王定保無罪釋放,李鄉宦被判入獄。 張家姐妹歡歡喜喜拜別官差,回返家去。又是一個完滿結局。 戲文是最講究善惡分明,正義昭彰。 看客們對結局心滿意足,哪怕浮世諸多苦難,這一方小小戲臺總有絲安慰可以寄托。 老人吸一口旱煙,脫落好幾顆牙齒的嘴巴蠕動和青年感嘆:“總是好人有好報的,且看著哩!老天爺不會放過那些個壞家伙的?!?/br> 身在關帝廟,關公老爺嫉惡如仇,定不會容許這邪佞橫亂,眾人心中敬畏,自覺得生平沒做過惡事,朝著被鎖的正殿拜了拜,發愿以后多行善事,保全家平安。 遺光和陸金也朝著正殿方向看了一眼,那里已經被柵欄圍了起來,日頭照不到的地方黑洞洞的。 這是楊老爺發愿供奉了一尊小像齋戒,因此閉廟叁天。 楊家藥店常常組織義診,價錢公道,童叟無欺,況亳州城的民眾白白看了他的戲,也都無話可說。 曲終人散,遺光二人隨著人流慢慢朝出口走去,一路上談著看戲的心得,渾然沒察覺身后有人悄悄綴了上來。 正拱門左右各站著個青衫,眼睛炯炯的看著過往行人。 他倆方跨過門檻,卻被攔了下來。 那人上來拍了拍陸金的胳膊,陸金停住了,兩個人好奇的看著他。 青衫看了眼陸金,視線又移到遺光的面上,沉下來:“這天氣這么炎熱,怎么還蒙著臉?!?/br> 原來是為這。 陸金解釋: “我妹子身體不好,又聞不得煙味,所以帶著頭巾擋擋太陽也隔些味道?!?/br> 聽著很有道理,青衫點了點頭,卻還是說道 “今天官老爺都在這里,我們辦差也要用心。這樣吧,你讓你妹子解了頭巾,確定沒什么問題,我們就放你們過去?!?/br> 話說到這里,如果還是拒絕,未免要引人懷疑。 遺光看了陸金一眼,心里想著,皖地如今還是一方太平土地,總不可能有和日本人勾結的,再說他們今日便要離開了,總不會惹出什么事端來吧。 陸金心里也是這樣的想法,便點了點頭。 遠遠的角落,站著個人,正興致勃勃看著這邊的場景。 等到遺光低頭解開頭巾,露出一張雪裹瓊苞的美人臉面,目光一亮。 暗忖道 “陋室明娟,不吝于此。果然沒看花眼?!?/br> 陸金見眼前男人驚艷癡迷的嘴臉,心里不痛快,扯起遺光的胳膊 “既然看明白了,我們走了?!?/br> 等人影遠去,消失在人群里,青衫才回過神來,大腦恢復運轉,突然想起主家的吩咐,和同伴一說,快步墜了上去。 遺光和陸金大步往大道上走去,他們剛才合計,覺得有些奇怪。 出門在外,謹慎第一,二人決定也不必休息,趕緊出發。 正走著,背后突然沖撞上來個人。 遺光被撞了一下,差點跌倒。 陸金眼疾手快忙扶住了她。兩人站穩,看見地上倒了個人,哎呦哎呦疼的叫喚。 只見他身形瘦小,裹著件破破爛爛的布衲衣,腳上套著雙草鞋,其中一只帶子扯斷了,散在地上,露出只骨瘦嶙峋的腳掌,看著窮困可憐,讓人心生不忍。 陸金見慣了窮苦可憐人,到還好,因為他莽撞撞了人,還想要說上一句。 遺光心軟,想著也沒有受傷,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算了。 ”幸虧我妹子心善?!彼闪艘谎厶稍诘厣系臒o賴漢。 兩人繞過去,躺在地上的人心里默念 “一,二,叁!” 果然,不出叁下,遺光搖搖晃晃,突然倒了下來。 陸金駭了一跳,抱住她的身體,只覺得她軟得像根面條,直往地上墜。 “遺光!遺光!” 他附在她耳邊輕聲呼喚,可后者只是強掙著睜了下眼,眼神渙散,最后竟然昏迷過去。 陸金心頭狂跳,飛快掃視了下四周,這地偏僻,街上只叁兩個行人。突然,他陡然一驚,剛才那撞人的無賴漢哪里去了? 像是呼應他的想法,大街上突兀響起馬哨聲響, 一頭棕色大馬不知道從什么地方突然鉆出來,飛速朝他的方向沖來。 