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聲驚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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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課間鈴突然響起,打斷了郁燕將要出口的話。 眼見同班同學三三兩兩地從教室門口魚貫而入,小姐妹們也不好繼續占山為王,七手八腳地收起零食,丟下一句“下次再聊”,以及一個歉意的眼神,在桌椅主人回來的前一瞬匆匆離去。 那扇漆刷成黃銅色澤的門關上了。 沒有教師、沒有監管者,幾十個學生暖烘烘地窩在二十八度的恒溫中央空調之下的密閉空間里,仿佛一群涉世未深的喧囂動物。四周噪音響成一片:咯吱咯吱的咀嚼、無聊而冗長的密談,穿著硬底運動鞋的男生用力地屈伸桌膛下兩條無處安放的長腿,在金屬上敲擊出一首難以忍受的刺耳打擊樂。 她撩起耳畔垂落的長發,拿起一只筆,在草稿本上漫無目的地寫寫畫畫。 沒有字符,絕大多數一是些無意義的圓圈或方形,以及放射的黑色長線,它們從某一個點蔓延至紙張外延,像一根根脫落的頭發,被誰從浴室的下水槽中撈了起來,以變態的耐心和專注力,做成了紙質的標本,即使角質蛋白變成了由石墨和鋰基酯制成的有機溶劑,其中所代表的蘊意似乎也沒什么兩樣。 那支墨囊將要走到生命的盡頭,尖端的合金球珠因缺少油性墨潤滑而滯澀無比,在紙面上尖叫著留下深深的劃痕,聽起來就像一場發泄。 郁燕能說什么呢? 翻開新華字典,張華考進北京大學,李萍進了中等技術學校,我在百貨公司當售貨員,我們都有美好的未來。 她沒有家業要繼承,藝術院校更是遙遠,至于啃老,甚至都不足以成為一種選擇。 環顧周身,郁燕能找到最鮮活又最接近的參照物,竟然只有一個郁昌。 然而,對方在高中畢業以后,選擇直接進入社會,完全是出于金錢與生存的考慮。 她的哥哥,在學生時期的成績,并不像自己一樣不堪入目,反倒稱得上優秀。 如果沒有一個日漸長大的、累贅的meimei,他也不至于承受著兩名脫產者的巨大壓力,放棄進入大學的殿堂,悶著性子、硬著腦袋,一頭扎進沒有變數的平庸職場,就像提前迎來了三十歲的人生。 郁燕低垂著頭,盯著眼前一個個小小的黑色圓圈,突然之間,理解了郁昌對錢財的渴望。 那筆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的轉款在腦海里一閃而過,緊接著,則是一只冰冷的昂貴手表——來自加害人的歉意賠款,目前唯一屬于郁燕的財富,隱秘而價值不菲。 干涸的筆尖停了下來,不再制造更多的混亂圖形與掉落的頭發標本。 相反地,它的主人輕輕揭下這面悲慘的抽象日志,翻開嶄新的一頁,再次落筆,規規整整地寫下尚且稚嫩的猜想和計劃—— 確實很不成熟,還帶著一點可愛的異想天開,例如“成為譚月的股東”和“成為譚月表姐的股東”。 郁燕的理想并不明晰,應該說,她還沒有察覺自己真正的興趣愛好和工作謀生之間的一絲微弱關聯。 這需要一個契機,一個陽光普照的冬日吝于施與的契機: 可能與不長眼色的課間鈴有關,可能與她沒能說出口的話有關。 也可能,與那個尚未到來的、萬物復蘇的季節有關。 有些未來,也許就藏在未來之中。 與以往的任何一次期末考的結局一模一樣,更有甚者,這次,郁昌連看都沒看,就毫不在意地,將那張對家長來說可謂“丟人”的成績單,扔到了一邊。 有時候,郁燕真的會為這種不必要的縱容而感到毛骨悚然。 具體存在而不透明的皮囊,阻隔了絕大多數信息的交流,假若她試探性地詢問郁昌,對自己的不成器作何感想,恐怕得來的答案也只是一句“沒關系,哥哥以后養你”——就像對方無比滿意這些低下的分數似的。 郁昌早已確切地體會到學歷的重要性,這一點缺失幾乎讓他在社會上吃盡了苦頭,但是,如果眼下的現狀,并非他認清meimei的智商止步于此,所產生的心如死灰,那么,他真正期待的,也許正是另一些東西,一些順其自然發展下去以后,必定會迎來的結局:誰大權在握,誰無力反抗。 不干涉就是干涉,不表態就是表態。 他興致勃勃地微笑著,把心緒復雜的愧疚meimei請到了沙發上,像個多動癥患者一般坐立不安,隨即又清了清嗓子,罕見地流露出一種孩子氣的興致勃勃,掏出一匝裝訂成冊的打印資料——這使他顯得像個充滿野心的旅游推銷員——獻寶似地湊到了meimei的鼻子下面,用急切的肢體語言,不停地催促著,仿佛手里拿著的是一份需要趁熱吃的嬰兒輔食。 “燕燕,你看看有什么喜歡的地方?過年哥哥帶你去?!?/br> 沙發因兩個人的重量而下陷,那具與自己極其靠近的男性軀體傳來陣陣溫熱。 與臭烘烘的教室不同的溫熱,因太過熟悉而顯得輕飄飄的,就像氤氳著濕熱水汽的浴缸里漂浮著的泡沫與花瓣。 他們共用的沐浴露與洗發膏迅速閃過郁燕的腦海,小蒼蘭和茉莉花,這使得她剛剛沐浴完畢的哥哥聞起來就像一位披戴著月光的密林精靈。 至少,這是個狡詐的精靈,懂得用共同的香氣,營造出一種昏昏欲睡的床前氛圍,迷惑自己的胞妹。 如果,郁燕并沒有因為一種突如其來的入睡沖動,在匆忙地翻上幾頁后,便潦草地指定那個處于第一頁的、用大大的三號字體和彩色圖片印刷出的顯眼地點……那么,她準會狐疑地發覺,這十幾張貌似呈現著不同選擇的旅游宣傳冊,所呈現出來的東西,其實都只是同一處溫泉旅館的不同風貌罷了。 她的哥哥,一慣會在某種古怪又離奇的地方暗暗地用心,把自己的所欲所求,包裝成meimei的“自由選擇”,再塞進郁燕的手里,即使是這種小事。 而那本令人哭笑不得的旅游手冊,最終去了哪里,似乎并沒有人知道。 它大概很快就會被扔進碎紙機里,或者塞進落滿灰塵的書桌底部—— 就像從小到大,每一次都被完全無視的,郁燕的成績單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