掐死她
流水線的工作要從早上八點干到晚上八點,一天下來,眼睛會干澀得很痛苦,起身的時候,她都覺得自己眼花,馬上就快昏倒。 再加上工廠紛揚的鐵屑灰塵,連整張臉都是灰蒙蒙的。更別提腰酸背痛什么的了。 白夢妮趕緊回宿舍匆匆洗了把澡,頭發僅吹了個半干,就急著往外面跑。 她想著去見溫嵐,但是又不能以一種灰頭土臉的模樣見兒子。 她又想要給溫嵐做晚飯,可都這個點了,菜市場早就關門了,甚至晚飯的時間也早就過了,但是白夢妮她想要做些什么,如果不能為溫嵐親手做一頓飯,那至少也要做些什么。 白夢妮覺得愧疚,她缺席了溫嵐十五年的人生,重逢后又不能給他做一頓飯。 于是,白夢妮到附近的便利店,她買了一大堆零食。 好貴啊,那個價格夠她一周的飯錢了,但是她又怎么能在溫嵐身上計較呢? 就那樣,白夢妮提心吊膽地走過那搖搖晃晃的樓梯,好不容易到達溫嵐的房門前,她才略微松了口氣,她揚著聲音敲了敲門,說道:“嵐嵐,mama回來了?!?/br> 緊接著,她聽見房間里傳來一陣兵荒馬亂的腳步聲,而后咚咚咚地跑到了房門前,大門嘩啦一下被打開,溫嵐的臉上顯得有些憤怒的扭曲。 白夢妮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整個人就被像是提著脖子的鴨一般,被拎到了房間里,她確信自己的雙腳肯定離地了。 手中的塑料袋在驚嚇中掉在了地上,充氣包裝散落了一地。 她被溫嵐壓在墻上,她局促的呼吸和他憤怒的喘息交纏著。 白夢妮疑惑且不安地抬頭望著比她高了太多壯了太多的男孩,撞上他如豺狼一般的兇狠眼神時,她嚇得一哆嗦,連聲音也委屈了起來,顫抖道: “嵐嵐,發生什么事了?” 溫嵐像是被激怒般,言辭激烈地反問道:“發生什么事了?你問我發生什么事了?你去哪里了?!又想離開是嗎?!” 男人的怒吼讓她下意識地害怕,再加上是位暴戾的男人。 雖然他是自己的兒子,盡管他才十五歲,可是,他們分開了太久太久,久到白夢妮得十分努力、時刻提醒自己他是自己的兒子,而不是一個與她毫無聯系的個體,她才能將他與十多年前懷中的嬰兒畫上等號。 “我、我去上班了……我想你上學需要錢,我怕遲到扣工資,所以我、走得比較急,沒、沒有等你醒來……我……” 白夢妮恐懼溫嵐的暴力,她想起昨天偷聽的時候溫嵐把那位陌生人搞成了殘廢的動靜,那人的慘叫和咒罵仿佛在耳邊響起。 害怕,她又在害怕,她總是在害怕。 找到溫嵐之前,她害怕孤獨;找到溫嵐之后,她害怕他。 為什么她會對自己的兒子感到害怕? 她語無倫次地解釋著,可是驚懼卻讓她的聲音打著顫, 不知不覺,她的眼淚就流了下來。 白夢妮不敢抬頭看他,她害怕自己抬眼看見的不是那名十多年前在自己懷中乖巧依偎著她的寶寶,而是一張陌生又兇狠的男人面孔。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哭,是因為害怕嗎?可是,母親會害怕自己兒子什么的,這叫個什么事呀? “……” 聞言,溫嵐的表情僵了一瞬,他的身體也不再隨著憤怒的呼吸而此起彼伏。 他臉上陰郁的表情一閃而光,在他那冷漠的面孔上,仿若閃現一絲裂縫,罕見的抱歉從那裂縫中溜出幾縷,但很快,他又擺出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做派。 “夠了,別哭了?!睖貚共荒蜔┑睾舫鲆豢跉?,煩悶道,“你也不知道給我留個字條?怎么不想著要我的手機號碼?” 溫嵐沒有多說。他不想讓白夢妮知道自己醒來后,身邊沒有任何她的痕跡、又找不到她的聯系方式時,他那繁雜的心緒:他以為上天又在跟他開玩笑,昨晚的女人和昨晚的纏綿,都是他的一場春夢,俄狄浦斯般的春夢,他痛恨自己對于母親的渴求,無論是生理上還是心理上,他痛恨起自己有了弱點,乃至于他剛剛真的想要掐死她。 掐死她,他也許就會解脫,他習慣了這么多年孤身一人,習慣了自己那一副堅硬得像顆石頭、毫無弱點的面孔,習慣了抹殺掉自己的良心與悲憫。他會殺死所有觸動他的心弦的東西,就像那年孤兒院死去了的兔子。在這個世界上,他只有自己一個人,不能有軟肋,他負擔不起,光是為了自己的生活,他就已經筋疲力盡。 可是,溫嵐此刻卻放下了手,甚至不愿意與白夢妮的眼淚對視,仿佛只要看上一眼,就會被灼傷。膽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