若不避開,只怕被踏上一腳非死即傷。 陸金身姿靈敏,抱起遺光往街角倒地一滾,千鈞一發之間,斜刺里,奔出一個瘦小人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遺光從陸金胳肘里一扯。 大馬已經近在咫尺,那小人背駝著遺光被馬上的人一拉,像只輕盈的燕子飄身上了馬背。 二人得手,發出得意的一身呼哨,馬得人令,撒蹄狂奔而去。 這一切只發生在瞬息之間,陸金奮力一躍,只摸到一陣馬后輕煙。 等塵土積淀下來,只剩下遠遠如墨的一點影子了。 “??!” 陸金狠狠錘了一下地面,只覺得心神俱裂。 那青衫,躲在角落,驚訝的目睹遺光被劫。 不敢耽誤,轉身飛快往回跑去。 ”你說什么?” 楊德泰正陪著父親和市長說話,見長隨瑞寶悄摸過來,便告訴了他這樣震驚的事情。 他面上功夫滴水不漏,托詞走了出去。 等仔細聽完了下人的回報,沉吟許久。 青衫偷偷瞧著主人倚著欄桿,天光將他一身寶藍刻絲的名貴衣裳照出鱗鱗波光,福壽暗紋若隱若現,他白玉般斯文的面皮籠在日光里,看不真切。 那修長手指搭在欄桿上,發出點扣扣的聲響。 青衫悚然一驚,忙低下頭去。 “瑞寶,你看這伙人的裝扮是不是像張寡婦?” 瑞寶面上一驚,想起這號傳奇人物的身世。 張寡婦聽起來無害,卻是個土匪頭子。 其出生的豫地,匪患在西北都是排的上號的。 而這個張寡婦在豫地大小的土匪里又是排的上號的。 況且她是個女人,還是個老太婆,就更有了傳奇色彩。 據說這本是個可憐人,丈夫早死,拉扯大叁個孩子。 大兒子為了口吃的,被地主作踐,一怒之下上了山。還沒等報復地主,反而被仇人買通了手下,叫人下了暗手一命嗚呼。 張寡婦白發人送黑發人,斷了家里的頂梁柱,再熬不下去,帶著余下的孩子也落了草。 女人狠起來,比男人更厲害,更何況,她心思細膩又口齒便捷,不過幾年就帶人殺了地主報了大仇。 她幾個孩子在土匪窩里長大,青出于藍更勝于藍,娘幾個一條心,很快就占下山頭,打下了自己的名頭。 而楊家身在皖地又怎么熟悉這豫地的土匪? 還是因為這張寡婦頗有經濟頭腦。 她知道豫地池子就那么大,幾十幾百個土匪幫再如何搜刮,也再多不出油水。 而皖地商人多,便是亳州藥商,年年都要來豫采購山藥等藥材。還有別的皮毛商人,來豫地也需經過此處。 只不過徽商團結,自己幾十條槍也干不過一個大藥商。 所以她一面占據周口,又伏低做小,派人與亳州等地的大商人去信,只需要每年一筆保護費,便保他們在自己山頭附近的平安。 西北匪患如草,炊之不盡滅之不絕。 商人求穩,張寡婦求利,兩者一拍即合。便是半亳州之稱的楊家暗地里也送了他們好幾年的保護費。 瑞寶是知道這些的,他想了想,說到 “這回怕是張寡婦的二女兒張大紅,上次搶山頭,她弟弟輸給了她,現在寨子里已經是她說了算了?!?/br> “張大紅……” 楊德泰仔細回想同這人曾經打過的交道。 這張大紅是張寡婦唯一的女兒,可比她的兄弟都要能干。 不但能干,她還特別狠,睚眥必報,十足的小人。 這種人招惹了可不劃算! 況且,他想起傳聞里她特殊的癖好。 斟酌許久,終于還是嘆了一聲。 “哎!罷了?!?/br> 這是放棄了? 瑞寶心里想著,悄悄看著他的面色。 楊德泰感嘆過后,便揮了揮手讓青衫退下,自己轉過身又走進了室內。 爺真不愧是老爺看重的,女人和錢,誰輕誰重,心里有一桿秤呢! 瑞寶瞧著他的身影,心里佩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