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聲驚雷
書迷正在閱讀:公主嫁道(H)、穿成侯府丫鬟后(古言,bg)、鴛鴦眼(古代 高h 短篇)、天價情債賣身還(nph)、爛泥(母子)、女配是第三味藥(nph、男友死黨皆睡遍(nph)、雨過,天晴、片段人生、藤蔓(1V1校園)
周一清晨,郁昌照例早早爬起了床。 他前兩天心火肝火俱旺,頂著兩個睡眠不足的黑眼圈給郁燕準備早餐,與meimei默默無言地相對落座吃完后,又下樓開車,送她去上學。 路上運氣很不好,連續撞上兩個紅燈。第二個紅燈時,前面一輛車堪堪擦著黃燈的邊開了過去,郁昌腦子昏昏沉沉,起步慢了,只好在前車輪淺淺壓過停車線時熄了火。 他有點胸悶,從側旁車斗里摸索出來一瓶丹參片,仰頭干吞一粒,靠著那股刺激性氣味,才把心口泛起的惡心感硬生生地壓了下去。 早上六點一刻,城市的中心干道已經一片車水馬龍。郁燕的學校要求六點五十前到,送完meimei,他還能給自己留下四十分鐘去醫院的時間。 想起上班,郁昌渾身就升起一股說不出的毛躁來。 他現在的這份工作,說好聽點,是醫藥知識交流代表;說難聽點,就是一銷售,直不起腰來,先天矮上別人一頭。每天起早貪黑巴巴地往醫院跑,噓寒問暖,買早餐送下午茶,隔三差五還得請客,甚至被呼來喝去,做專屬司機、家政,孫子似的腆著臉給人送錢,還可能碰一鼻子灰。每天伺候客戶到心力交瘁,業績也就那樣;一萬多看起來還行,實際上跟同行比較起來九牛一毫。 人們常說雞頭鳳尾,郁昌算是鳳凰尾巴上帶起的一點兒灰。 原先引薦自己入行的人,還是當小職員那會兒陪著領導出席,全程悶頭擋酒,機緣巧合之下才認識的。等到他進了公司,對方也沒太想起有這么一號人,幾個月后就被調走了。 公司里除他以外,學歷最低的也是本科,雖然嘴上不說,明里暗里的歧視卻蓋不住。郁昌覺得他們狗眼看人低,同事認為他小人得志德不配位,每次開科室會都相看兩厭。 可沒辦法。 他想要錢,就只能繼續干下去。 很小的時候,郁昌就知道,對一些人來說,人生不是想要什么,就能選擇什么的。 他厭惡接觸一切外人,可以連著把客戶同事老板罵三天不重樣,但并不意味著其中蘊含著什么清高的骨氣,不喜歡這份工作,就能著手辭職不干,甩上臉子絕塵而去——天知道他有多嫉妒眼紅那些年終輕輕松松幾十上百萬、甚至上不封頂的地區代表,這種行業中的翹楚,一年拿到的就是普通人不敢想象的天文數字。 可以說,能夠讓他自我認可的人生價值,絕大部分都系在郁燕身上,而其他僅剩的一點兒,則全部體現在金錢上。 在這方面,郁昌可謂嚴于律人,寬于待己。 他一邊仇富,一邊像條垂涎財寶的惡龍一樣追求著功名利祿。 錢和權,在世俗生活中,是頂頂重要的——既然普通人摸不到后者的邊兒,那么錢自然多多益善。 有了錢,才能養好meimei,讓她開開心心地和自己待在一塊兒;有了錢,他才不用涎皮賴臉地給人打工,能夠讓所有像條不懷好意的癩皮狗一樣討厭的、時刻準備往他頭上踩一腳的人,從自己的生活中麻溜地滾蛋。 拋開工作中被迫的那些笑臉相迎,在他的內心深處,住著一只冷漠而厭世的刺猬,時刻準備著給看不順眼的人扎上一梭子,只愿意和meimei抱團取暖。 客觀來講,郁昌所有的交際行為,都是生活所迫下的假性外向。那種存在于幻想中的二人生活,對他有著極大的吸引力。 ——不考慮任何外界因素,他更想和meimei長長久久地蝸居在一起,過一種自給自足的與世隔絕的生活。 但郁燕不會愿意,現實也不會允許他們遠離社會離群索居。 他只好退而求其次,將物質生活的優先級提到最高,想要利用金錢,在冰冷的鋼鐵森林里堆砌起一座堅固而安全的堡壘。 郁昌也清楚,這種黑洞般的目標,將自己的一輩子填進去,可能都不夠聽個響。 但就像世間無數庸庸碌碌的、和他一起擠在凌晨六點的馬路上搶道的蕓蕓眾生一樣……他除了眼前這條獨木橋,沒有別的路可走。 窗外的景象,和任何一天的早晨都沒有區別:吵吵嚷嚷,車水馬龍,有時還要堵車。 今天天氣很好,陽光照射在這些首尾相銜的金屬川流上,反射出一道道耀眼至極的白光。郁燕眼睛被晃了一下,又受不了紅燈時車輛聚集不動時蒸騰出的汽油味兒,關上了車窗。 玻璃上貼了防窺膜,隔絕外界光線后,她從車內后視鏡,模模糊糊看到了郁昌不算好的臉色。 他閉著眼,捏了捏鼻梁,正在揉按著自己的太陽xue。 