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聲驚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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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該說,郁昌是小廝的心,小廝的身,還是天生的勞碌命,稍微閑暇下來,就渾身發毛,壓根受不起人伺候—— 總之,他這次發燒,也不知在冥冥里拜了哪路菩薩,因了什么緣故,那些放在往常,至少需要四五天才能消下去的頭疼腦熱,等到在床上硬生生挨過了兩日,竟奇跡般地消了大半,恢復速度之快,堪稱令人瞠目結舌。 不過,光是這短暫的兩天,已經完全夠本了。 這樣的神仙日子,要是再持續下去,他怕是連路都要不知道怎么走了,腳和腦袋都要翻倒過來,像個氫氣球一樣,輕飄飄地浮著;抽出全身骨頭,稱上一稱,還沒二兩重。 無它,自打那一晚,郁燕往他發著熱汗的額頭上,施恩似地挨上了一挨后——甚至都不能算是一個吻,只不過是被對方拿兩片唇瓣,蜻蜓點水,轉瞬即逝地貼了貼——郁昌“病中限定”的、只維持了幾十個小時的好日子,就這么猝不及防地來了。 這段時間,他沒下過廚、沒出過門,吃了睡,睡了吃,早上醒了以后,把眼一睜,便能聞到一股白粥的清香;中午和晚上,則是大半碗清湯面條,或者十幾個速凍餃子。病中忌食葷腥,適合清淡,如此這般,郁燕在廚藝方面的全部造詣,倒是與現狀匹配得歪打正著。 郁昌大部分時間都在睡覺,頭腦有點昏沉,即使先前有心爬起來主炊,卻沒半點力氣,也不知道,是真病得骨松腿軟,還是那點雞賊的潛意識,早已敏銳地察覺到,如今這份輕輕松松地躺著不動、就能做大爺的機會,實屬千載難逢,才忙不迭地暗箱cao作,瞞天過海,封了身體經脈,任憑多少好武功,也決計使不出來。 那頭磨坊里拉磨的驢,搖身一變,也成了斜倚床榻病懨懨的林黛玉。 當然,郁燕并沒有做得太過火。 在她看來,這只是盡了一個meimei的職責。 哥哥尚未久病,雖然她并非什么孝子,但讓對方孤零零地躺在床上,連半個能夠使喚的人影都看不到的事情,還是干不出來的。 若要認真計較一番,仔細掰著十根手指,樁樁件件地算起來,郁燕其實也沒做什么:不過是幾頓簡便的病號餐,三餐之后,隨手收拾本就不多的幾副碗筷,定時沖一杯冒著熱氣的藥,到了中午,或者臨睡之前,再給出了一身汗的哥哥簡單地擦拭一下身子罷了。 這點量級的家務,一天下來,統共相加也不到三個小時。她初次上手,還頗覺新鮮,但如果一直如此,難免也會心中生厭。 再轉念一想,這十幾年,郁昌把大大小小的瑣碎事務,全都一股腦地通通地攥在手里,成天忙得跟狗一樣,竟絲毫不見倦怠,別人避之不及的家務勞作,對他而言,卻像什么稀罕的瓊漿玉露,不干活就渾身難受,實在是讓人羨慕不來的天賦異稟。 她看到病中的哥哥,渾然沒有一點自己正在出門度假的自覺,只不過是歇了兩日,便一副誠惶誠恐的歉疚樣子,忍不住十分疑惑,郁昌對“假期”的定義,到底是個什么—— 一年到頭,好不容易才從工作中解放出幾天,難道,他所謂的外出旅游,就是換個地方,像頭閑不下來的驢一樣,萬事不假他人之手,一邊任勞任怨地繼續伺候meimei,一邊興高采烈地認為“放假可真好”嗎? 