郁燕想到哥哥吃早餐時,眼下掛著的兩道烏青,心里翻騰起一陣古怪的情緒——像是一只不知輕重的小手,攥住了左右心房,使泵血的器官滯了一下。 前天晚上的一場爭吵,使得兩人在難得的周末都有點意興闌珊。雖然他們都默契地沒有再提,但郁燕知道,哥哥其實一直耿耿于懷……那對黑眼圈,就是佐證。 但是,既然她已經開了這個弓,就斷沒有回頭箭的道理。 郁昌給她做保姆做得夠久了,關懷備至,悉心呵護,早已影響了他自己應有的空閑時間——被當成巨嬰,不僅讓郁燕別扭無比,還讓她三不五時,就要為對哥哥并非本意的剝削感到愧疚。 她不想讓對方繼續在自己身上花費更多的沉沒成本了。 只要郁昌仍然把meimei當成小孩照顧,他就無法脫離“無微不至的監護人”的身份。 不是有過很多起報道了嗎?快長到三十歲的男人,還被母親全權包辦著生活起居,甚至兒子結婚后,母親還會嫉妒兒媳,搶走了自己陪伴在孩子身邊最親密的位置……郁燕每次看到這樣的新聞,都會情不自禁地打上一個寒顫。 倒不是說她自比寄生蟲似的三十歲中年男,只是郁昌的所作所為,實在很像一個瘋狂的單身母親,和自己的meimei相依為命太久,溺愛與控制一體兩面,成為他獲取安全感和情感需求的手段——虎視眈眈地窩踞在離她最近的地方,稍微讓他放開手,就不開心了,覺得自己失去了用處,是個沒人要的廢物。 哥哥的行事邏輯,有時讓郁燕想破腦袋也無法參透;有時,又透明得能讓十七歲少女都能掌握其中脈絡。 ……想到這里,郁燕不禁苦笑了一下。 沒成想,大了她五歲的郁昌,到頭來,還要高二的meimei給他安全感。 治標要治本,想要把哥哥的性子扭過來,她還非得在這方面下手不可。 不過,萬事講究循序漸進。郁燕琢磨了一天,該如何把握好其中的“度”,覺得術業有專攻,心理學的領域太過高深,將來如果有可能,說服郁昌去看心理醫生才是最好的辦法。 至于摸著石頭過河的自己,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徐徐圖之罷了。 希望哥哥不要太過冥頑不化……就像郁昌說的那樣,他們都是彼此最后的親人了。 無論好壞,對方都是她從小到大的為數不多的羈絆里,最難以割舍的那一筆。 她決定,暫且忘記那些經年積累的不快,就算再惱怒,也要多擠出一絲耐心,反反復復告訴自己,哥哥是個病人,自己要做的,就是回報這些年的養育之恩,陪伴他直到康復。 而眼下,就是郁燕的第一步嘗試。 “哥哥,我想了想,以后你不要那么早起來準備吃的了,也不用開車送我上學?!?/br> ——紅燈還剩六十秒時,郁昌聽到后座傳來meimei的聲音。 那是一種與前兩天、甚至最近一年的冷戰期都迥異的、甜美的語氣,像橫亙在他們之間那道冰河,終于結束了漫長的封凍期,一朝韶光至,千里冰霜化為綿柔春水,兩岸桃李招搖出繽紛的落英。 好似他為之焦頭爛額的、因到了叛逆期而總是齜牙咧嘴的貓兒,竟突然回心轉意了,膩乎乎、熱切切地主動湊上來叫了兩聲,和小時候一樣,袒露出了柔軟的肚皮。 郁昌被這突如其來的轉變沖暈了腦子,直愣愣地放下了抵在太陽xue上按摩的手,微微睜大了眼睛,轉過身來,甚至沒能在第一時間意識到meimei說了什么。 三秒后,他終于明白過來郁燕話里的意思:不吃早飯、不讓他接送,完全是周六晚上爭吵的變種,核心思想都是疏離。 不過,沒等郁昌的眉頭重新皺起來,郁燕就沖他笑了。 他看到自己親愛的小meimei,繼高中以來破天荒的撒嬌語調后,又毫不吝惜地露出了一個讓自己日思夜想的、天真而可愛的微笑的小臉——在毫無脅迫的前提下,主動地親近了她那疲憊的哥哥。 “因為,哥哥實在太辛苦了……以后,讓我來做早餐怎么樣?如果擔心起得太早,那我可以在前一天晚上準備好?!?/br> “而且,門口不就有公交車嘛,我不想讓哥哥總是疲勞駕駛,實在太危險了?!?/br> ……好像不是拒絕。 綠燈亮起時,郁昌險險地踩了一腳油門,才沒成為會被人鳴笛謾罵的龜速啟動者。 郁燕在關心自己。 他仿佛成了被毛線球包圍的貓,被一種遲來的幸福全面地包裹起來,熏陶陶的,都不知道是怎么把meimei送去學校,又是怎么飄去了公司。 走進教室,郁燕坐了下來,放下書包,心里沉甸甸的,揣著事。 只能先試試了。 盡力滿足哥哥缺愛的心理需求,讓他明白,即使換一種生活方式,自己仍然會被關心愛護著。 如果計劃可行……她就能把郁昌拽出窩藏的一方黑暗的小天地,讓他看到,一片更為廣闊而不被桎梏的人生。