這做派,簡直活像個封建時期的老奴,可即使是那些不得自由的貧苦人,也是因為一紙賣身契,被死死地掐在主家手里,沒有別的路子,才無可奈何地終日端茶倒水,伏低做小。從沒聽說過,有誰一生下來,便不愛那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偏要當個勞碌的騾馬,吭哧吭哧地繞著磨盤轉圈的。 表面看來,她和哥哥的關系,完全就像新時期的黃世仁和楊白勞——只不過,坐享其成的地主惡霸,其實另有苦衷;而辛辛苦苦的長工,才是樂在其中的那個罷了。 郁昌當了兩天的老爺,心里就像被貓撓了似的癢,根本躺不住,眼看著光景好起來,心有余,力也漸漸足了,本想一蹦三尺高,一把將meimei手里的鍋碗瓢盆全都搶過來,給自己套上久違的圍驢把子,立馬回歸崗位,好好犒勞一番對方的辛苦,但等到腦子里的那點想法,走過幾個彎、繞過幾道坳后,他眼珠子骨碌一轉,仍做出氣若游絲的樣子,又裝模作樣地咳了幾聲,以示還沒好全,指不定要再養養。 一方面,他確實看不得郁燕做這種侍候人的事,工作稍微繁復一點,便氣惱無比,覺得meimei受了天大的委屈和苦楚,恨不得以身代之,把人像太皇太后一樣供起來,制成一胎只受香燭貢奉,端坐案上、不知世事的玉女塑像; 而在另一方面,又因為meimei端茶奉水的動機,全都是為了生病的自己,舍不得當哥哥的病懨懨的還要爬起來干活,那么,上述的一切結論,又能全部推翻重來,不急著論斷了。 說來奇怪,郁昌的所作所為,看起來確實像個賤骨頭,對著親meimei的時候,甚至還有點匪夷所思的奴顏婢膝—— 但是,就像郁燕所想的那樣,在這個世上,懶惰是人的天性,沒有哪一個心智正常的人,是天生就偏愛累死累活地做工干活的。 與其說,應該給郁昌頒發一個“我愛勞動”的感動中國十大人物勛章,倒不如講,這人的手段,竟頗有那么幾分稍顯愚鈍的雞賊:如果真心喜歡當牛做馬,怎么不見在公司里也使出這份吃奶的勁? 人的意識,究竟是以一種如何精妙的方式運作的,又是如何指示人在現實世界中的所行所為的,是一件十分隱秘、難以察覺的事情。而那點真正的、原始的意圖,在經過了九曲十八彎的邏輯決斷之后,有時候,連大腦的主人,都能夠被一齊騙過去,窺不見自己的本心。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萬事萬物的所作所為,逃不開一個“利”字,郁昌也是rou體凡胎,所欲所求,也無非那么幾樣。 錢財是利,地位是利,可是,這些東西可遇不可求,既然獲得投入不成正比,無法滿足心理預期,只要稍稍衡量一番,自然不會對工作無謂上心。 然而,獲得郁燕的感情與愛,卻也是一種利,甚至可以說,是一種最大的利,無論怎么投入都不為過,傾家蕩產、全倉買股,不擇手段,得失不計——換句話講,他之所以會cao勞成習,并不是熱衷此道,而是某種交換的途徑。 當下,郁昌突然之間,不期地收獲了meimei的關心與愛護,雖然每日的澆水施肥,早已內化成了根深蒂固的秉性,但眼見著自己精心打理的田間枝頭,竟然忽如一夜春風來,掛滿了累累的碩果,他雖然仍想做出一副下賤的姿態,到底忍不住,暫時地把鋤具一丟,摘了幾個果子,就蹲在田埂上,津津有味地吃起來,末了,還意猶未盡地吮吮手上的汁水,打心底里期望,這場美妙的豐收,能夠持續得久一些,再久一些。 距離從溫泉旅館退房的時刻,還剩下二十四個小時。 郁燕打來熱水,輕車熟路地擰干潔白毛巾里殘余的水分,捏著邊角,最后一次給郁昌擦拭額頭。 她瞥了一眼方才量過的水銀溫度計,看到上面所顯示的測量體溫,已經恢復到了正常范疇,才放心地吐出一口氣,不輕不重地往郁昌身上拍了一下: “好啦,哥哥你差不多沒事了,明天去試試溫泉吧,地上積了一層薄薄的雪,景色還挺漂亮的,不泡一次也太虧了——不過小心一點,可別再著涼了?!?/br> “唔……還是有點頭暈?!?/br> 郁昌模糊地哼了一聲,拿手機前置照了照自己的臉色——確實,不像熟了的螃蟹那么紅了。 他有些遺憾地扭過頭,熟門熟路地露出脖子和后背,方便meimei繼續手上的活計。 這兩天,郁昌像只頻頻光顧洗車店的貍貓,嘗過一次自動洗刷機的滋味后,就有癮了,被每天例行的兩次擦身服務慣出了性子,只要郁燕的手稍稍地挨到了脊線,就會自動翻面,一身汗濕的皮毛,被熱氣騰騰地順著往下擼,簡直張開了全身的毛孔,通體舒泰,恨不得奓起毛乎乎的大尾巴瘋狂蹭人。 看著他這個鬼迷日眼的樣子,不知道為什么,郁燕既想翻上幾個白眼,又悄悄地泛起了一絲奇異的愛憐,讓她有些心疼,又有點想笑。 眼前的人,恐怕從沒去過一次按摩店,放松放松自己僵硬的筋骨吧,一天到晚,rou都是硬邦邦的,說不定還沒到中年,就患上關節炎了。 即使,去樓下和大媽們跳廣場舞,與老大爺打撲克也行啊……天天忙著工作,什么閑暇愛好都沒有,說出去都顯得可憐。 一個人養家,負擔的確太重了。 一些特定的情景,的確會催生出,類似“腦子一熱”的某些行為。 因為一場突如其來的發燒,而短暫營造出的、溫馨的氣氛,或者說,哥哥那罕見的依賴姿態,讓郁燕在忽然之間,突兀地生出了些許真情實意的傾訴沖動。 她低垂著密密的眼睫,認真地看著郁昌,蔥白的手指,微微并攏著,輕柔地摸了摸他光裸的脊背。 “……哥哥,等我以后在外面掙了錢,你就換一個輕松一點的工作吧?!?/br> “怪不得你風一吹就生病,每天都那么累,會導致防御力下降的?!?/br> 暖黃的床頭燈,仍然靜靜地亮著,仿佛一只腐爛的橘子。 原本舒舒服服地趴伏在床鋪上,像一頭無害而可愛的貓科動物一樣,被meimei撫摸得瞇起眼睛的郁昌,在聽到這一句發自肺腑的關切之語后,陡然地變了。 半長的黑色額發,尚且還凌亂地搭在臉頰的兩側,軟軟蓬蓬的,顯得那張白皙的臉俊秀而稚氣,連一點彌漫開來的驚詫,都十分地惹人愛憐。 他抬起那雙寶石般的、琥珀色的眼眸,恨不能理解似的,緊緊盯著meimei,仿佛對方才是這兩天燒得厲害的那個,竟糊里糊涂的,說起了什么難懂的胡言亂語。 這病果然是大好了。 兩天前,那種兔子一樣的、渾濁的紅色,早已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則是平日鋒銳又冷漠的冰涼。 “——燕燕,你說什么呢?” “哥哥怎么可能讓你出去工作?” 柔軟的肚皮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泛著冷光的鋒利爪牙。 “你不用cao心這個?!?/br> 他仿佛被挑戰到了尊嚴的底線,語氣篤定又冷酷,自信得就像是在宣告一條永不更改的真理鐵律。 “錢的事你不用管,只要你能夠一直好好地待在家里,在哥哥身邊……我就永遠不會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